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能接住流星的山顶上,有一间用老树枝搭成的邮局。屋顶盖着厚厚的青苔,雨打上去会发出“沙沙”的写字声;门是块打磨光滑的月光石,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邮筒,风一吹就映出流动的光斑;窗台摆着个铁皮信箱,里面总塞满卷着露水的信件,信封上沾着的草叶,是送信时蹭到的山野气息。邮局的局长是只系红围巾的小松鼠邮邮,他的尾巴蓬松得像把扫帚,每次分拣信件时,尾巴尖总会扫落些松针,混在信封里,像给信加了片绿色的书签。
这里的信从不寄给醒着的生灵,只捎给“藏着话的梦”。想念远方朋友的刺猬梦会来写封信,信封上贴片晒干的蒲公英,梦里就能看到朋友接住绒毛的笑脸;弄丢了玩具的兔子梦会托邮邮带张画,画里的布偶抱着胡萝卜,信角沾着眼泪化成的盐粒,据说收到的梦能循着咸味找到它;最特别的是树洞里的老熊梦,他总来寄封没字的信,只在信封里塞片去年的银杏叶,邮邮知道,这是寄给冬眠前没能告别的伙伴,叶纹里藏着“明年见”的约定。而让信件飞起来的,是邮邮藏在木盒里的“云朵邮票”——那是收集了每场晨雾揉成的软片,贴上后信封会变得轻飘飘的,顺着思念的方向飘,绝不会迷路。
这天清晨,山顶的露水还没干,邮局的木门突然被“笃笃”敲响,声音轻得像片雪花落在掌心。邮邮正用松针蘸着松脂写地址,抬头看见只翅膀沾着泥的小雁,站在月光石门前发抖,嘴里叼着张被雨水泡软的信纸,纸角卷得像朵蔫了的花。“我……我想寄封信。”小雁的声音带着哭腔,翅膀下的绒毛湿成一绺一绺,显然是从很远的地方飞来的,“给我妈妈,她在南方等我,可我掉队了,不知道她会不会以为我忘了约定。”
邮邮赶紧把他拉进屋里,壁炉里烧着干松果,火苗“噼啪”地舔着石头炉膛,把空气烘得暖融融的。“先烤烤翅膀,”他从柜子里抱出团晒干的稻草,铺在地上,又倒了杯用野莓熬的热汁,杯子是半个胡桃壳,边缘还留着松鼠啃过的牙印。小雁捧着杯子,翅膀上的泥块慢慢裂开,露出下面淡灰色的绒毛,才抽噎着说:“我们雁群迁徙时,我被暴风雨吹到了这里,身上的伤让我飞不动,现在每天都梦见妈妈站在芦苇荡里张望,脖子伸得老长,像根快被风吹断的芦苇。”
邮邮的心像被松针扎了下,闷闷地发疼。他打开木盒,里面摆着叠叠云朵邮票,有的印着太阳,有的绣着星星,有的画着河流,每片都软得能捏出水来。“给你用‘归巢邮票’吧,”他挑了片印着雁群的,云朵边缘泛着金边,是用朝霞染的,据说能顺着雁阵的叫声飞,“再给信封系根红绳,你妈妈说过,红绳能把想念系在一起,对吧?”小雁的眼睛亮了亮,翅膀不自主地扇了扇:“对!她总在我脖子上系红绳,说就算在黑夜里,也能顺着绳子找到我。”邮邮往红绳上系了颗晒干的野莓,这样信飞到时,会带着点甜甜的果香,像孩子在说“我很好”。
小雁趴在稻草上写信,用爪子蘸着松脂,歪歪扭扭地写:“妈妈,我翅膀快好了,每天都朝着南方练飞,看到像您的云彩就喊‘等等我’,您别站在芦苇荡里太久,风会吹冷您的羽毛……”写到最后,眼泪滴在信纸上,晕开了松脂的字迹,像一朵朵透明的小花。邮邮帮他把信纸折成小雁的形状,塞进用桦树皮做的信封里,贴上云朵邮票时,信封突然轻轻晃了晃,像要展翅飞走。“它会比你先到,”邮邮指着窗外的风,“告诉妈妈你在路上了。”小雁把剩下的野莓汁倒进胡桃壳:“这个给您当谢礼,等我追上妈妈,就托南风给您带颗南方的红果。”
中午时,邮局的门又被推开了,进来的是只背着藤筐的老獾,筐里装着些捆好的干树枝,枝桠间夹着几张泛黄的信纸,像是攒了很久的信。“邮邮,能帮我给小孙女的梦寄封信吗?”老獾的声音慢悠悠的,像晒过太阳的棉被,“她爸妈去年冬天去山外找吃的,就再也没回来,她现在总抱着爸妈的旧围巾哭,说是不是自己不够乖,他们才不回来的。”
邮邮从抽屉里取出张浅蓝色的信纸,那是用溪水里的蓝藻做的,摸上去带着点湿软的凉意,适合写温柔的话。“写封‘安心信’吧,”他往信纸边缘粘了些蒲公英绒毛,“让信飞进梦里时,像爸妈在摸她的头。”老獾从藤筐里拿出片干荷叶:“这是她妈妈夏天摘的,说要留着给她包点心,贴在信封上,她肯定认得是妈妈的味道。”
