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头……别来……无恙啊?”
那声音沙哑得像是用粗糙的砂纸在生锈的铁皮上来回打磨,每个字都裹着一股子透骨的寒意,慢悠悠地在这片死寂得吓人的琉璃平原上荡开。周围那些还没散干净、飘在半空的毁灭能量余烬,好像都被这声音给冻住了,凝成一点点暗沉沉、光不溜秋的小斑点,悬在那里一动不动。
宿羽尘浑身猛地一哆嗦,胸口像是被重锤狠狠擂了一下,剧烈地起伏着,喉咙里一股子带着铁锈味的腥甜直往上冲。他死命攥着毁灭之蝶那已经变得冰凉、残破不堪的肩甲碎片,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白得吓人,指甲几乎要抠进那坚硬的甲壳缝隙里。原本就布满裂口、渗着血丝的胳膊和手背上,这会儿又因为用力,崩开了好几道新口子,暗红色的血顺着皮肤往下淌,一滴,两滴,砸在脚下光滑得像镜子似的琉璃地面上,发出“嘀嗒、嘀嗒”的轻响,在这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地方,显得格外扎耳朵。
他费劲地抬起像是灌了铅的脑袋,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住了那个穿着洗得发白、款式老旧的旧式唐装,背还有点佝偻的老头。
十二年。
整整十二年了。
时间这东西,好像对这个不请自来的老家伙格外宽容。除了头发白得更多了些,背弯得好像更厉害了一点,那张刻满了岁月沟壑的脸,尤其是那双锐利得像老鹰盯着猎物似的眼睛,几乎和十二年前,在代尔祖尔那片被战火炸成废墟的断壁残垣里,手把手教他挥拳踢腿、躲子弹的那个身影,完完全全……重合在了一起。
不过转念一想,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宿羽尘心里苦笑了一下。问道境的高手,哪个不是能活个三五百岁的“老寿星”?长生不老听着玄乎,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可能也就是基本功吧。
“呵……啊……”
宿羽尘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带着血沫子的、意义不明的轻笑,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风箱漏了气,听着就让人难受。“也……也还行吧,”他喘了口气,每说一个字胸口都像被刀割一样疼,“起码……眼下……还能……喘得上这口气……”
他咬着牙,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一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剧痛,可这一下牵动了内伤,疼得他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冒,忍不住闷哼出声,身子晃了晃,差点没直接栽倒。体内那股子被他强行吸进来的、属于毁灭之蝶的狂暴能量,这会儿还在他经脉里横冲直撞,像是一群烧红了眼睛的野马,又像是无数根烧红的铁钎子,在他身体里来回穿刺、搅动。每一次呼吸,都扯得五脏六腑火烧火燎地疼。
可他硬是没倒下。
他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死死抓着毁灭之蝶残骸的手,仿佛用尽了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强撑着把自己那摇摇欲坠、随时可能散架的身子骨,给……挺直了。
“不过嘛……‘贝尔彻’~”
宿羽尘拖着长长的尾音,那语调里带着一丝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的、冰碴子似的嘲讽,可他的目光,却冷得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刀子,直直刺向对面的老头。
“你最好……仔仔细细、明明白白地给我解释一下,”他一字一顿,说得很慢,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这个鬼地方。”
他顿了顿,嘴角那抹苦涩又带着冷意的弧度更深了些:
“要是你的解释……让我们听着不满意,或者觉得你在糊弄我们的话……”
宿羽尘的目光扫过旁边虎视眈眈的沈清婉和阿加斯德,又落回老头身上,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
“那恐怕……你今天,就别想……活着走出这个天坑祭坛了。”
“贝尔彻”这三个字刚从宿羽尘嘴里蹦出来,对面那个唐装老头脸上那层假模假式、皮笑肉不笑的弧度,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拧成一个疙瘩,那双原本就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像是有实质一样,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把宿羽尘这副狼狈不堪、浑身是血、站都快站不稳的模样扫了一遍。那眼神里,有审视,有估量,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冒犯了的、毫不掩饰的不悦。
“怎么着?”老头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带着点训斥晚辈的味道,“小鬼头~十二年不见,你这记性是被狗吃了?连你师父我的名字……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宿羽尘听了这话,嘴角那抹苦涩的弧度扯得更开了些,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胸口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又咳嗽起来,一声接一声,咳得他整个身子都在抖,每咳一下,都震得他气血翻腾,喉咙发甜。暗红色的血沫子随着咳嗽溅出来,星星点点地洒在身前光可鉴人的琉璃地面上,晕开一小片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唉……”
他长长地、疲惫地叹了口气,声音因为咳嗽而断断续续:
“我倒是……真想忘了啊……”
他抬起头,那双因为剧痛和失血而有些涣散、却又强行凝聚着神采的眼睛,直直地对上老头那双锐利的眸子,一字一顿,吐字异常清晰,仿佛要把这个名字从记忆最深处、最不愿触及的角落里,硬生生挖出来:
“诺、罗、敦、?、索、拉、亚……”
念完这个名字,他顿了顿,像是要缓口气,又像是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某种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
“怎么?”宿羽尘的声音里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恍然,有愤怒,有不解,也有一丝深藏的疲惫,“放着好好的‘混沌’组织大头目不干……跑到我们龙渊国这穷乡僻壤……干起偷鸡摸狗、鬼鬼祟祟的勾当来了?”
