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
殿内金碧辉煌,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压抑。太傅石锦朝立于御阶之下,目光锐利地转向一旁的左相赵明诚。
“左相,对此事有何高见?”石锦朝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不容回避的质询。
赵明诚微微躬身,姿态恭谨却透着一丝疏离,慢条斯理地回道:“太傅何以问计于老臣?这张经纬乃是尚书台擢升的县令,其所行之事,自然由尚书台定夺,老夫……可管不了。”他三言两语,便将干系推脱得一干二净。
石锦朝闻言,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对于那个名叫张经纬的县令,他素来嗤之以鼻。“用硝石作肥,滋养禾苗?亏他想得出来!此等奇技淫巧,闻所未闻!”他的话语中充满了不屑与质疑。
石玲玲却有着不同的看法。她凤眸微抬,声音清越:“太傅,若此法真能奏效,于国于民皆是大利。届时或可推行全国,增益国库。况且,晋王不是正借口军需,在封地内大肆炼制火器吗?硝石亦是关键之物。”她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引向了敏感的藩王问题。
石锦朝眉头紧锁,他何尝不知太后的弦外之音。“太后难道看不出来?张经纬此子,是想借朝廷之刀,‘杀’晋王!其心可诛!”他刻意加重了“杀”字,点破了其中可能存在的借刀杀人之计。
“是又如何?”石玲玲语气不变,反而带着一丝锐利,“太傅不是一直主张削藩,以固国本吗?如今有人递上了刀子,岂非天赐良机?”
“机会或许是机会,”石锦朝沉声道,“然硝石亦可入药,治疗痢疾、霍乱等常见疫病。一旦朝廷将其列为管制之物,流程之繁琐,官吏所需投入之精力,其麻烦程度,绝不亚于管控石,此非小事。”
石玲玲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太傅所说的麻烦,究其根本,不过是底下官员因循守旧、懒政怠政所致!那张经纬能在他治下的高阳县做成此事,并且卓有成效,这便是现成的样本!若连照抄都不会,朝廷每年拨付俸禄,养着这些庸碌之辈,所为何来?”
一直沉默的赵明诚此时再次开口,依旧是那副和事佬的口吻:“太后圣明,洞若观火。监督地方官员,核查政绩,也就是御史台分内之责。既然太后与太傅已有定见,若无其他要事,老臣便先行告退了。家中老父近日还乡,需人照料,还望太后恩准。”
石玲玲面色稍霁,语气缓和了些:“去吧。替哀家向外祖父问好,愿他老人家身体康健。”
“老臣,遵旨。”赵明诚深深一揖,缓步退出了太极殿。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石锦朝目光深邃。这位左相,身份着实特殊。当今皇帝乃是已故摄政王的嫡子,而摄政王则是先帝与赵姓贵妃所出。昔年先帝无嫡子,驾崩后由中枢大臣推举了梁贤王(即后来的摄政王)继位。因此,在先帝朝,赵明诚是国舅,其父是国丈。到了小皇帝这一代,更是要尊称赵明诚一声“皇舅公”。这层盘根错节的关系,让赵明诚在朝中始终保持着一种超然的地位。
……
御书房。
与此同时,年轻的皇帝司马罡,正在御书房内接见那位引发了朝堂争议的县令——张经纬。
当张经纬躬身入内,尚未完全站定,司马罡已从御座上一跃而起,几乎是跑到他面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臂,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应梦贤臣!是朕的应梦贤臣来了!”
张经纬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手足无措,慌忙就要跪下行大礼:“微……微臣,叩见吾皇,愿吾皇万福金安!”
“免了免了,此处是御书房,不必拘那些虚礼。”司马罡用力托住他,不让他跪下,急切地道,“快,快与朕说说,你是如何想出那硝石肥田之法的?还有你在高阳县的见闻!”
张经纬心中仍是震撼不已,暗自腹诽:哇塞!活的皇帝!历史上多少名人求见一面而不可得,我居然真见到活的了!
他依言起身,正要开口,旁边却传来一声尖细的呵斥。
“大胆!”侍立在一旁的内侍太监厉声道,“御座之前,陛下御体亦是你能随意触碰的?还不退下!”他目光锐利地盯着被小皇帝拉着的张经纬。
司马罡脸上的兴奋瞬间被怒火取代,他猛地转头,瞪着那太监:“狗奴才!这里轮得到你说话?给我闭嘴!”
那太监却不甚惧怕,反而挺直了身子,语气带着几分有恃无恐:“陛下息怒。奴婢不敢忘怀上一个侍内大臣是因何被杖毙的。太后娘娘命奴婢前来侍奉,首要之责便是提醒陛下,莫要失了皇家礼数,坏了宫规体统。”
“你!你敢拿太后来压我!”司马罡气得脸色涨红,指着那太监,对着门口值守的两名禁卫喊道,“掌嘴!给朕掌他的嘴!你们聋了吗?给朕掌嘴!”
然而,那两名披甲执锐的禁卫如同泥塑木雕般,眼观鼻,鼻观心,对天子的怒吼充耳不闻,一动不动。
张经纬此刻也从最初的慌乱中冷静下来。他看着面红耳赤、却无人响应的小皇帝,那单薄的身影在空旷的御书房里显得如此无助和愤怒,一股混杂着同情与义愤的情绪涌上心头。
就在小皇帝因绝望而声音都有些嘶哑时,张经纬动了。他没有去看那嚣张的太监,也没有理会暴怒的皇帝,而是迈开步子,沉稳地走向那两名如同石像般的禁卫。
他在两人面前站定,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覆盖着玄甲的面庞。
“二位军士。”张经纬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观二位身形挺拔,玄甲覆身,英武不凡,想必皆是顶天立地的健全男儿。”他顿了顿,语气转为疑惑,“陛下有旨,为何不遵?”
其中一名禁卫似乎有所触动,喉结滚动了一下,欲言又止:“这……”
张经纬不等他组织好语言,猛地提高了音调,话语如同利箭:“尔等既为七尺之躯,披坚执锐,食君之禄,为何会任凭一介阉宦,对吾主如此放肆无礼?莫非……”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向下扫了一眼,声音带着一丝讥诮,“……二位身虽健全,心中却早已失了男儿应有的肝胆与根骨,与那不全之人,也无甚分别了?”
说着,他作势虚虚地朝着一名禁卫的下身方向探了一下手。那禁卫几乎是本能地,腰腹一紧,向后微微缩避。
张经纬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点了点头,语气放缓,却更显沉重:“你看,你也是有心之人,还知道呵护要害。陛下年幼,乃国之根本,更需我等臣工悉心呵护,匡扶正道!今日,若陛下之命仍需假手他人,我张经纬一介书生,亦可代劳,奉旨掌嘴!”
他话锋一转,带着决绝:“但我这一巴掌若落下去,我失的是文人的风骨,而你们二位,失的将是为人臣子的忠义,失的是身为男儿立足于世的——根!本!”
言罢,他不再看那两名面色剧烈变化的禁卫,毅然转身,朝着那名面露惊疑的太监走去。
然而,就在张经纬即将抬手之际,身后风声骤起!那两名禁卫竟比他更快一步,如猛虎般扑上,一左一右,将那还在叫嚣的太监死死按住,动弹不得。“狗奴才!你们敢!我可是太后的人!”
“啪!”
响亮的耳光声,取代了所有的狡辩与威胁,在御书房内清脆地回荡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再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