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轩将“实务科”的提议交由部议,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投入了一块巨石。
内阁、吏部、礼部的衙门,顿时成了没有硝烟的新战场。
以吏部尚书(偏向靖王)、礼部侍郎等为首的守旧派官员,自然是极力反对。
他们的理由翻来覆去,无非是“祖宗成法不可变”、“工匠之术难登大雅之堂”、“恐使士风败坏,人心不古”,甚至危言耸听地声称此举会“动摇国本”。
他们在部议中引经据典,设置重重程序障碍,试图将这件事无限期地拖延下去,最终不了了之。
而支持改革的,则以太子少傅、部分较为开明的翰林官以及叶风在户部拉拢的一些中层官员为代表。
他们则据理力争,强调“时移世易,法亦当变”,指出朝廷在理财、工造、刑名等领域确实存在人才短板,并举出新军成功、工坊效益等实例,证明“实学”并非无用,而是大有可为。
部议的过程激烈而胶着,每次会议都吵得不可开交。
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传到叶明耳中,他并不感到意外。这本身就是一场博弈,是新旧观念、新旧利益的正面碰撞。
“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部议上。”叶明对太子李君泽说道,“那些老大人有的是办法把事情拖黄。我们必须双管齐下。”
“表弟的意思是?”
“一方面,我们在部议中要坚持,哪怕最后不能立刻设立‘实务科’,也要争取在一些细节上达成妥协,比如,在现有科举的策论中,增加一些涉及钱粮、水利、边务的实务题目,提高实学的分量。”
叶明分析道,“另一方面,我们要在部议之外,营造声势,培养土壤。”
于是,在叶明和太子的推动下,一场“润物细无声”的改变,首先在国子监发生了。
国子监,作为大夏的最高学府,一直是传统经学的大本营,监生们终日埋首于《四书》《五经》,钻研诗赋制艺,以求有朝一日金榜题名。
这一日,国子监祭酒(校长)忽然宣布,奉陛下旨意(其实是太子和叶明活动的结果),将在监内试行增设“选修课”,暂设“算学初步”与“格物浅识”两门,由钦天监(掌管天文历法,多有精通算学者)和工部选派博士前来讲授,监生可凭兴趣自愿选修。
消息一经传出,国子监内顿时炸开了锅,喧闹声此起彼伏。
“算学?格物?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
“这跟科举考试一点关系都没有,学它有啥用啊?纯粹就是浪费时间嘛!”
“我看啊,这恐怕就是些奇奇怪怪的技巧和淫邪的手段,根本不是正人君子应该去做的事情。”
绝大多数的监生们对这两门学科都表现出了极度的不屑和鄙夷,认为这完全就是在浪费他们宝贵的学习时间,根本就是不务正业。
然而,在这一片嘲笑声中,却有那么一小部分监生显得有些与众不同。他们有的是因为家境贫寒,自知科举之路希望渺茫;
有的则是本身就对这些杂学有着浓厚的兴趣。这些人抱着一种姑且一试的心态,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那两间新布置好的、看上去有些冷清的讲堂。
而负责授课的博士们,一开始其实也有些心里没底,毕竟面对的是如此少的学生,他们多少还是会感到有些忐忑不安。
但是,当他们看到台下哪怕只有寥寥数人,却都在全神贯注地听讲时,心中的顾虑也渐渐被打消了,开始逐渐放开手脚,尽情地展示自己的知识和才华。
这些博士们并没有一开始就讲授那些高深莫测的理论知识,而是从实际应用的角度出发,让学生们能够更好地理解和掌握这些学科的精髓。
在“算学初步”的课堂上,博士们先是从田亩测量、粮谷计算等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内容讲起,然后再逐渐深入到一些简单的工程预算方面的知识;
而在“格物浅识”的课堂里,博士们则通过生动有趣的演示,向学生们讲解了杠杆、滑轮等简单机械的作用原理,甚至还亲自演示了水的浮力、热胀冷缩等常见的自然现象。
这些内容,对于习惯了抽象义理探讨的监生来说,新奇而有趣。
虽然短期内看不到对科举有什么直接帮助,但却仿佛为他们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看到了一个更加具体、更加生动的世界。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靖王耳中。
“在国子监搞这些小动作?”靖王冷笑,“叶明小儿,也就这点能耐了。让那些寒门子弟去摆弄算盘木匠活吧,真正的栋梁之材,依旧出自我等诗书传家之门。”
他并不太在意国子监的这点变化,认为这只是叶明无奈之下的点缀,成不了气候。
他的注意力,依旧集中在如何利用太后的影响力,以及在部议中彻底扼杀“实务科”的提议上。
然而,叶明看重的,正是这看似微小的开端。他知道,改变观念非一日之功。
今天有十个监生愿意接触实学,明天就可能有一百个。当这些种子在年轻一代的心中生根发芽,当他们未来走上仕途,所带来的影响将是深远的。
同时,叶明也加紧了在工坊和军中的“实学”推广。他让人编写更加浅显易懂的《火铳操典图解》、《基础算术手册》,要求军官和匠头们必须学习,并将其纳入考核范围。
他要让“知识就是力量”这个观念,首先在自己能掌控的范围内成为共识。
国公府内,叶明偶尔也会考校一下小妹叶瑾的功课。他惊讶地发现,叶瑾对那些诗词歌赋兴趣一般,反倒对他偶尔提及的算学、格物知识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能举一反三。
“三哥,为什么船能浮在水上,石头却会沉下去呢?”叶瑾眨着大眼睛问道。
叶明耐心地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解释着浮力的概念,看着妹妹恍然大悟的可爱模样,他心中一动。或许,改变的希望,不仅仅在朝堂,在军营,也在这些尚未被旧有观念完全束缚的年轻心灵之中。
朝堂上的部议仍在扯皮,国子监的新风徐徐吹拂,工坊与军营的变革稳步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