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屏障缓缓消散,化作点点细微的光尘,如同晨曦中逐渐隐去的星光。屏障内那方小小的、私密的天地也随之敞开,重新融入了祭坛空旷而残破的整体景象中。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刚才两人相拥时留下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温热气息,混合着血腥、能量余烬和淡淡的……属于生命活力的味道。
宿羽尘靠坐在冰冷的琉璃地面上,背靠着半截残存的石柱,能清晰地感受到怀里沈清婉那平稳而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像是为他体内依旧有些紊乱、如同脱缰野马般横冲直撞的气息,找到了一个坚实可靠的“锚点”。这规律的心跳声,奇异地抚平了他精神上的些许躁动。
但这份劫后余生的宁静与温存,并没能在身体上持续太久。
几乎是在意识完全清醒、感知回归的瞬间,全身上下那如同被万千根烧红的钢针同时穿刺、搅动的剧痛,便如同压抑了许久的火山,汹涌澎湃地……席卷而来!
那不是单一部位的疼痛,而是遍布全身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骼、每一条经脉的……复合型剧痛!
之前因为能量暴走、强行突破而产生的经脉撕裂感,此刻如同无数道细密的、火辣辣的伤口,在他的体内灼烧;肌肉因为过度透支和能量冲击而产生的酸痛,更是深入骨髓,仿佛有无数只小虫在骨头缝里啃噬;就连皮肤表面那些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口,也在此刻开始彰显存在感,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火辣辣的灼热感。
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牵扯着体内无数断裂又勉强接续的“线”,带来新一轮的疼痛浪潮。
宿羽尘知道,最危险、最要命的时刻——能量彻底失控、爆体而亡的风险——确实已经过去了。虎魄刀那神秘的认主与融入,以及沈清婉不顾一切、甚至有些“乱来”的舍身相助,两相结合,硬生生把他从鬼门关的悬崖边上……给拽了回来。
但这身实实在在、遍布内外的沉重伤势,却是实打实地留了下来,如同经历了一场惨烈车祸后幸存下来,车虽然没彻底散架,但各个零件都已濒临极限,绝非一时半会儿、随便修养一下就能痊愈如初的。
他咬着牙,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忍着那无处不在的剧痛,用手撑着身下光滑却冰凉刺骨的琉璃地面,尝试着……缓缓坐起身。
动作幅度不敢太大,每一个微小的移动都小心翼翼,生怕稍微用力过猛,就会牵动某处脆弱的内伤,或者让某道刚刚止血的伤口再次崩裂。
掌心按在琉璃地面上,那冰凉坚硬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稍微缓解了一些体表因为内热和伤痛而产生的灼烧感,也让他在剧痛中有些混沌、发胀的意识,变得更加清醒、冷静了几分。
他微微侧过头,看向身旁。
沈清婉依旧依偎在他怀里,仿佛还没从刚才那紧张、担忧、又混杂着羞涩与决绝的情绪中完全脱离出来。她微微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如同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睫毛上,还沾着几颗未干的、细小的泪珠,在祭坛残余的微光映照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像是雨后初晴时,蝴蝶翅膀上凝结的露珠,看起来脆弱易碎,却又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生命颤动般的……美丽。
宿羽尘看着她的睡颜(或许是假寐),看着她眼角那未干的泪痕,心头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她不顾一切救自己的感动,有看到她为自己流泪时的心疼,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笑容,但因为脸上也有伤口,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疼得微微蹙了下眉。最终,他只能扯出一个有些虚弱、有些扭曲,却尽力显得温柔的笑容。
他清了清嗓子,用那刚刚苏醒、还带着明显沙哑和干涩的声音,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开口说道,声音里甚至还夹杂着几分惯有的、试图调节气氛的调侃:
“诶,清婉……”
沈清婉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因为哭泣而微微红肿、却依旧清澈动人的眼眸里,还残留着一丝未完全褪去的担忧和……淡淡的疲惫。
宿羽尘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点不好意思:
“那个……能不能……麻烦你一下……帮我……找件衣服穿穿?”
沈清婉抬起头,眼底的迷茫迅速被清醒取代。听到他的话,她先是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为什么突然提到衣服。
随即,她顺着宿羽尘那有些闪躲、又带着点窘迫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两人此刻的状态。
刚才为了“紧急治疗”,两人的衣物都褪去了大半,此刻虽然勉强用破碎的布料遮掩着关键部位,但基本上跟“赤诚相见”也没什么区别了。
尤其是宿羽尘,身上那些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伤口,还有干涸发黑的血迹,更是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空气里。
“啊!”
沈清婉的脸颊,“唰”地一下,瞬间染上了两片比晚霞还要绚烂的红晕!一直红到了耳朵尖,连脖颈都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现在的状况有多“尴尬”。
宿羽尘看着她瞬间爆红的脸,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但更多的是暖意。他继续用那沙哑的声音,带着点无奈和商量口吻说道:
“我想……救援队他们……动作再慢,这会儿……估计也差不多……该折返回来了吧?”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个更加窘迫、甚至有点“可怜巴巴”的表情,下意识地拢了拢手臂,试图遮掩一下自己满身的伤痕和……不太雅观的状态:
“要是就这样……光着身子……见他们的话……”
“我这张老脸……可就真的……没地方搁了……会很不好意思的吧……”
他那副平日里杀伐果断、冷静沉稳的形象,此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带着点脆弱和依赖的窘迫模样。这强烈的反差,反而让沈清婉觉得……有点可爱?