邮邮把荷叶贴在信封背面,用松针固定,看起来像片永远不会卷边的记忆。老獾看着他给信封盖章——章是用橡果刻的,印着颗心的形状,盖在云朵邮票上,会留下淡淡的木纹,像有人在说“这是真的”。“我年轻时也丢过爸妈,”老獾突然叹了口气,“那时要是有星光邮局就好了,就不用对着月亮喊‘你们在哪’,喊到嗓子哑了也没人应。”邮邮往信封里塞了片晒干的向日葵花瓣:“现在也不晚呀,您可以告诉小孙女,信里的向日葵会在梦里开花,像爸妈在说‘我们一直看着你呢’。”
老獾的眼睛湿了,从藤筐里掏出块烤得焦香的红薯:“刚从火堆里扒出来的,您趁热吃,甜得能压下心里的苦。”邮邮接过红薯,热气烫得爪子直搓,咬一口,甜味顺着喉咙暖到心里,像有只小手在轻轻拍他的背。
傍晚时,壁炉边的阴影里传来“窸窣”声,邮邮低头一看,是只拖着断腿的小刺猬,背上的刺秃了一小块,却扎着张撕碎又拼好的信纸,像是从泥里捡回来的宝贝。“我……我没钱买邮票,”小刺猬的声音细得像根线,“但我想给隔壁的小鹿寄封信,他昨天为了救我,被猎人的夹子夹伤了腿,现在躲在山洞里不肯见我,说怕我嫌他瘸了难看。”
邮邮的心像被野莓汁浸过,又酸又软。他从木盒最底层抽出片最小的云朵邮票,那是用清晨的第一缕雾做的,薄得像层纱,却足够托起一句悄悄话。“这张送你,”他帮小刺猬把撕碎的信纸重新粘好,纸上写着:“小鹿,你的腿一点都不难看,像棵受伤后更坚强的小树,我每天都给你采最嫩的苔藓,等你好起来,我们还去溪边比赛打滚……”字里行间沾着泥土,像孩子跪在地上写的。“我再给你加片‘勇气邮票’,”邮邮往信封上贴了片干艾草,“让信飞到时,带着点清香味,像你在说‘别害怕’。”
小刺猬把信封抱在怀里,刺小心翼翼地收着,生怕扎破了薄薄的桦树皮。“我知道小鹿躲在哪,”他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沾了露水的星星,“我现在就去山洞外等,等信飞进去了,我就喊他的名字,告诉他我在外面陪着他。”邮邮往他背上塞了颗野莓糖——那是用野莓汁和蜂蜜熬的,硬邦邦的,能含很久,“路上含着,嘴里甜了,就有勇气喊大声点。”
天黑后,山顶的风带着松针的清香,吹得铁皮信箱“叮咚”作响,像在给寄出去的信伴奏。邮邮坐在壁炉边,数着今天剩下的云朵邮票:给想念朋友的刺猬梦留了片印着松果的,给明天要学筑巢的小鸟梦准备了片画着树枝的,还特意多裁了片最大的——明天是月亮的生日,树洞里的老熊梦说要寄封更长的信,信封里要塞片今年的银杏叶,告诉伙伴“秋天的风里,全是我在想你”。
小雁的信应该已经飞到南方了,说不定此刻,雁妈妈正站在芦苇荡里,看着天上飘着的“小雁”信封,翅膀下的绒毛渐渐暖起来;老獾的信也该进了小孙女的梦,梦里她抱着贴荷叶的信封,闻着妈妈的味道,说不定会笑着翻个身,把眼泪蹭在枕头上,变成甜甜的露珠;小刺猬的信呢?大概正躺在小鹿的怀里,艾草的清香混着野莓糖的甜,让山洞里的黑暗都变得软软的,像有人在轻轻说“我们永远是朋友”。
邮邮打了个哈欠,把红围巾拉到下巴上,靠在装满云朵邮票的木盒边睡着了。梦里他的邮局变得很大很大,屋顶一直延伸到月亮上,每个邮筒都在发光,寄往南方的信跟着雁阵飞,寄往梦里的信裹着蒲公英飘,寄往山洞的信踩着青苔走。铁皮信箱里飞出无数封信,有的变成蝴蝶,有的变成萤火虫,有的变成流星,每封信上都贴着云朵邮票,像给想念的人系了根看不见的线,轻轻一拉,就知道“我在想你,你也在想我”。
月光透过老树枝的缝隙,在地上织成银色的网,网住了松脂的香,网住了没写完的信,也网住了每个梦里的悄悄话。邮邮的尾巴上沾了点松针,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绿,像谁给它别了串小小的装饰品。等天亮时,邮局的门又会被敲响,会有新的故事乘着风来,带着露水,带着泥土,带着没说出口的想念,而邮邮会守着他的云朵邮票,把每个藏在梦里的话,都轻轻送到该去的地方,让每颗孤单的心,都能收到一句暖暖的“我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