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了,陛下。您这些日子可还安好?”汉斯一脸微笑地问候道。
弗朗茨·斐迪南微微颔首,嘴角却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苦笑:“嗯,托主之福,除了每天都要跟匈牙利人唇枪舌剑之外,倒也还算健康。不过,说真的,公爵,我一直很高兴见到你,可你这次带来的消息,却让我不知该作何表情才好。”
弗朗茨·斐迪南的声音中充满着疲惫,他轻轻叹了口气,对着久别重逢的汉斯露出了满是复杂情绪的神情。
他这般反应,自然是因为汉斯此行前来的目的,是为了请求赦免捷克斯洛伐克军团。
“陛下,我也明白,您与奥匈政府对捷克斯洛伐克军团心怀芥蒂。”
“岂止是芥蒂,公爵。”弗朗茨·斐迪南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他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阴沉,“他们是背叛帝国军的逃兵,是叫嚣着分裂独立的叛逆者,是背弃帝国与皇帝的叛徒!”
他的话语像重锤一样敲在空气中,让人不禁为之一震。但汉斯并没有被弗朗茨·斐迪南的愤怒所吓倒,反而向前迈了一步:“可正因为如此,陛下,我们现在更需要他们。”
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由弗朗茨·斐迪南和奥匈帝国出面,赦免捷克斯洛伐克军团。
如今,这支军团最渴望的是离开已经化作炼狱的西伯利亚,回到故乡。如果能为他们实现这一点,他们就会成为可靠的盟友。
“公爵啊,我若是能答应,也早就答应你了。”
但弗朗茨·斐迪南显然并没有那么容易释怀,他对捷克斯洛伐克军团仍充满戒心。
“可就算我们赦免他们,对我们奥匈帝国又能有什么好处?反而只会助长那些妄图分裂帝国之人的气焰。”
“事情未必就是如此,陛下。”
“哦?”
“因为这份赦免,将有助于缓解您心中的烦忧。”
“哈?你说那些叛徒?”
面对皇帝疑惑的语气,汉斯微笑着点了点头。
能不能说服弗朗茨·斐迪南,这正是关键所在。
汉斯沉了口气,直视着斐迪南锐利的目光,缓缓开口道:
“请您思量。若您愿意赦免捷克斯洛伐克军团,您就能赢得捷克斯洛伐克人的人心。而这,将是您牵制那些扰您心绪的匈牙利人的一大利器。”
“哦......”
听到“匈牙利”这个词,弗朗茨·斐迪南那本阴沉如乌云般的眼神,骤然泛起了一抹兴味。
这等诱饵,他怎能无动于衷?
还记得最开始的谈话吗?
从那语气就能听出,如今的弗朗茨·斐迪南与匈牙利人之间,根本称不上君臣,更像是一触即发的仇敌。
原因众所周知:他正主导一项旨在解决奥匈帝国内部民族问题的改革。
“想要解决帝国内的民族问题,就必须把奥地利人和匈牙利人手中的既得利益,分给其他民族。”
而匈牙利方面则坚决抵制这一变革。
尤其是那位原本不过是个内陆国家的海军上将、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为拥有出海口国家的海军司令霍尔蒂·米克洛什(Vitéz nagybányai horthy miklos),他的异军突起让弗朗茨·斐迪南头疼不已,也彻底搅乱了匈牙利政局。
弗朗茨·斐迪南的压力之大,不言而喻。
单从他头发的数量比上次见面少了不少这一点,就能断定他的烦恼绝非虚言。
“陛下也知道,捷克斯洛伐克是个高度工业化、经济富裕的地区,而且他们和匈牙利人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
这也是因为其中的斯洛伐克,长期处于圣伊什特万王冠的统治之下,也就是受制于匈牙利人。
而匈牙利人却从未将斯洛伐克人视作平等的臣民。
“对捷克斯洛伐克军团施以宽容,从他们那里换取支持吧,陛下。我可以向您保证,这将成为您在前行道路上不可或缺的助力。”
“嗯......”