“噗嗤——”
沈清婉被他这副模样彻底逗乐了,忍不住笑出了声。之前积压在心头、因为他的重伤和生死未卜而产生的沉重与恐惧,在这一笑之中,瞬间消散了不少,像是乌云被阳光刺破了一个口子。
她伸出手指,指尖还带着微微的凉意,轻轻戳了戳宿羽尘的额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几分心疼,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你啊~!”
“现在……才知道不好意思了?早干嘛去了~”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看着宿羽尘那更加窘迫的表情,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补充道:
“不过呢……你放心吧~”
“备用的换洗衣物,我都好好收着呢,就放在四象门外面,咱们进来之前藏好的那个背包里。我现在就去给你拿过来。”
她说着,就准备起身。
但刚动了一下,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来,看着宿羽尘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皱了皱秀气的眉头,语气变得认真起来:
“不过……上衣的话……我建议你还是先别穿了吧?”
她指了指宿羽尘胸口、手臂上那些皮开肉绽、有些地方还在微微渗血丝的伤口,以及那些干涸的血迹紧紧粘在皮肤上形成的硬块:
“你看看你这身伤……衣服要是穿上去,肯定会摩擦到伤口,那得多疼啊?而且,一会儿救援队的医护人员来了,要给你处理伤口、清创、上药、包扎……穿着衣服反而碍事,脱来脱去的,更麻烦,也更容易造成二次伤害。”
宿羽尘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堪称“惨不忍睹”的身体状况,无奈地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些被毁灭气息撑爆、又在突破时被新生力量强行拓宽修复的经脉,此刻虽然不再有崩断的危险,但依旧传来一阵阵隐隐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酸痛和胀痛。皮肤上的伤口更是火辣辣的疼。
穿上粗糙的作战服上衣?那感觉……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他只能认命地点了点头,妥协道:
“好吧……听你的,上衣……就先不穿了。”
但他还是挣扎着,提出了最后的“底线”要求,语气里带着点哀求:
“不过……裤子……好歹给我弄条干净的裤子吧?”
他看了看自己同样伤痕累累、但至少关键部位需要遮掩的下半身,脸上那窘迫的表情更加明显:
“要不然……我估计……我就真没脸……见任何人了……以后在高科长、林科长他们面前……都抬不起头了……”
他的话音刚落,话音还在空气中飘荡——
“呜……呜呜……”
一道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充满了无尽委屈、绝望与悲伤的哭泣声,便穿透了祭坛里尚未完全散去的寂静,清晰地……传了过来。
那哭声不大,却像是一根最纤细也最坚韧的丝线,瞬间绷紧了两人的心弦。
是罗欣的声音。
沈清婉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被担忧取代。她立刻起身,动作麻利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同样凌乱不堪的衣物(虽然也很破,但至少能蔽体),然后对宿羽尘快速说了一句:
“你先别乱动,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罗欣怎么回事!”
说完,她便转身,快步朝着祭坛中心、哭声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脚步有些急切。
穿过散落一地的、大小不一的琉璃碎石和能量爆炸后残留的、如同萤火虫般缓缓飘动的暗淡光晕,沈清婉很快便看到了蜷缩在阿加斯德怀中的……那个瘦小的身影。
罗欣将整张脸都深深埋进了女武神那温暖、坚硬却带着神圣气息的银白色铠甲里,单薄的肩膀不受控制地剧烈耸动着,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那哭声里蕴含的痛苦与绝望,是如此浓烈,仿佛要将她这短短十三年人生中所积压的所有恐惧、所有委屈、所有不被理解的孤独和刚刚遭受的信仰崩塌的打击……全都化作泪水,一次性……倾泻出来。
她面前不远处,正是那块之前被诺罗敦掀开祭台后露出的、刻满了九黎族古老文字的暗青色石板。
那些笔画扭曲盘绕、如同拥有了生命的毒虫在石面上爬行留下的足迹般的文字,在祭坛昏暗摇曳的残余光芒映照下,显得格外诡异、神秘,又透着一股……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古老威严。
沈清婉皱紧了眉头,心中满是疑惑和担忧。
刚才她离开去“救”宿羽尘的时候,罗欣虽然情绪低落,但似乎还好好的,怎么转眼间……就哭成了这样?
这块石板……上面到底写了什么?能让一个经历了那么多磨难都挺过来的女孩,崩溃成这样?
她不由得转过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正轻轻拍着罗欣后背、低声安慰着的阿加斯德。
阿加斯德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对着沈清婉微微摇了摇头,脸上惯有的轻松笑意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凝重。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地上的那块石板,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清晰的心疼,以及……一丝对那石板内容所揭示真相的……沉重。
沈清婉会意,带着满腹疑问,走上前,在石板前蹲下了身子。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扭曲的古文字上。
然而……
如同看天书。
她从未系统学习过九黎族的文字,甚至之前都没怎么接触过相关的资料。这些笔画古怪、结构奇特的符号,对她来说,跟鬼画符没什么区别,一个也看不懂。
她皱着眉头,看了半天,还是一头雾水,只能不解地再次回头看向阿加斯德,眼神里写着:“这写的啥?”
阿加斯德自然明白她的困惑。这位女武神无奈地苦笑了下,然后抬起一只手,纤细的指尖在空中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道微不可查、几乎融入环境光线的金色光芒,如同灵动的丝线,从她指尖悄然闪过,没入石板之中。
与此同时,她口中默念了一句简短而古老的咒文:
“真言示现!”
下一秒——
神奇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在沈清婉的注视下,石板表面那些原本如同活物般盘绕扭曲、令人望而生畏的九黎族古文字,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抹去,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消失。
取而代之的……
是一行行清晰、工整、横平竖直、如同印刷体般规范的……华夏汉字!
