两仪殿内,夕阳的余晖透过高大的窗棂,为金碧辉煌的大殿镀上了一层温暖却即将逝去的金光。年幼的皇帝司马罡端坐在宽大的龙椅上,但他脸上却洋溢着与年龄不符的激动与期盼。
“朕的应梦贤臣,他终于要来了!” 司马罡低声对身旁侍立的赵明诚相国说道,小手因为兴奋而微微攥紧。他口中的“应梦贤臣”,自然指的是那位在桑水河畔“问天”、事迹早已传遍京华的张经纬。
赵明诚脸上也带着温和的笑意,躬身回应:“陛下洪福,能臣辈出,实乃天朝之幸。” 不过,他心中对张经纬此次进献的“寿礼”清单,着实有些哭笑不得。
入殿觐见是按照地域顺序,由远及近。云州隶属河东道,张经纬作为河东道的官员,自然是靠后的一批。从清晨折腾到日暮,精神与肉体的双重疲惫几乎达到了顶点。当夕阳彻底沉入远山,殿内华灯初上时,终于轮到了河东道的官员。
内务总管太监看了看天色,小心翼翼地上前请示:“陛下,天色已晚,龙体为重,是否先传膳,明日再……”
“不用!朕不饿!” 司马罡立刻打断,小脸上满是坚持,“继续!传河东礼臣觐见!” 他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了。
司礼太监深吸一口气,扬声道:“宣——河东道礼臣觐见——!”
以河东道御史欧阳铭为首,包括刘延之、张经纬在内的河东道官员们,整理衣冠,鱼贯而入,在御阶下整齐跪拜,山呼万岁:“臣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旅途的风尘与仪式后的疲惫,却也充满了恭敬。
司马罡看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努力模仿着记忆中父皇接见臣子时的沉稳语调:“众卿平身。诸位爱卿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朕心甚慰。尔等所呈礼单,朕已览过,多谢诸位为朕贺寿之心!”
欧阳铭作为河东道最高代表,立刻出列,躬身回道:“陛下圣寿,乃万民之福,臣等能躬逢盛典,已是天恩浩荡,岂敢言辛苦二字!”
司马罡点了点头,按照惯例吩咐道:“爱卿有心了。朕亦有所回赐。来人,赐金。”
殿前司的太监们应声而出,手捧铺着明黄绸缎的托盘,上面摆放着整齐光亮的金锭,依次送到每一位河东道官员面前。这是皇家对远道而来臣子的例行赏赐,象征着恩宠与体恤。
臣子们再次躬身叩谢:“臣等谢陛下隆恩!恭贺陛下万寿无疆,圣体康泰,福泽金安!”
张经纬也随着众人接过那沉甸甸的金锭,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微微一振。他趁机抬眼,快速扫了一眼龙椅上的小皇帝。只见司马罡身着缩小版的龙袍,头戴翼善冠,虽然面容稚嫩,但坐在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上,被殿内辉煌的灯火和肃穆的气氛所烘托,竟真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散发出来。张经纬心中暗暗吐槽:‘还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小屁孩坐在这地方,架势倒是挺足,这气场……嗯,确实有点唬人。’
就在他心思流转之际,龙椅上的司马罡已经按捺不住,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带着明显的期待开口问道:
“不知,高阳县令张经纬,可在?”
张经纬正神游天外,听到自己的名字,猛地一个激灵,愣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急忙出列,躬身应道:“微臣在!”
司马罡看着阶下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官员,见他身姿挺拔,面容虽带疲惫却眼神清亮,心中更是欢喜:‘这就是敢向苍天问罪的张经纬!果然一表人才,年轻有为,气质出众!’ 他努力维持着天子的威仪,开口道:“张爱卿,你们云州送来的酸酪,朕尝过了,很是喜欢,清爽开胃。不过……” 他话锋一转,带着孩童式的好奇与疑惑,“朕看你礼单上还写了一句‘增产三百斤,黄土变黄金’,此乃何意?朕与诸位爱卿,皆不甚明了。”
此言一出,殿内不少大臣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张经纬身上,或好奇,或审视,或带着几分看笑话的意味。一个县令,在万寿节献上农事相关的说法,着实有些奇特。
张经纬深吸一口气,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他朗声回答,声音清晰地在殿中传开:“回禀陛下,臣此言,并非虚言。臣是想借此万寿吉日,送给陛下一笔关乎国计民生的‘大生意’!”
“生意?” 司马罡眨了眨眼睛,更加好奇了。殿内也响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和窃窃私语。与皇帝谈生意?这说法可真是闻所未闻!