“混沌首领”这四个字,就像是一颗扔进平静水潭里的重磅炸弹,轰然炸开!激起的不仅是水花,更是滔天巨浪!
沈清婉猛地扭过头,那双带着蛇类特征的竖瞳里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看向了身边的罗欣。
而罗欣更是直接傻在了原地,小嘴微微张着,半天合不拢,脸上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我听到了什么”的错愕与茫然。她,罗欣,身为“混沌”组织内部蛊师这一支脉名义上的首领(虽然大家都知道她只是个被架空的傀儡),在这个组织里待了这么多年,经历了不少事,也见过不少人……可她从来、从来就没听说过,组织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旧式唐装、看起来就是个普通老头的前任首领?!
她张了张嘴,喉咙动了动,刚想问出一句“你到底是谁?”,可这话还没到嘴边——
宿羽尘的目光,就朝着她这边递了过来。
那眼神很复杂,带着急切,带着一种“相信我”的笃定,还有一丝不容她分心、必须立刻专注于眼前之事的坚持。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别管这边!专心干你该干的事!契约!完成契约!
罗欣心里“咯噔”一下,瞬间从巨大的震惊和疑惑中回过神来。对啊!现在最重要、最要紧的事情,是完成和毁灭之蝶的契约!其他一切,都可以先放一放!
她用力咬了咬嘴唇,强行压下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不再去看那个让她脑子乱成一团的老头,迅速转过身,快步走向琉璃平原中央,那个悬浮在半空、眼神依旧有些迷茫和混乱的毁灭之蝶。
此刻的毁灭之蝶,周身那些令人不安的黑色烟雾已经消散了大半,那双之前只剩下纯粹猩红杀意的“电子眼”,也恢复了一丝属于“她”自己的、清澈中带着茫然的光彩。她似乎对自己所处的这片死寂的琉璃世界,以及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感到无比困惑。
诺罗敦看着罗欣毫不犹豫转身离去的背影,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但他并没有任何出手阻拦的动作,甚至连抬一下手的意图都没有。他只是把目光重新挪了回来,落回到宿羽尘身上,嘴角又勾起那抹让人极其不舒服的、冰冷的嘲讽笑容:
“哎呀呀~啧啧啧~这年头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连雇佣兵这种拿钱卖命的野狗,都混上皇粮,吃上公家饭了?看来这偌大的龙渊国,还真是‘有奶便是娘’,什么阿猫阿狗都收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步朝前走了两步。那双看起来普通的千层底布鞋,踩在光滑坚硬的琉璃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声响,仿佛这看似坚固的地面,在他脚下都有些不堪重负。
“不过嘛,小鬼头~”诺罗敦话锋一转,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宿羽尘,里面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我倒是真想听听,你是怎么……猜到我是‘混沌’组织前任首领的?我记得,我以前好像从来没跟你提起过这档子事儿吧?一个字都没漏过。”
就在这时,一直保持着高度戒备的沈清婉,悄无声息地向后退了两小步。她移动的位置非常巧妙,正好挡在了气息奄奄的宿羽尘和正在专心完成契约的罗欣之间。她周身那层漆黑如墨、翻滚不休的妖气再次升腾起来,覆盖着冰冷蛇鳞的双手微微握拳,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那双竖起的蛇瞳,如同最精准的狙击镜,死死地锁定着诺罗敦全身上下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将他所有可能突然暴起、偷袭罗欣或者宿羽尘的路线,全都封得死死的。
她微微侧过头,看向靠坐在祭台边、脸色惨白如纸的宿羽尘,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疑惑:
“诶,羽尘,你这个……‘师父’,他说的都是真的?他真是那个什么‘混沌’组织的前任大头目?”