这些汉字像是被人用最精密的刻刀,重新镌刻在了石板表面,每一个笔画都清晰无比,一目了然,与周围古老粗糙的石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清婉压下心中的惊讶(对阿加斯德这种“翻译”手段的惊讶),深吸一口气,开始逐字逐句地……阅读起来。
从开篇阐述九黎族子孙因天性不同而分流为“蛊师”与“力士”,到强调两者如同手足、无分贵贱、和合共生方为大道……
再到详细描述正统蛊师之道,在于“以音律沟通万物,以心意驭使灵虫”,讲究的是共鸣与引导,而非强迫与吞噬……
最后……
她的目光,定格在了石板最右侧,那行字体略小、却如同烧红的烙铁般刺眼夺目的……警示文字上。
那三个字,如同三把冰冷的匕首,狠狠扎进了她的眼里,也扎进了她的心里!
“非……道……也……”
沈清婉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睛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
她猛地转过头,看向依旧在阿加斯德怀中哭泣不止、肩膀颤抖的罗欣。
瞬间!
一切都明白了!
如同醍醐灌顶,又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
其实她刚才就隐约的听到罗欣一边哭泣,一边诉说着自己过往的那些地狱般的境遇,在“混沌”组织中,在石毒牙、墨长老那些人的“教导”和“培养”下,所经历的那一切——被扔进虫缸承受万虫噬咬的“洗礼”,被强行用蛊虫替换内脏、改造身体的“进化”,日复一日忍受非人痛苦的“修炼”……
那些被冠以“神圣”、“正统”、“天选之人必经之路”名头的……残酷折磨!
竟然……
全都是……
错误的!
是背离了祖先蚩尤遗训的!
是被九黎族正统传承所唾弃、所否定的……
“邪路”!
“非道”!
八年的黑暗岁月!
八年的咬牙坚持!
八年在痛苦中构建起来的、关于“使命”与“命运”的信仰!
在这一刻……
被这块来自祖先的石板……
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
彻底……
否定!
击碎!
化为齑粉!
对于一个只有十三岁、心智尚未完全成熟、在黑暗中苦苦寻找一丝光亮和意义的女孩来说……
这种打击……
无疑是毁灭性的。
是足以将人彻底压垮的。
沈清婉的心中,瞬间涌上了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她几乎想立刻冲过去,将那个哭泣的女孩紧紧抱在怀里,告诉她“没关系”、“都过去了”、“那不是你的错”……
但就在这时,阿加斯德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
那眼神在说:先去办你该办的事。罗欣这边,交给我。她现在需要的是安静和陪伴,而不是更多人的追问和安慰。
沈清婉看懂了阿加斯德的意思。
她想起宿羽尘还衣衫不整地等着衣服,想起医疗救援队可能随时会到,想起还有很多后续的事情需要处理……
她用力点了点头,压下心中的疼惜,悄悄转过身,不再打扰阿加斯德安抚罗欣,快步朝着四象门被炸毁的出口方向……走去。
她得先去把衣服拿回来。
走到原本应该是厚重石门的位置,沈清婉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景象,依旧让她感到有些……震撼。
原本那扇高达十几米、厚重无比、雕刻着四圣兽浮雕、给人一种坚不可摧感觉的古老石门,此刻已经彻底……消失了。
不,不能说是“消失”,更像是……被某种狂暴到极致的力量,从分子层面……给“分解”、“湮灭”了。
原地只剩下一些大小不一的、边缘被高温熔得光滑甚至呈现出晶化状态的碎石块,以及更大量的、如同沙土般的……石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能量过度释放后特有的焦糊味和……空洞感。
沈清婉看着这片废墟,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复杂的感慨。
平时的阿加斯德,总是那副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喜欢刷短视频、说话带着网络用语、甚至有点“抽象”的样子,跟着他们一起插科打诨,一起执行任务,就像一个实力特别强、性格特别开朗的……大姐姐。
以至于……
他们有时候真的会忘记……
或者说,会下意识地忽略……
她真正的身份。
她不是人类。
她是来自阿斯加德神域的女武神!
是经历过诸神黄昏、跟随神王奥丁征战九界、拥有着凡人难以想象的生命长度和……恐怖力量的存在!
眼前这片由她随手一击(虽然绘制术式花了几分钟)造成的、堪称“暴力美学”的毁灭景象,就像是一个无声的提醒,让她再次真切地感受到了……“神”与“凡人”之间,那道看似可以被友情和并肩作战所模糊,实则依旧深不可测的……鸿沟。
那是一种……超越了常规物理规则和能量范畴的……绝对力量差距。
心中泛起一丝奇妙的、混合着敬畏、惊叹和些许……疏离感的滋味。
沈清婉笑了笑,摇了摇头,将这些有些飘远的念头强行压了下去。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快步走向他们之前进入石门时,为了轻装上阵,特意将携带的部分备用物资和背包藏起来的地点——一块巨石的后面。
还好,阿加斯德的爆炸虽然威力惊人,但控制得极其精准,爆炸范围主要集中于石门区域,这块距离稍远的巨石并未受到波及,后面藏着的几个背包都完好无损。
沈清婉松了口气,快速打开属于宿羽尘的那个深绿色战术背包。里面东西摆放得很整齐,符合他一贯的作风:急救包、能量棒、水壶、备用弹夹(虽然这次没怎么用上)、还有叠得方方正正的几件换洗衣物。
她从中挑出一条干净的、厚实耐磨的黑色野战长裤。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背包,确认里面的物品(主要是她的个人物品和一些特殊装备)也没有问题后,便提着裤子,转身往回走。
刚走到石门废墟附近,一阵略显杂乱却透着急切感的脚步声,伴随着对讲机断断续续的通话声和人员之间的低声交流,便从幽深的洞窟通道方向……传了过来。
沈清婉抬头一看——
只见国安的医疗救援队,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现场!