“哦?是何生意?爱卿细细道来。” 司马罡身体微微前倾,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张经纬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心包装的小陶罐,双手举起:“臣有一物,献于陛下,请陛下御览!”
殿前司的太监上前,接过陶罐,小心翼翼地打开封口。顿时,一股刺鼻的、类似硝石却又有些不同的气味弥漫开来。太监皱了皱眉,禀报道:“陛下,此物……味道颇为冲鼻!”
这时,一位对矿物颇有研究的礼部绯袍官员抽了抽鼻子,惊疑不定地道:“这味道……似乎是硝?但又有些不同……”
张经纬肯定地答道:“这位大人好眼力!此物主体确是硝石,但并非寻常硝石!乃是臣耗费心血,反复试验改良而成,臣将其命名为——‘钾基氮肥’!”
“钾基氮肥?” 司马罡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小脸上满是困惑,“鸡蛋?”
张经纬连忙解释:“陛下,此‘钾’非彼‘甲’,乃是一种利于作物生长的元素。此‘氮’亦是作物所需之养分。” 他知道解释化学原理无人能懂,便直接切入实际,“臣在高阳任职大半年,时常巡视田间地头。臣发现,臣所建的石灰窑、砖窑周边,土地因长期烟熏火燎,变得极为贫瘠,几乎寸草不生。然而,在距离窑口五里之外,野草却异常茂盛,青苔连绵,土地明显肥沃许多。”
他顿了顿,环视一圈被吸引注意力的众臣,继续道:“臣深感疑惑,仔细探究后发现,窑炉高温燃烧,会产生含有硝、钾等成分的粉尘飘散落下。臣于是大胆设想,收集这些窑中硝粉,混合本地黄土,加以秘法熬制、沉淀、提纯,最终得到了我手中这罐‘钾基氮肥’!臣已在官田进行试验,于作物苗期,将此肥浅撒于根部周围,作为追肥使用,效果显着!对比单纯使用人畜粪肥的田地,施用此肥的作物,一季下来,亩产至少可提高三成!”
他声音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若风调雨顺,耕作得法,一亩地增收三百斤粮食,绝非妄言!长此以往,贫瘠之地得以改良,沃土更增产出,土地之于百姓,之于朝廷,岂非如同‘黄土变黄金’?!”
“呼——!”
他话音刚落,一位户部的官员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失声惊叹:“壮哉!若……若张县令所言属实,此物真有这般逆天之效!那我天朝何至于连年赈灾,国库何至于因粮饷而时常捉襟见肘?!” 粮食,是帝国的根基!增产三成,这是足以改变国运的数字!
张经纬趁热打铁,从袖中又取出一份奏疏:“陛下,臣绝非空口无凭!此物的详细制作流程、施用方法、注意事项,臣均已整理成册,写入奏疏。朝廷可依此方,设立官营作坊,大规模制备此肥。一来,可售卖于民,充实国库;二来,可推广天下,保我万民衣食丰足,此乃江山社稷之根本!这三来……”
司马罡听得心潮澎湃,小脸激动得发红,追问道:“爱卿方才说‘三来’,这第三点,又是什么?”
张经纬目光一凝,声音沉了下来,抛出了他深思熟虑后的杀手锏:“这第三,便是借此物,管控天下硝石之流向,严格登记造册,凡购买、使用此肥者,皆需记录在案!如此,便可最大程度地防止硝石被不法之徒用于私造火器,为祸地方,威胁社稷安定!”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
“嗡——!” 整个两仪殿瞬间一片哗然!
几乎所有大臣都明白了张经纬的弦外之音!这哪里仅仅是在献肥?这分明是直指正在暗中大力研制火器的晋王!这是在用阳谋,为朝廷收缴、管控硝石这一火器关键原料,提供了冠冕堂皇、且利国利民的绝佳理由!你晋王不是偷偷造火器吗?现在朝廷要大规模用硝石造肥料,造福万民,你还能公然反对?反对就是与民争利,就是不顾社稷安稳!
这一招,釜底抽薪,堂堂正正,却又狠辣无比!
赵明诚相国眼中精光一闪,看向张经纬的目光中,充满了惊叹与深深的审视。此子,不仅善于创造,更精通权谋博弈,将来必非池中之物!
司马罡虽然年幼,但在赵相和太后的熏陶下,也隐约明白了这“钾基氮肥”背后所牵扯的巨大政治意义。他看着阶下那个侃侃而谈、目光灼灼的年轻县令,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朕的应梦贤臣,果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