宿羽尘闻言,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一下,可这个简单的动作立刻牵动了他脸上和身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是真的撑不住了,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好像都被抽空了,眼前一阵阵发黑,只想找个地方靠着,哪怕只是坐一会儿。
他踉踉跄跄地,几乎是拖着身体,挪到了祭坛中央那方唯一的、还算是“完整”的祭台旁边,然后“噗通”一声,一屁股坐了下去,背靠着冰冷坚硬的台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起伏得像是破旧的风箱。
说来也怪。刚才那场大战,打得是天昏地暗,毁灭之蝶那招“终焉蝶梦”更是恐怖,几乎把整个祭坛区域都犁了一遍,坚硬的岩壁崩塌了,粗壮的石柱断裂了,地面都化成了光滑的琉璃平原……可偏偏就是这方祭台,愣是完好无损地立在这儿。
这祭台看着就透着股邪性。台面是由一整块巨大的、青黑色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石头直接雕琢而成的,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弯弯曲曲、古老到根本认不出是什么字的符文。虽然台面上也多了几道深深浅浅、一看就是被刚才大战中各种能量光束扫过留下的焦黑划痕,但整体结构稳如泰山,连个角都没崩掉,仿佛有某种看不见摸不着、但又确实存在的力量,在默默地守护着它。
不过现在的宿羽尘,根本没心思去研究这祭台到底有什么古怪。他现在只想靠着它,让自己别那么快晕过去,顺便……把该问的话问清楚。
他喘了几口粗气,稍微缓过来一点点,才抬眼看向不远处好整以暇站着的诺罗敦,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
“呵……我怎么猜到的?师父……”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是要把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老人彻底看穿:
“最近这阵子,你们‘混沌’组织,可是没少搞出惊天动地的大新闻啊。一个月前,东京那边血月当空,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几天前,龙虎山天师府被你们搅得鸡犬不宁;还有眼下这回,乐业天坑,圣蛊出世……这一桩桩,一件件,可都明明白白打着你们‘混沌’的标签呢~”
“不过嘛,老话说的好,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坏事干多了,报应自然就找上门了。”宿羽尘的语气冷了下来,带着一丝嘲讽,“你们干的这些‘好事’里头,你的那些老部下、老伙计们,可有好几个……运气不怎么样,落网了呢。其中就有一个,代号叫‘银蝎’的职业杀手,被我们逮住之后,为了活命,可是吐了不少东西出来。其中就包括……十五年前,‘混沌’组织内部,那场新老首领交接班时,一些不怎么为人知的……‘小秘密’。”
“那是我第一次……开始怀疑,你和‘混沌’组织可能有什么关联。”宿羽尘的眼神有些飘忽,仿佛回到了十二年前那片战火纷飞的土地,“毕竟,十二年前,咱们第一次在代尔祖尔那片废墟里碰面的时候,你衣服的领口上,就别着一枚挺特别的徽章——黑色的底子,上面是一个扭曲的、看着就让人不太舒服的蛇形图案。那时候我年纪小,见识少,不知道那玩意儿代表什么意思,只觉得样式挺特别,就多看了两眼,记下了。”
“再后来,就前几天的事儿,”宿羽尘的声音沉了沉,“我们干掉了墨长老,抓住了他的徒弟,那个外号叫‘龙虾哥’的家伙。然后嘛……我们用了一些‘不太常规’但是‘很有效’的手段,‘好好招待’了一下龙虾哥,顺便……还‘请教’了一下墨长老死了之后还没散干净的鬼魂。从他们嘴里,我们又挖出了更多关于那场权力交接的……细节。”
他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疼痛欲裂的胸口,感受着体内那股因为吸收了毁灭能量而变得狂暴、却又隐隐带着某种熟悉感的特殊力量。
“把这些零零碎碎的线索,跟我自己身上这身……你教给我的、古里古怪的功法特性,还有……”宿羽尘抬眼,目光直视诺罗敦,“十二年前,你孙女黛维那个……让人看了就揪心的身体状况,全都放在一起,前后连起来那么一想……那时候,我心里其实就已经基本确定了——教我功夫的你,绝对不是普通人,十有八九,就是‘混沌’组织里……地位不低的高级干部。”
说到这里,宿羽尘的语气不由自主地缓和了一些,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淡淡的担忧:
“喂,老头子,扯了这么多闲篇……黛维那丫头,现在怎么样了?身体……比那时候好点没?”
“黛维”这两个字,就像是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诺罗敦脸上那层冰冷坚硬的“面具”。
他脸上的嘲讽和漠然,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掩饰的、深深的疲惫,和一丝潜藏在眼底、化不开的忧虑。
他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充满了无奈和沉重,连带着声音也柔和了不少,甚至带上了一点老年人常有的絮叨感:
“你还……记得她啊?嗯……怎么说呢……”
诺罗敦的目光有些失焦,飘向了祭坛入口那片深邃无边的黑暗,仿佛他的视线能穿透这厚厚的岩层和无尽的阴影,看到远在不知何方的孙女。
“还是……老样子吧。说不上好,也说不上更坏。”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无力和挫败感,“只是……她那个‘老毛病’,最近发作得是越来越频繁了,间隔时间越来越短。就连我出手帮她压制的时候,都感觉……越来越力不从心了。输入的真气,好像泥牛入海,效果大不如前……”
他话锋一转,重新看向宿羽尘,眼神里除了刚才的复杂情绪,又多了一丝实实在在的疑惑:
“不过,我还是有点想不明白。小鬼头,就凭你刚才提到的那些人——墨长老也好,那个叫‘银蝎’的小杀手也罢——按照组织里的规矩和他们的级别,他们应该是绝对没有机会见到我的真面目的。你就靠着这些捕风捉影的线索,就能把怀疑的矛头……指向我?”