为首的是林峰科长,他脸色凝重,脚步匆匆,一边走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紧跟在他身后的是陆琼,这位医疗组的负责人此刻脸上写满了焦急,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银色医药箱,身后还跟着几名同样全副武装、携带各种医疗设备的医护人员。
当林峰的目光落在原本应该是石门、此刻却只剩下一片狼藉废墟的区域时,他整个人……瞬间呆住了!
嘴巴不自觉地张开,眼睛瞪得老大,脸上的表情仿佛凝固了一般,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卧槽”!
他从事特殊事件调查工作这么多年,深入过各种诡异危险的遗迹,见过不少超自然力量造成的破坏场面,自认为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很强了。
但是……
像眼前这种……
一扇看起来至少有几十吨重、历经数千年风雨、上面还明显有古老防护术法加固的……巨型石门……
被破坏得如此……彻底!
如此……干净利落!
仿佛被某种无形巨兽一口吞掉,只留下些许残渣……
这种景象,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对“爆破”或“强力破坏”的常规认知范畴!
他下意识地走上前几步,伸手摸了摸脚边一块边缘光滑、触手冰凉的晶化碎石,又看了看满地厚厚的石粉,心中暗自咋舌,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的老天爷……这十几米高、这么厚的石门……就算调来最专业的工兵部队,用上最先进的军用炸药进行最精密的定向爆破……估计没个小半天功夫,连钻孔布药都搞不定……”
“阿加斯德女士……她……她就花了……几分钟?画了个什么术式……然后就……‘boom’一下?”
“这……这就是……神的力量吗?”
“简直……简直就跟开玩笑一样……”
旁边的陆琼同样一脸震惊,但她作为医疗人员,心理素质同样过硬,而且此刻有更重要的任务。她很快便从眼前的震撼景象中回过神来,目光焦急地扫视着祭坛内部,寻找着伤员的身影。
当她看到从废墟中走出来的沈清婉时,立刻快步迎了上去,脸上满是急切,语速飞快地问道:
“诶!沈清婉同志!宿羽尘同志呢?他现在人在哪里?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她抓住沈清婉的手臂,力道不自觉地有些重:
“我刚才在耳机里听到你的呼叫……你说他受了重伤,还在吐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他伤在哪里?严不严重?”
沈清婉能感受到陆琼话语里的真切关心和焦急,她先将手中的长裤递给旁边一名看起来像是负责物资的医护人员,示意他们先跟着自己去见宿羽尘,然后才转向陆琼,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解释道:
“陆琼姐,你别太着急。刚才的情况确实很危急……”
她简单描述了一下之前的战斗和宿羽尘为了阻止毁灭之蝶暴走、强行吸收过多毁灭气息导致体内能量失衡的经过。
“……所以,当时他的情况一度非常危险,体内能量暴走,内伤也很重。”
沈清婉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由衷的、如释重负的欣慰笑容:
“不过……万幸的是,刚才经过一些……嗯……紧急处理措施……现在,他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呼吸平稳了,意识也恢复了,就是伤势还很重,需要立刻进行专业的医疗救治。”
她说到这里,脸上还是不可避免地飞起两朵淡淡的红云,但很快被她压下,语气变得正式而恳切:
“所以……后续他的伤口清理、止血、消炎、以及内伤的调理和观察……就……全都拜托你们医疗组了!”
陆琼听到宿羽尘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的消息,一直紧绷的心弦猛地一松,长长地、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悬在嗓子眼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连忙用力点头,语气坚定:
“你放心!这是我们的职责!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救治宿羽尘同志的!一定会用上最好的药,最仔细的护理!”
安抚好陆琼这边,沈清婉又转向已经稍微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的林峰科长,神色变得严肃了几分,语气也正式起来:
“哦,对了,林科长,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跟您汇报和商量一下。”
林峰将目光从石门废墟上收回,看向沈清婉,点了点头:“你说。”
沈清婉斟酌了一下措辞,说道:
“是关于石毒牙带到这里的那个小女孩……就是那个被他们称为‘圣主’的孩子,罗欣。”
她看向祭坛中心,那个蜷缩在阿加斯德怀里、已经停止大哭、但还在小声啜泣的瘦小身影,眼神里带着清晰的怜悯:
“根据我们刚才了解到的情况,以及她自己的讲述……这个孩子,其实……在本次‘圣蛊’事件中,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受害者。”
她转过头,目光直视林峰,语气认真:
“她今年应该还不满十四周岁。可能是被石毒牙和墨长老等人,强行绑架后虏走,并一直囚禁、训练至今的。”
“我想,根据我们龙渊现行的法律法规,对于这样一个……明显是遭受了严重侵害、且未达到法定刑事责任年龄的未成年人……我们应该是没有权力……也没有理由……对她进行逮捕或羁押的吧?”
沈清婉顿了顿,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所以……我想……能不能让她……暂时先跟我们回去?先跟我们生活在一起?”
“这样,一方面可以起到一个安全看护的作用,防止她因为无家可归或者被‘混沌’组织重新盯上而再次遭遇危险;另一方面,也能给她一个相对稳定、安全的环境,让她慢慢从过去的创伤中恢复过来。”
她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沉重:
“毕竟……如果您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那么她的亲生父母……很可能已经……不在了。她现在……等于是一个孤儿了。”
林峰闻言,眉头微微皱起,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他低头沉吟了几秒钟,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显然在快速权衡着其中的利弊和规定。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沈清婉,目光锐利而谨慎,语气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考量:
“那要这么说的话……沈清婉同志,你……能确定那个女孩……罗欣,她本人……确实没有主观上的危害性吗?”