弗朗茨·斐迪南抚着下巴,陷入沉思。
但他沉思的时间并不长。
“唉,真是拿你没办法。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能错过让霍尔蒂吃瘪的机会。我会与首相商量此事,尽快给你答复。”
“多谢陛下。”
汉斯含笑行礼,向皇帝表示谢意。
正如他所说,不久之后,捷克斯洛伐克军团的赦免决定,正式生效。
......
“奥匈帝国要赦免我们?真的?”
“没错,盖达司令。”
1916年3月24日。
奥斯卡·陶德曼(oskar trautmann),这位主要活跃在亚洲的德国外交官,此行代替他上司汉斯,专程前往了捷克斯洛伐克军团在贝加尔湖附近的驻地。面对他的答复,捷克斯洛伐克军团的司令拉多拉·盖达(Radola Gajda)吐出一口烟雾,脸上浮现出沉思的神情。
赦免。
对捷克斯洛伐克军团而言,这是个难以抗拒的字眼。
随着协约国在大战中获胜,捷克斯洛伐克的独立梦想也随风而逝;曾经对捷克军团多有照顾的俄国临时政府已然崩溃;新崛起的布尔什维克政权视捷克斯洛伐克军团为威胁,巴不得将其一口吞下。
而今,他们更是被卷入俄国内战,成了一支流浪西伯利亚的孤军。
对于盖达和军团官兵来说,这简直是深不见底的绝境。
谁又会愿意为毫不相干的内战付出血与命呢?
至少捷克斯洛伐克军团不愿。
此刻在场的捷克人与斯洛伐克人,无一不是在世界大战结束数月后仍深陷战火之中,只渴望能脱离这无尽的厮杀。
他们想回故乡。
可是,捷克斯洛伐克军团却无家可归。
至少,直到现在为止是这样。
“弗朗茨·斐迪南皇帝陛下亲口承诺,会赦免将军您以及整个捷克斯洛伐克军团。贵军至今无法归国,难道不是因为害怕奥匈帝国的报复吗?”
“......”
“我可以断言,这是赐予你们的最后机会。当然,作为交换,我们希望你们能协助我们。”
“哼,亲爱的弗朗茨·斐迪南陛下怎么可能空口白牙地原谅叛徒呢。”
曾是奥匈帝国军官的盖达冷笑着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
在布列斯特-立陶夫斯克条约签署之前,奥匈帝国与其盟友德军对待捷克斯洛伐克军团的态度从未有过半点仁慈。
他们拒绝接受投降,一旦擒获,就立即处以绞刑,甚至连战俘的尊严都不予承认。
当然,从奥匈帝国的立场来看,这无可厚非。
毕竟捷克斯洛伐克军团大多是奥匈军队的逃兵,他们倒戈相向,成为了旧日战友的敌人,是赤裸裸的背叛者。
就连向来对斯拉夫人较为宽容的弗朗茨·斐迪南,对赦免捷克斯洛伐克军团也持否定态度,可见奥匈帝国对他们的愤怒究竟有多深。
“但那毕竟是大战期间的事了。”
而今,捷克斯洛伐克军团所处的局势已不再相同。
“况且,将军您也明白,若拒绝这次赦免提议,继续在西伯利亚流浪,最终也不过是死路一条。”
“呃......”
盖达低哼一声,陶德曼的话正中要害。
的确,若继续这样下去,等待捷克斯洛伐克军团的只有死亡,死亡,还是死亡。
背后是磨刀霍霍、誓要撕碎他们的布尔什维克;眼前的白军同样不见得对他们有多友善。
补给正在一日比一日紧张,而包括符拉迪沃斯托克在内的远东地区,已被协约国及德国东亚舰队掌控;俄蒙边境,也在不断爆发着由谢苗诺夫率领的贝加尔哥萨克与x国军之间的冲突。
“究竟是要困死在西伯利亚,还是要抓住这份希望,全在将军您的抉择。”
“呼......德国希望我们捷克斯洛伐克军团做什么?”