宿羽尘摇了摇头,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咳出几口带血的唾沫,他随手用手背抹了抹嘴角,动作有些艰难。
“如果仅仅只是这些线索,那我最多也就是在心里画个问号,有点怀疑罢了,还远谈不上确定。”
他缓缓说道,语气平铺直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案件:
“据那个‘龙虾哥’交代,十五年前,‘混沌’组织的老首领,也就是你,只留下了一段语焉不详、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录像,然后就把首领的位子,让给了现在的首领‘黑曼巴’。而你自己,则从此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没人知道你的下落。”
“当然,外面的人,包括组织里不少不明真相的家伙,都猜测可能是‘黑曼巴’找到了机会,逼宫夺位,把你给干掉了或者囚禁了。但是……”
宿羽尘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只要联想到你孙女黛维那个特殊的、棘手无比的‘病情’……再回想起十二年前咱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身上那股子与众不同的气质,你教我的那套独树一帜、效果诡异却又强大的功法路数……把这些看似不相关的点,像串珠子一样串起来,仔细琢磨琢磨,其实就不难得出一个推论——你,我的‘师父’,绝非等闲之辈,极大概率,就是‘混沌’组织内部,身份极高、隐藏极深的高级干部。”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而且,这次行动,你悄悄地跟在石毒牙、龙血骨他们屁股后面,用假护照混进我们龙渊国境内的画面,可是被海关部门的高清摄像头,完完整整地拍下来了。当时我在查看监控录像的时候,就对画面里那个身形样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非常强烈的熟悉感。虽然十二年前你教我功夫的时候,也在一定程度上刻意改变过自己的行为习惯和气质,想要隐藏身份,但是……”
宿羽尘扯了扯嘴角:
“一个人,一些根深蒂固的、下意识的细微动作,还有那种刻在骨子里的行为模式,是很难完全改掉的。我当时就觉得特别眼熟,可偏偏脑子像打了结,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让我觉得异常熟悉的身影,到底是谁,在哪里见过。”
“而真正让我……彻底确定你身份的,”宿羽尘的目光,越过诺罗敦,看向了远处正在与毁灭之蝶进行最后契约连接的罗欣,“是刚才……罗欣看到你时,脸上露出的那个表情。”
“非常惊讶,非常疑惑,甚至有点茫然。”
宿羽尘分析道,逻辑清晰得像是在解一道数学题:
“她罗欣,再怎么说,也是‘混沌’组织内部,蛊师这一脉名义上的首领。就算她只是个被架空的傀儡,没什么实权,但在这个组织里,能达到她这个级别和‘知名度’的存在,数量绝对不多。如果连她都不认识你,看到你都一脸‘这人谁啊’的表情,那至少可以说明一件事——你,不是‘混沌’组织现阶段、台面上的高级干部。”
“再结合你刚才展现出来的、能以一敌二(沈清婉和阿加斯德),硬扛下她们联手一击而只退三步的恐怖实力……”宿羽尘的目光重新落回诺罗敦身上,带着一丝了然,“还有您老人家那从小到大、深入骨髓、酷爱躲在暗处、瞅准时机就阴人一手、搞偷袭的……‘行为模式’和‘个人爱好’……”
他顿了顿,给出了最终的结论:
“您是谁……恐怕就已经……呼之欲出了。不是现任首领‘黑曼巴’的直系心腹或竞争对手,那就只能是……那位神秘消失、只存在于传说和零星记录里的……前任首领本人了。”
听完宿羽尘这番抽丝剥茧、环环相扣、几乎把前因后果都理得清清楚楚的分析,诺罗敦先是明显地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些许意外,似乎没想到这个十二年不见的徒弟,观察和推理能力竟然到了这种程度。
随即,他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不错!非常不错!”
笑声在空旷死寂的祭坛里回荡,显得格外响亮,甚至有点突兀。那笑声里,带着一丝毫不作伪的欣慰,但仔细听,又能听出一丝更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你果然……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小鬼头啊!”诺罗敦止住笑声,看着宿羽尘,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脑子转得还是这么快,眼睛还是这么毒,心思还是这么细。”
他话锋一转,饶有兴致地问道:
“那么,聪明的小鬼头,你再猜猜看……老头子我今天,不惜暴露身份,跑到这个鬼地方来,是为了什么?”