他提出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毕竟……不管怎么说,她也是跟着石毒牙他们一起来到这里的,并且之前一直是以‘圣主’的身份存在于‘混沌’组织内部。虽然按照你所说,她是被胁迫的,但……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可能还不足以完全排除她自身的……一些潜在风险。”
林峰的语气放缓了一些,但依旧严谨:
“当然,你提到她未满十四岁,这一点如果核实无误,那么从法律上讲,她确实无法构成组织、领导、参加恐怖活动罪,或者其他相关的主要罪名。这是对她有利的一点。”
“但是……”
他话锋一转:
“就这样完全放任不管,让她直接跟你们回去……从安全管控的角度来说……是不是也……稍微有点……不太妥当?毕竟,她身上可能还涉及到‘圣蛊’、九黎族传承等等一系列我们尚未完全弄清楚的复杂因素。”
沈清婉听明白了林峰的顾虑。她知道,林峰作为现场指挥之一,考虑问题必须全面、稳妥。
她没有犹豫,立刻给出了回应,语气坚定而诚恳:
“这一点,请您放心。这女孩……就交给我们来负责看护和引导好了。”
她甚至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试图缓和一下严肃的气氛:
“毕竟……您也知道,我们家……咳咳,我们那个小团队里,本来就已经有好几个‘非人类’或者‘特殊存在’了……再多她一个‘前圣主’小女孩……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虱子多了不痒嘛~”
看到林峰脸上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表情,沈清婉立刻又正色道,提出了一个折中且更符合程序的方案:
“不过……您考虑的也确实有道理,安全无小事。”
“那这样吧,林科长,咱们按照程序来:先把罗欣带回去,暂时安置在我们那里,由我们负责她的日常安全和基本生活。”
“然后,立刻将相关情况和我们的建议,完整地汇报给高厅长。后续到底如何正式安置她——是申请政府未成年人保护机构的介入,还是由我们部门进行特殊的监护和观察——最终的决定权,交给高厅长和更上级的领导来定夺。”
“您看这样……是否可行?”
林峰听着沈清婉条理清晰、既考虑了人情又兼顾了程序的建议,仔细想了想,觉得这确实是一个目前看来最稳妥、也最负责任的处理方式。
既没有违反法律对未成年人的保护原则,又通过汇报上级将最终决定权上交,避免了现场人员擅自做主的风险,同时还给了这个可怜孩子一个暂时的、相对安全的栖身之所。
他点了点头,同意道:
“好。沈清婉同志,就按你说的这个方案办。先把人安全带回去,然后立刻向高厅长详细汇报。后续如何处理,听从上级指示。”
沈清婉见林峰点头同意,心中也松了口气,连忙说道:“谢谢林科长理解!”
然后,她便不再耽搁,带着医疗组的几名医护人员,快步朝着祭坛内部、宿羽尘所在的位置……走去。
当众人穿过残破的祭坛,看到靠坐在石柱边、上半身几乎赤裸、身上布满了狰狞伤口的宿羽尘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惨了!
宿羽尘的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
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口纵横交错,有些是利刃切割留下的整齐切口,边缘已经外翻;有些是能量灼烧或腐蚀形成的焦黑或溃烂;还有些是内部能量暴走撑破皮肤形成的撕裂伤,皮肉模糊,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干涸的暗红色血迹几乎覆盖了他大半个胸膛和手臂,凝结成一块块硬痂,紧紧粘在皮肤上。有些较深的伤口,还在极其缓慢地往外渗着丝丝缕缕的、淡红色的组织液。
他原本挺拔健硕的身躯,此刻因为失血和剧痛而显得有些佝偻、虚弱,脸色虽然比刚才昏迷时恢复了一些血色,但依旧苍白得吓人,嘴唇更是干燥起皮,泛着不健康的青白色。
只有那双眼睛,虽然布满了血丝,带着浓重的疲惫,但眼神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和……一丝内敛的锐利。
陆琼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强压下心中的震撼和心疼,立刻蹲下身,凑到宿羽尘身边。
她没有贸然去触碰伤口,而是先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气色、瞳孔反应,又侧耳仔细听了听他的呼吸声(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均匀),然后才伸出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指,用最轻柔的力度,小心翼翼地触碰、按压他伤口周围的皮肤,感受皮温、肿胀程度以及皮下是否有异常波动(比如积血或气肿)。
“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但失血量估计不小,内伤情况不明,体表多发开放性损伤,污染严重,必须立刻清创止血,预防感染!”
陆琼迅速做出了初步判断,语速快而清晰,是对身边医护人员说的,也是对宿羽尘的一种告知和安抚。
她立刻转头,对身后的医护人员吩咐道:
“快!准备大量无菌生理盐水、碘伏、双氧水!先进行初步的冲洗和清创!动作一定要轻!注意观察他的反应!”
“小张,准备静脉通道,建立两条!先快速补充晶体液,稳定血容量!然后准备交叉配血,随时准备输血!”
“小王,去拿最宽的灭菌纱布、弹力绷带和固定夹板!清创后先加压包扎止血,疑似骨折或严重软组织损伤的部位用夹板临时固定!”
“止血带、止血粉、云南白药气雾剂都准备好!”