这个问题,代表着愿意与德国合作的意愿。盖达的话音未落,陶德曼的嘴角已悄然扬起。
第一颗纽扣,扣上了。
虽然还剩许多需要扣上的纽扣,但正如他的上司、帝国外交部的主人所说:万事开头难,有开始就是胜利的一半。
“首先,请捷克斯洛伐克军团协助白军,尽可能阻止红军的进攻。”
“可以。但即便我们加入白军,也难以改变战局。白军已濒临崩溃边缘。”
“恩,我们德国也深知这一点。”
正因如此,他们也已做好了应对之策。
......
“这是为什么啊......”
随着四月的到来,被鲜血染红的寒冬终于结束,春天再次降临。在隶属于东亚舰队的德累斯顿级轻巡洋舰SmS埃姆登号(SmS Emden)的甲板上,一名男子抱着头,望着这片陌生的极东海域。
“为什么偏偏是我,埃里希·冯·曼施坦因,要跑到只有雪和树的西伯利亚去啊。”
“呵呵呵,曼施坦因少校,您还在纠结啊?差不多也该放弃抵抗、接受现实了吧。”
“隆美尔上尉,你就一点也不觉得我们被发配到西伯利亚这种荒凉之地的命运可悲吗?”
“完全没有啊?反倒是早就迫不及待想打架了。大战时我和意大利佬、法国佬都干过架,就是没和伊万佬动过手呢。”
“疯子......”
曼施坦因一边咔嚓咔嚓地嚼着薯片(这玩意其实早在十九世纪就已经出现了),一边摇着头,看着一脸兴奋的隆美尔,不禁转过了身。
他到底是怎么沦落到要跟这种疯子一起被发配西伯利亚的地步?
虽然说这一切原本是为了快速晋升所作出的选择,但如今看来,满脑子只有后悔。
“呼......呼......我们此行不过是以‘军事顾问’的身份支援白军而已,隆美尔上尉,我们几乎不会有与敌人交火的机会的。”
在曼施坦因满声叹息时,瓦尔特·莫德尔如往常一般用冷静的语气劝慰着隆美尔。
在这个由热昏了头的隆美尔、陷入坦克戒断症状的古德里安之类奇葩组成的军事顾问团里,他算是为数不多的正常人了。
“可这世上的事哪有绝对?不过话说回来,莫德尔少校,你打算在甲板上练到什么时候?”
“呼......呼......锻炼肌肉这种事......呼......得趁有空的时候抓紧做才行。”
当然,也只是“算是正常人”罢了。
“听说西科尔斯基(w?adys?aw Eugeniusz Sikorski)那家伙都已经戴上星星了......”
而他呢,却在世界尽头被一群怪人包围!
他只想尽快出人头地,调进舒服的参谋本部去。他太想去了,简直迫不及待。
“啊啊,我想出人头地啊!”
曼施坦因朝着大海,再一次大声喊出他已经喊了上百遍的心声。
“你看啊,穆勒舰长,那些就是我们陆军的希望之星。”
而这支军事顾问团的总负责人,汉斯·冯·塞克特则一脸无奈地望着曼施坦因的模样,无言地摇了摇头。
“不过嘛,起码大家士气高涨不是吗?总比那些白军指挥官强多了。”
“白军竟然烂到这程度?”
“哈!塞克特将军,您别提了。”
SmS埃姆登号的舰长卡尔·冯·穆勒(Karl Friedrich max von muller),由于长时间驻扎在符拉迪沃斯托克,对白军的实际状况也一清二楚,此刻只能用无奈的语气说道:
“刚开始时还像是个人模人样的,可现在,那些家伙究竟是将军还是土匪头子,根本分不清了。”
“看来得好好教育一番了,用德国的方式。”
顺带也照汉斯·冯·乔部长的意思,让这些希望之星们积累点实战经验。
毕竟,实战才是最好的训练。
“呵呵,施佩尔上将也对这次行动抱有很高的期待呢。对了,那些‘义勇兵’预计会在下周到下下周之间抵达符拉迪沃斯托克。”
“我记下了。”
塞克特简短地应了一句,随后将视线投向大海。
远方,符拉迪沃斯托克的轮廓,已经隐隐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