宿羽尘没有立刻回答。他转过头,看向罗欣那边。
此刻的罗欣,已经站在了毁灭之蝶面前。她手中的那根莹白如玉、雕刻着虫纹的蛊笛已经收了起来。她闭着双眼,神情专注而宁静,一只手掌心向上,平平伸出。
在她的掌心之上,悬浮着一滴殷红得如同最纯净红宝石般的血珠。那血珠不大,却散发着一种温暖、坚韧、同时又古老浩瀚的气息——那是她最精纯的九黎嫡系血脉精华。
而她对面的毁灭之蝶,那双之前还时而猩红、时而茫然的眼眸,此刻已经完全恢复了清明,褪去了所有的暴戾与混乱,只剩下一种清澈剔透、如同上等琉璃般的光泽。她缓缓地、顺从地闭合了那双残破却依旧能看出华美轮廓的蝶翼,周身那令人不安的狂暴能量迅速变得温顺、平和。
紧接着,在众人注视下,毁灭之蝶庞大的身躯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凝实……最终,化作了一枚仅有巴掌大小、通体莹白、表面流转着淡淡光晕的……蝶茧。
那蝶茧轻盈地、如同羽毛般,缓缓飘落,稳稳地落在了罗欣向上摊开的掌心之中。
罗欣适时地睁开了眼睛,眼中闪过一抹如释重负的欣喜。她没有任何犹豫,低下头,张开嘴,小心翼翼地将那枚莹白蝶茧,吞入了口中。
蝶茧入口的瞬间,一股柔和却不容忽视的能量波动,从罗欣娇小的身躯内散发出来。这股波动与她脚下祭坛那些古老的符文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共鸣,空气里响起一阵极其轻微、仿佛来自远古的嗡鸣声。
这代表着,跨越五千年的等待与曲折,蚩尤留下的最终兵器——“毁灭之蝶”,终于正式被她的血脉后裔罗欣所收服、契约。罗欣,成为了这份沉重遗产的真正继承者。
看到这一幕,宿羽尘心里一直悬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咚”地一声落了地。他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这才转回头,重新看向等待答案的诺罗敦。
他缓缓开口,声音因为体力不支而有些低,但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晰:
“我猜……你既不是为了来帮罗欣一把,也不是单纯为了抢夺这个‘圣蛊’而来的。你没那么闲,也没那么……无聊。”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诺罗敦的表象,直刺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恐怕是这个鬼地方,藏着某些……你迫切需要的东西。或者说,是对黛维那丫头的‘病情’,有缓解甚至治疗作用的……东西。对吧?”
宿羽尘的话,就像是一支经过了最精确计算、穿越了漫长时空的箭矢,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诺罗敦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宿羽尘,那双锐利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没想到你连这个都还记得”的、实实在在的诧异。
他似乎完全没料到,这个十二年前只在战火废墟中短暂相处、此后便再无联系的“徒弟”,竟然不仅记得黛维,记得她那个古怪又可怕的“病情”,甚至还记得……他当年在焦虑和绝望中,无意间提起过的、那些关于“可能存在的治疗方法”的、虚无缥缈的只言片语。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几秒钟。
祭坛里只剩下琉璃地面偶尔发出的、因为温度变化而产生的细微“噼啪”声,以及远处罗欣身上传来的、那越来越平稳柔和的能量共鸣声。
片刻之后,诺罗敦脸上的表情松动了。他有些无奈,又有些释然地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没再说话,只是缓步走向祭台的东南角。
一直站在诺罗敦正前方,手中银白色长枪始终指向他、保持着最高戒备姿态的阿加斯德,眉头微微蹙起。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随着宿羽尘点破他的来意,这个唐装老头身上那股子阴鸷锐利、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气息,明显消退了不少。虽然依旧深沉难测,但至少……暂时感觉不到那种赤裸裸的恶意了。
她犹豫了不到半秒,脚下缓缓地向后挪了两小步,给诺罗敦让出了一条通往祭台东南角的通路。但她手中的长枪,枪尖依旧稳稳地指向诺罗敦的后心要害,只要他有任何一丝异动,她保证这柄饱饮过神魔之血的“阿加斯德长枪”,会第一时间刺穿他的身体。
诺罗敦自然感觉到了身后那如芒在背的凛冽枪意。他走到祭台东南角站定,甚至还回头瞥了阿加斯德一眼,嘴角又勾起那抹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弧度:
“喂喂喂~我说,那边那位长翅膀的鸟人小姐~别这么紧张兮兮的行不行?放松点,放松点~我又不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
阿加斯德闻言,绝美的脸上神色不变,金色的眼眸冰冷依旧,反而冷笑着回敬了一句,声音清脆却带着刺:
“啊~是吗?那我倒宁愿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是只货真价实的老虎。起码……老虎不会像某些没牙的老家伙一样,只会躲在暗处耍阴招,说些没用的废话。”
“没牙的老虎”?这话刺得可是有点明显。
但诺罗敦听了,非但没生气,反而和阿加斯德不约而同地、低低笑了起来。笑声不大,却带着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意味。
到了他们这种层次和阅历,早就不会被几句口舌之争轻易激怒了。言语的交锋,有时候更像是气场与心态的试探与碰撞。
笑过之后,诺罗敦收敛了神色。他伸出那双干枯、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手,指尖轻轻抚摸着祭台东南角石面上那些古老而神秘的符文。他的眼神变得专注而复杂,里面混杂着一丝对古老力量的敬畏,以及一种压抑了许久的、近乎于绝望中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期待。
“根据一本……早已失传、世间可能仅存孤本的古老典籍记载……”
诺罗敦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蚩尤当年,除了在这祭坛中封印培育‘圣蛊’——也就是你们刚才收服的那只蝴蝶——之外,在这方祭台的下面,应该还秘密封存着另外三样东西。”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古籍上那些晦涩的文字:
“第一样,是记载着上古九黎族最完整、最正统、也最核心的‘蛊师培育之法’的石刻碑文。那东西,对现在那些走了歪路、只会用蛊虫害人的家伙来说,可能是无价之宝,但对我来说……没什么用。”
“第二样,是蚩尤本人当年征战四方时,最常用、也最为倚重的一柄神兵——虎魄刀。”诺罗敦的指尖在某道符文的凹槽里轻轻划过,“传闻此刀凶煞无比,饮血无数,是一柄真正的杀戮之器。这东西……杀气太重,我也不想要。”
他的目光变得灼热起来,声音也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迫切:
“而第三样……也是我此行的唯一目标……”
他抬起头,看向靠坐在祭台边、脸色苍白却听得十分认真的宿羽尘,眼神坦然而直接:
“是一味……他从九天玄女手中,费尽周折才抢夺而来的……神药。”
“其名——九九还阳丹!”