医护人员们训练有素,立刻行动起来,如同精密的仪器开始运转。打开医药箱,取出各种器械和药品,动作麻利却又不失谨慎。
消毒液刺鼻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陆琼亲自拿起一大瓶无菌生理盐水,用无菌纱布蘸着,开始从伤口边缘,由内向外,极其轻柔地冲洗宿羽尘身上那些沾满了血污和灰尘的伤口。
冰凉的液体接触到火辣辣的伤口,带来一阵刺痛,宿羽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眉头紧紧蹙起,额头上瞬间又冒出了一层冷汗。
但他咬着牙,没有发出任何呻吟或痛呼,只是配合地微微调整着姿势,方便医护人员操作。
他的忍耐力,让周围看到的队员们,心中都暗自佩服,同时也更加心疼。
在医护人员们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为宿羽尘处理伤口的时候……
另一边,罗欣的哭泣声,也渐渐……止歇了。
在阿加斯德耐心而温柔的安抚下(这位女武神似乎很擅长哄孩子?),她的情绪终于慢慢平复下来,不再是大哭,变成了小声的、断断续续的抽噎。
但眼眶依旧红肿得像个桃子,脸上泪痕交错,看起来可怜极了。
当她从阿加斯德的怀抱中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四周时……
才发现,祭坛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十几个人!
而且,有好几道目光,正带着好奇、打量、或者单纯的关切……落在她的身上。
那些陌生的面孔,那些穿着统一制服、身上带着器械和药箱的人……
让罗欣刚刚平复一些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尽管她在“混沌”组织中待了八年,见识过不少蛊师、杀手之间冷酷的争斗,甚至亲眼目睹过死亡,但那些大多是封闭环境下的、她所“熟悉”(尽管这种熟悉伴随着痛苦)的黑暗。
而此刻,面对这么多完全陌生、来自“外部世界”、代表着“官方”和“秩序”的人……
她本能地感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不安。
就像一只长期被困在黑暗洞穴里的小兽,突然被暴露在刺眼的阳光下,面对陌生的环境和众多目光的注视……
她会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想要躲回黑暗里去。
她的小手,不自觉地紧紧抓住了阿加斯德银甲的一角,身体也往阿加斯德怀里缩了缩,试图借助女武神的身形和气息,来遮挡那些让她感到不安的视线。
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抖着。
沈清婉见状,连忙走了过去。
她在罗欣面前蹲下身子,让自己的视线与罗欣齐平,脸上露出一个她自认为最温和、最亲切的笑容,尽管她知道自己平时可能不太擅长做这种表情。
她放柔了声音,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像哄小孩:
“罗欣,别怕~”
“你看,这些大哥哥、大姐姐,还有叔叔阿姨们……都是好人哦~他们是来帮助我们的,是来救宿羽尘哥哥的,也是来……带你离开这里的。”
她指了指那些正在忙碌的医护人员:
“你看,他们正在很小心地给宿羽尘哥哥处理伤口呢,是不是很专业?”
她又指了指林峰等人:
“那位是林峰叔叔,是这里的负责人,他是来确保我们大家都安全的。”
沈清婉的语气更加温柔,带着鼓励和承诺:
“你只要乖乖的,跟我们回去,把你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清清楚楚地告诉那些需要知道的叔叔阿姨们……”
“之后,你就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在阳光下面了!”
“再也不用回到那个……充满了血腥和暴力的‘混沌’组织里去了!再也不用忍受那些痛苦了!”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描绘:
“以后,龙渊国……就是你的新家了!你可以在这里上学,交朋友,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在法律允许范围内)!你就放心地在这里住下来吧!我们会照顾你的!”
罗欣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沈清婉。
她能感受到沈清婉话语里的真诚和善意,能看到她眼中那份毫不作伪的关切。
她又怯生生地看了看周围那些人。
林峰对她露出了一个尽可能友善、不带压迫感的微笑。
其他队员也大多收回了好奇的打量目光,各自忙碌着,或者低声交流着工作,没有人对她表现出明显的恶意或敌意。
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点点。
但抓着阿加斯德铠甲的小手,还是没有松开。
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沈清婉的话,但依旧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小声地、压抑地……啜泣着。
显然,刚才的打击太大,她还没有完全缓过来,对陌生环境和人群的恐惧也依然存在。
这时,林峰也走了过来。
他没有靠得太近,保持着一段让罗欣感到安全的距离,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语气也更加亲切,像是在跟邻居家的小孩打招呼:
“小姑娘,你好啊~”
“我叫林峰,树林的林,山峰的峰。是桂省国安厅特殊事件调查科的一名科长。你叫……罗欣,对吧?嗯,罗欣……这个名字真好听。”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循循善诱,带着点哄孩子的技巧:
“诶,罗欣小妹妹啊……回去以后呢,叔叔想请你……帮个小忙,好不好?”
“就是……把你知道的,关于那个‘混沌’组织的……一些事情,比如他们有哪些人,平时在哪儿活动,做过哪些坏事……都告诉叔叔,行不行?”
林峰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一些,但语气依旧平和:
“叔叔跟你说哦,那个‘混沌’组织啊……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里面的人,心思坏得很!他们的真实目的,可不是搞搞破坏那么简单……他们是想要……征服世界!让所有人都听他们的!做很多很多可怕的事情!”
他看着罗欣的眼睛,认真地说:
“罗欣你在那个组织里待了这么多年,一定……也吃了很多很多苦,受了很多很多罪吧?”
“那你说……我们要不要……一起努力,把那些坏蛋做的坏事,都揭发出来?把那些欺负过你的人,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
“把这笔账……好好跟他们算一算?讨回来?”
罗欣听着林峰的话,尤其是听到“混沌”组织、“坏蛋”、“吃苦”、“算账”这些字眼时……
她那原本还有些迷茫和悲伤的眼神里,瞬间……闪过了一丝清晰的……恨意!