诺罗敦的声音在说到最后四个字时,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诶,小鬼头,你猜得一点没错。老头子我千辛万苦、隐姓埋名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这‘九九还阳丹’!”
他的语气低沉下去,那份刻意维持的轻松和嘲讽彻底消失,只剩下一个老人对孙女最深沉的担忧与不顾一切的决绝:
“黛维的身体……真的已经快到极限了。我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
他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近乎哀求的焦虑:
“而一旦她的‘病情’彻底失控,压制不住……到时候会引发什么样的灾难,会造成多么可怕的后果……恐怕,就不是死一两个人那么简单了。搞不好……真的会拉着整个世界一起陪葬!”
诺罗敦猛地转头,目光扫过阿加斯德、沈清婉,最后定格在宿羽尘脸上,语气斩钉截铁:
“所以,你们……要拦着我,要跟我争这救命的仙药吗?”
宿羽尘听完,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复杂得难以形容。
其实,在刚才确认这个偷袭者是诺罗敦、是他那位神秘失踪了十二年的“师父”的那一刻,结合对方展现出的恐怖实力和对这个祭坛的熟悉程度,宿羽尘心里就已经隐隐约约地……猜到了他的来意。
十二年前,代尔祖尔。
那片被战火彻底摧毁、只剩下断壁残垣和满地瓦砾的废墟城市里。
宿羽尘第一次见到了诺罗敦,也第一次……见到了他的孙女,那个名叫黛维?维德娅?索拉亚的、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小女孩。
女孩有着一双像西亚最清澈湖泊一样的大眼睛,但她的身体,却患有一种宿羽尘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诡异“怪病”。
他至今都清晰地记得那个画面——
毫无征兆地,原本安静坐在废墟角落里的黛维,会突然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发出如同受伤小兽般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呻吟。她瘦小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与此同时,她身体周围的空气会开始诡异地扭曲、波动,形成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边缘模糊的透明“漩涡”!
那些“漩涡”仿佛拥有恐怖的吸力,周围的碎石、沙土、甚至是一些细小的金属碎片,都会被瞬间吸入其中,然后……在一种无声无息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过程中,被搅碎、被撕裂、被湮灭成最细微的尘埃!更可怕的是,有时那些漩涡的中心,甚至会短暂地出现一些肉眼可见的、极其微小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点”!
那种景象,超越了宿羽尘当时作为一个少年佣兵对“力量”和“危险”的所有认知。他只知道,每一次病发,对黛维来说都是一场酷刑,而对周围的一切,都意味着不可预测的毁灭风险。
而每一次,都是诺罗敦在第一时间冲过去,不顾自身消耗,将手掌贴在黛维的后心,将自己浑厚精纯的真气,如同不要钱般源源不断地注入孙女的体内,才能勉强将那暴动失控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恐怖能量,暂时压制下去。
那时候只有十三岁的宿羽尘就看出来了,诺罗敦的方法,只是“堵”,只是“压”,根本治标不治本。黛维的痛苦只是被暂时延缓,那病根,依旧如同附骨之疽,深深扎根在她幼小的身体里。
所以,当诺罗敦亲口承认,他就是冲着能“起死回生”、“逆天改命”的“九九还阳丹”而来时,宿羽尘心里……一点都不意外。
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释然。
他转过头,看向刚刚完成契约、正站在那里,闭着眼睛,似乎在全神贯注地感受体内新力量的罗欣。女孩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丝经历大战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新生的懵懂与新奇。
“罗欣,”宿羽尘开口叫道,声音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飘忽,“你现在……是蚩尤老祖遗产的正式继承人了。这祭台下面有什么,该怎么处置,按理说……应该由你来决定。”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诺罗敦,又看了看罗欣:
“关于那个‘九九还阳丹’……要不要给这个老头,或者说,该怎么给,由你说了算。毕竟,这是你们九黎先祖留下的东西,我们这些外人……不太好越俎代庖。”
罗欣闻言,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她先是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宿羽尘,然后歪着小脑袋,好奇地打量了一下不远处那个面容阴鸷、此刻却显得有些紧张的唐装老头。
她脆生生地开口问道,语气里是纯粹的好奇,不掺杂任何成年人的算计:
“诶,大哥哥,这位老爷爷的孙女……病的真的很严重很严重吗?比……比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要严重吗?”
宿羽尘听了,忍不住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带着血沫的笑容,又伸手抹了抹嘴角不断渗出的鲜血,脸色白得像纸:
“放心……我暂时还死不了。撑一撑,总能熬过去。”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异常严肃和凝重,眼神里带着一种罗欣这个年纪或许还无法完全理解、但却能感受到的沉重:
“而且,就算我这次真的运气不好,挂了……那也就是我一个人的悲剧,是我宿羽尘命该如此。”
他抬起手,指了指诺罗敦的方向,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在说一个可怕的秘密:
“可要是他孙女黛维……真的没撑住,出了事……那代价,恐怕就远不止一个人两个人的性命了。到时候,说不定……真的会让整个世界,都为她陪葬。”
宿羽尘看着罗欣那双清澈中带着困惑的眼睛,尽量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解释道:
“哦,这倒不是说这个老王八蛋,有什么拉着全世界同归于尽的通天本事。而是……黛维那个病,一旦彻底失控,她身体里那股诡异的力量暴走……很可能会引发无法预测的、灾难性的空间坍缩现象。简单说……就是可能会变成一个巨大的、吞噬一切的‘黑洞’。到那个时候,会发生什么,会波及多远,会死多少人……就谁也不知道了。”
罗欣眨了眨眼睛,认真地听着,小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
她自己本身就是个“异类”,全身的重要器官早就被各种蛊虫替换、改造过,早就见识过、也亲身经历过太多常人无法想象的“奇闻异事”和“诡异状况”。所以对于宿羽尘描述的、关于“黑洞”、“空间坍缩”这些听起来就玄乎其玄的东西,她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怀疑或者难以置信。
她只是歪着头,认真地想了想,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然后,她转过头,看向一直紧盯着她的诺罗敦,用她那特有的、带着点童真却又异常认真的口吻,清晰地问道:
“老爷爷~如果那个什么‘九九还阳丹’,真的在这个祭台下面的话……那……那个药,就送给您好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坦然:
“毕竟,您再怎么说,也算是‘混沌’组织的前代首领。而我罗欣,到目前为止,名义上……还不算彻底脱离‘混沌’组织。这枚丹药,就算是我……为这个组织,尽的最后一份力吧。”
她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
“从此以后,我罗欣,与‘混沌’组织,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诺罗敦听了罗欣这番话,脸上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一抹苦涩的、带着复杂意味的笑容,他摇了摇头,对罗欣说道:
“诶,小姑娘,这话你对我说……可没什么用啊。老头子我现在,早就不是‘混沌’的首领了,就是个退了休、等死的老家伙罢了。现在组织里当家作主的,是‘黑曼巴’那个……心狠手辣、野心勃勃的家伙。你单方面宣布脱离,他会不会答应,会不会找你麻烦……可就难说了。你啊,自求多福吧……”
他话锋一转,看向罗欣的眼神里,多了一份郑重和承诺:
“不过,今天这件事,这枚丹药……算是我诺罗敦?索拉亚,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他伸出手,从唐装内侧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边缘都有些磨损的纸条,用手指轻轻一弹,纸条便如同被无形的手托着,稳稳地飞向罗欣。
“这个号码,你收好。是一个……特殊的紧急联络方式。以后,不管你遇到什么天大的麻烦,是被人追杀想要报仇,还是……不幸遇难需要人给你收尸,只要是你开口提的条件,只要是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办到的……”
诺罗敦的语气斩钉截铁:
“我一定……帮你做到一次!”
罗欣闻言,没有再多说什么。她伸手接住那张飞来的纸条,小心翼翼地展开,看了一眼上面那串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数字,然后拿出自己的手机(虽然在这种地方没信号,但记事功能还在),认真地将号码存了进去,备注名很直接——“古怪的还丹老爷爷”。
存好号码,她将纸条仔细折好,放进了自己贴身的口袋里。
这时,宿羽尘也终于缓过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用手撑着冰冷的祭台边缘,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他站得并不稳,身体还在微微摇晃,脸色也依旧难看,但至少,是站起来了。
诺罗敦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废话。他转过身,面向祭台的东南角,也就是他刚才抚摸符文、指认丹药所在的位置。
只见他微微吸了一口气,原本有些佝偻的腰背,在这一刻仿佛挺直了些许。他双脚不丁不八地站定,双手掌心向下,虚按在祭台边缘那些古老的符文之上。
紧接着,一股浑厚、凝实、仿佛与脚下大地连接在一起的土黄色气罡,从他身上缓缓升腾而起,并不狂暴,却给人一种沉重如山、不可撼动的感觉。
“喝——!”