那是一种被压抑了许久、混合着痛苦、恐惧和……复仇欲望的……复杂情绪。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小脸上露出了下定决心的表情。
显然,对于“混沌”组织,对于石毒牙、墨长老那些人带给她的痛苦和欺骗……她并非毫无怨恨。
只是刚才被祖先“否定”的打击太大,一时压过了其他情绪。
现在被林峰一引导,那份恨意,又重新浮现了出来。
但很快,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有些犹豫和……复杂。
她抬起头,看向林峰,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有些沙哑,怯生生地开口问道:
“那个……林峰……叔叔……我……我能不能……提个要求啊?”
她的声音很小,但很清晰。
林峰连忙点头,语气更加温和:“当然可以啊!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只要叔叔能做到的,一定帮你!”
罗欣咬了咬下唇,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才小声说道:
“我……我想……见一见……你们这里……领头的领导……一面。”
她顿了顿,补充道:
“就是……最大的那个领导。我想……跟他说说……有关……毒牙叔……”
她说到这里,猛地顿住,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连忙改口纠正:
“哦,不……是……有关……石毒牙……的一些事情。”
提到“石毒牙”这个名字时,她的语气明显更加生硬和……疏远,但眼神深处,却依旧藏着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情绪。
那不仅仅是恨。
似乎……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类似于对“唯一熟悉的长辈”的……牵挂?或者说,是对那段扭曲关系中产生的、畸形的“依赖感”的……残余?
她抬起头,看向林峰,小心翼翼地问道:
“对了……石毒牙他……应该……没有被你们……杀死吧?”
听到罗欣这个要求,林峰多少有些意外。
他原本以为,罗欣可能会提出一些关于生活安置、安全保障或者治疗心理创伤方面的要求。
没想到……
她第一个要求,竟然是想见领导?
而且还是为了……说石毒牙的事情?
这女孩对石毒牙的感情……果然很复杂啊。
但仔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罗欣应该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石毒牙带走,在之后的漫长岁月中,石毒牙既是残酷的训练者、逼迫她承受痛苦的元凶之一,某种程度上,可能也是她在那个人间地狱里,唯一熟悉的、长期相处的“成年人”,甚至可能……在不经意间,流露过一丝半点的、类似“监护人”的痕迹(哪怕是扭曲的)。
这种长期相处、混杂着恐惧、恨意、依赖、以及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可能影响的……复杂情感,绝不是简单一句“恨”就能概括的。
她想见领导,说石毒牙的事,或许是想为过去的恩怨做个了断?或许是想确认石毒牙的下落?又或许……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想干什么,只是一种本能?
林峰心中念头转动,脸上却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点了点头,回答道:
“嗯,可以,这个要求,叔叔可以帮你转达。等回去见到高厅长,我会向他汇报你的请求的。”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严肃,带着告诫的意味:
“不过……罗欣啊,高厅长是我们这里很大的领导,工作非常忙。你在见到他以后,一定要有礼貌,说话要清楚,知道吗?要把你想说的事情,好好想清楚,再跟他说。”
罗欣用手背用力擦了擦眼睛,抹掉残留的泪水和鼻涕,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小脸上露出了认真的表情,算是答应了林峰。
“嗯!我会的!”
就在这时,慕容绍宗教授和刘丰,也带着后续的检验组和痕迹取证人员,匆匆赶到了祭坛区域。
慕容教授刚一走进来,目光就像被磁石吸引一样,“唰”地一下,牢牢锁定在了祭坛中央……那块暗青色的蛊师石板上!
他那双原本因为长途奔波和紧张而有些疲惫的眼睛,瞬间……亮得吓人!如同饿了三天的狼看到了肥美的猎物!
“我的老天爷!!!”
慕容教授发出一声完全不像是他这种年纪和身份的、充满狂喜的惊呼,整个人像是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迈开腿就朝着石板冲了过去,脚步快得差点绊倒!
他冲到石板前,几乎是扑跪了下去,双手颤抖着,却又不敢真的触碰,只是虚悬在石板表面上方几厘米的地方,脸上的表情因为极致的激动而显得有些扭曲,嘴里语无伦次地大喊:
“我靠!这……这是……刻有九黎族上古文字的……石板?!真正的……上古遗物?!蚩尤时代的……遗存?!”
“我的天啊!这保存程度!这文字的清晰度!这……这简直是……考古学上的……惊天大发现啊!!!”
他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花白的头发都跟着一颤一颤的,转头就想抓住身边最近的人分享他的狂喜——恰好,站在他旁边的是刘丰。
慕容教授一把抓住刘丰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刘丰龇牙咧嘴,教授的脸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眼睛放光,嘴里嚷嚷着:
“小刘!小刘你看到了吗?!看到了吗?!这是九黎文啊!失传了几千年的九黎族正统文字啊!我的毕生追求!我的梦想啊!!!”
他激动得有些忘乎所以,看着刘丰那张同样写满震惊(以及一丝疼痛)的脸,竟然下意识地……撅起了嘴,做出了一个要亲过去的动作!
仿佛想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表达他此刻无以复加的狂喜之情!
“卧槽!!!教授!冷静!慕容教授!您冷静点啊!!!”
刘丰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瞬间惨白!他像是屁股上装了弹簧一样,猛地向后跳开一大步,双手连连摆动,脸上写满了“你不要过来啊”的惊恐!
他可是直的!笔直笔直的!而且慕容教授这满脸褶子、兴奋到变形的老脸……这谁受得了啊?!