诺罗敦口中发出一声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短喝!
双臂肌肉贲张,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唐装袖口被撑得微微鼓起!他双手猛地扣住祭台东南角的边缘,腰腹核心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双臂向上一掀!
“轰隆隆——!!!”
一阵沉闷的、仿佛巨石移动的轰鸣声响起!
那方看起来足有数千斤重、与地面仿佛浇筑在一起的青黑色祭台,竟然被他这看似简单的一掀,硬生生地……撬开、抬起、掀翻了过去!
祭台被掀开,露出了下方一个不算太深、但显然经过精心修整的石室。石室不大,里面果然存放着三样东西:
最左边,是一块半人高的、表面布满蝇头小字和复杂图案的暗青色石板,那应该就是记载“完整蛊师培育之法”的石刻碑文。
中间,是一柄通体黝黑、造型古朴狰狞、即便静静躺在那里也散发出凛冽凶煞之气的长刀,刀身隐约有血色纹路流转——虎魄刀!
而最右边,是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有些粗糙的灰褐色陶土小罐。罐口用某种类似蜡的东西密封着,但即便如此,也能隐约看到罐内透出些许温润的、令人心神宁静的莹莹宝光。
那里面装着的,无疑就是诺罗敦心心念念的——九九还阳丹!看那罐子的大小和透出的宝光浓郁程度,里面恐怕不止一颗,可能有两三颗之多。
诺罗敦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那个陶土小罐。他眼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欣喜和激动,甚至忽略了旁边那两样足以引起腥风血雨的宝物。
他一步上前,小心翼翼、却又无比迅捷地,一把将那个陶土罐抱在了怀里,如同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珍宝。
然后,他转过身,看也没看那虎魄刀和蛊术石板,目光直接投向宿羽尘的方向。
他空着的左手在怀里一摸,掏出一个黑色的、看起来就是普通商用U盘的小东西,手腕一抖,那U盘便化作一道不起眼的黑线,朝着宿羽尘飞了过去。
以宿羽尘现在的状态,别说接住飞来的东西,能站着不倒就已经是奇迹了。
旁边的沈清婉眼疾手快,身形微动,探手在空中一捞,稳稳地将那个U盘接在了手中。她低头看了看掌心这个普通的黑色小物件,又抬头看向诺罗敦,眼中带着询问。
诺罗敦抱着陶土罐,已经转身,朝着祭坛入口那片黑暗走去。他脚步不快,却异常坚定,头也不回,只有那沙哑的声音,随着他的脚步,清晰地传了回来:
“那U盘里……是‘混沌’组织,未来一段时间……计划要执行的三个重大行动的详细情报。”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祭坛里回荡,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黑曼巴’那家伙……所图甚大,野心勃勃,行事更是肆无忌惮。他计划的那些事情……一旦做成,后果不堪设想。”
诺罗敦的脚步在入口的阴影前微微一顿:
“希望你们……能想办法,阻止他。”
说完,他不再停留,迈步就要踏入那片黑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被阴影吞没的前一刻。
一个平静的、听不出太多情绪起伏、却又仿佛蕴含着千钧之重的问题,从祭坛中央,那个勉强站立的身影口中,清晰地传了过来,追上了他的脚步。
“诶,老头子……”
宿羽尘的声音不高,甚至因为虚弱而有些轻,但在这突然安静下来的祭坛里,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又仿佛这个问题本身,就沉重得让他需要积蓄力量才能问出口。
然后,他用一种异常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可怕的语气,问出了那个在他心底埋藏了四年、如同毒刺般日夜折磨他的问题:
“四年前……在中东,给“浊世净化会”那帮混蛋‘指路’,告诉他们我妻子莎莉亚住的村子的具体方位……间接害得我家破人亡的那个人……”
宿羽尘抬起头,那双因为失血和痛苦而有些黯淡的眼睛,穿过祭坛昏暗的光线,直视着诺罗敦即将消失的背影,一字一顿地问道:
“是……你……吗?”
这个问题,像是一把冰冷的钥匙,猛地插进了寂静的锁孔。
“咔嚓。”
一声轻响。
祭坛里原本因为丹药归属落定、诺罗敦即将离开而稍有缓和的气氛,在这一瞬间……骤然降至冰点!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
沈清婉握着U盘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阿加斯德手中的长枪,枪尖微不可察地抬高了半分。
连刚刚完成契约、还沉浸在新奇感受中的罗欣,都仿佛感觉到了那股突然降临的、令人窒息的冰冷与沉重,有些不安地眨了眨眼睛。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祭坛入口处,那个抱着陶土罐、背影微微僵了一下的……唐装老人身上。
等待着他的回答。
或者说……
等待着一个,可能彻底改变某些事情走向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