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愣,随即都忍不住“噗嗤”、“哈哈”地笑了起来。连正在接受包扎的宿羽尘,都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吸了口凉气,但眼中也带着笑意。
原本因为罗欣哭泣、宿羽尘重伤而显得有些沉重和压抑的气氛,被慕容教授这出人意料、又充满戏剧性的一幕……瞬间冲淡了不少,多了几分轻松和……人间烟火气。
沈清婉也忍不住抿嘴笑了笑,她走到罗欣身边,蹲下身,小声地问道,语气带着尊重和商量:
“诶,罗欣,你看……慕容教授他们……是专门研究古代历史和文化的专家。这块石板……是你祖先蚩尤留下的东西,上面记载的,可能对了解你们九黎族真正的历史和文化……很有帮助。”
她指了指正围着石板、如同看到稀世珍宝般激动不已的慕容教授等人:
“让他们……研究一下这块石板……可以吗?我们会很小心的,不会损坏它。”
罗欣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块让她情绪彻底崩溃的石板,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落寞,以及……一丝释然?
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异常平静:
“没关系的……清婉姐姐……”
“老祖他……留下这个东西……肯定也不是……只想让它埋在这里……不见天日……”
“他肯定……也是希望……后世的人……能从中得到启发……能让黎民百姓……过得更好吧……”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看透世事般的怅然:
“其实……蛊师这个职业……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邪恶的地方……”
“只不过……是后来的人……心术不正……走错了路……才会造成……这几千年的……悲剧啊……”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被蛊虫改造过、蕴含着非人力量的手:
“现在……也到了……应该让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时候了……”
“让大家都看看……祖先真正希望的……是什么……不要再……走错路了……”
说完,罗欣便不再看那块石板,仿佛与过去的某种执念做了最后的告别。
她转过身,小小的身影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沧桑,迈开脚步,有些沉重地……朝着宿羽尘所在的方向……走去。
沈清婉见状,心中微微一疼,连忙跟了上去,默默地陪在她身边,没有说话,只是用陪伴来表达支持。
此时,医护人员已经为宿羽尘处理好了体表大部分开放性伤口的初步清创和止血包扎工作。陆琼正指挥着赵穆和杜明达两名身强力壮的队员,小心翼翼地将宿羽尘……平稳地……转移到一副早就准备好的野战担架上。
宿羽尘躺在担架上,虽然身上缠满了绷带,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状态明显比刚才好了很多。他甚至还能微微抬起手,对不远处的阿加斯德做了个手势。
然后,他通过依旧戴在耳朵上的微型战术骨传导耳机,对阿加斯德说道,声音虽然虚弱,但很清晰:
“阿加斯德姐……麻烦你……在我们离开之后……用你的魔法……或者感知……再仔细检查一下……这附近……”
“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隐藏的陷阱、机关……或者残留的……危险能量节点、不稳定结构之类的……”
“确认……万无一失之后……你再出来……可以吗?”
“毕竟……后续可能还有……其他部门的同志……会进来勘查……不能……让他们……遇到危险……”
耳机里,立刻传来了阿加斯德那轻松悦耳、带着笑意的声音:
“安啦安啦~放心吧,宿小子~”
“你阿加斯德姐姐我……可不是那种丢三落四、粗心大意的女武神哦~”
“保证把这地方……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扫描’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连只不安分的小虫子……都不会放过的~”
“绝对不会让……后续进来的同志们……遇到任何……不该有的危险的~”
“你就安心地……躺着养伤去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宿羽尘闻言,放心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缓缓闭上了眼睛,将身体完全放松,靠在了担架上。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程……绝不会轻松。
从这深埋地底的祭坛,返回到天坑的出口……
即使有队员轮换抬担架,即使路径已经探索过一遍……
那也依然是……一段长达十几公里、崎岖难行、黑暗幽深的……漫长归途。
对于他这样一个重伤员来说,每一分颠簸,都可能带来新的痛苦。
担架被赵穆和杜明达稳稳地抬起。
队伍开始有序地集结、整理装备,准备撤离。
沈清婉拉着罗欣的小手,跟在担架旁边。
林峰指挥着其他队员,携带好必要的证据(包括那块石板的详细拍照和拓印资料),以及他们自己的装备。
慕容教授虽然万分不舍,但也知道石板不可能立刻搬走,在征得罗欣默许和林峰同意后,指挥检验组的人员对石板进行了全方位、高精度的拍照、录像和局部拓印,留下了足够的研究资料,然后才一步三回头地跟上队伍。
阿加斯德则留在了最后,金色的眼眸扫视着整个祭坛区域,开始履行她“清扫战场”的承诺。
担架上,宿羽尘闭目不语,只有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着他身体的不适和内心的不平静。
或许,他在回味刚才那生死一线的惊险,感悟新突破的境界。
或许,他在思考诺罗敦留下的那个U盘里的情报,以及“混沌”组织未来的阴谋。
或许,他只是在单纯地……忍受着伤痛带来的折磨。
而跟在他身后,被沈清婉牵着小手、默默走着的罗欣……
小脸上,也依旧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和浓浓的悲伤。
她的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前方担架上宿羽尘的背影,又或者,是望着更远处……洞窟通道尽头那一片未知的黑暗。
这条路……
注定会走很久。
很艰难。
但无论如何,他们必须走下去。
因为,身后是已经崩塌的过去和无法挽回的伤痛。
而前方……
是通往地面、通往阳光、也通往……未知未来的……唯一路径。
在未来……
等待着他们的……
又会是什么呢?
是新的挑战?是未解的谜团?是“混沌”组织的阴影?还是……终于能够到来的……片刻安宁与新生?
没人知道答案。
他们只能……
一步一步地……
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