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怜儿下意识地站起身,想朝那边靠近。
她身边那两个扮作小厮的丫鬟,也机灵地跟着站起来。
然而,那圈子仿佛自带无形的屏障。
她刚挤过一排书架,试图从侧面接近,就被几个背对着她的书生挡住了去路。
李承乾正微微侧头,专注地听一个年轻人说着什么,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
侯怜儿又往前挪了两步,离人群边缘更近了些,甚至能听到李承乾低沉的笑语。
可那圈子移动着,始终将她隔绝在外。
一个陌生的士子为了听清圈内人的话,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差点撞到她,吓得丫鬟赶紧扶住她。
那士子回头,见是个面生的小书生,略带歉意地拱拱手,又转回头去,心思显然全在那边的谈话上。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侯怜儿。
她看着中心那个被众人环绕,神采飞扬的丈夫,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别人盛宴的局外人,那点因看到他发光而起的悸动迅速冷却,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委屈和一种难以言说的尴尬。
她是太子妃啊!
此刻却连靠近自己的丈夫都如此艰难。
“走!”
她猛地转过身,声音不高,却带着压抑的火气。
两个丫鬟吓了一跳,连忙低头应是。
侯怜儿绷着脸,看也不再看那热闹的中心一眼,快步穿过一排排安静的书架,直至出门。
...
图书馆里的热度还未散尽,李承乾就被李延寿、马周、来济、李义府等几个好友半推半就地拥了出来。
刚才一番畅谈,大家都有些意犹未尽。
“走走走,找个地方喝两杯,庆贺承乾今日高论!”
李延寿兴致很高。
马周也笑着附和道:“对,你大婚之后咱们还是头一次见面,是该好好畅谈一番!”
李义府则环顾了一下图书馆外,不算宽敞的庭院,和远处林间小径上三三两两的游人。
“只是这附近……怕是难寻清净地儿,节庆刚过,又值晴日,游人正多。”
李承乾也看了看,上林苑里供游人饮食的几处馆子,门口都排着长队,喧闹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他微微蹙眉,他此刻更想要的是能与好友畅谈的清静,而非市井喧嚣。
“要不……”
李延寿摸着下巴,目光无意间扫过不远处那片被高大松柏掩映的飞檐。
“去驸马爷那儿蹭一顿?这会儿他多半在家逗孩子呢。”
他朝李承乾挤挤眼。
李承乾眼睛一亮。
去柳叶那,确实是最佳选择。
既避开了喧嚣,又自在随意。
“走走走!”
“正好拉着柳大哥喝几杯!”
几人说说笑笑,熟门熟路地穿过几条被清扫过积雪的园中小径,很快便到了长公主府西侧的角门。
门房显然认得他们,问都没问就笑着开了门。
府内又是另一番气象。
积雪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堆在墙角或树下,形成一个个圆润的小丘。
廊檐下挂着几串红彤彤的干辣椒和金黄的老玉米,透着股农家般的暖意,隐隐能听到后院传来孩童清脆的笑闹声和大人佯怒的呵斥声。
柳叶果然在前厅。
他没像往常那样歪着,而是难得正经地坐在一张宽大的圈椅里看书。
“稀客啊!什么风把你们几个吹我这寒舍来了?”
柳叶一抬眼看见他们,立刻笑了。
“驸马爷这要是寒舍,我们几个家里简直就是狗窝了!”
李延寿笑着打趣。
马周和李义府也笑着行礼问好。
“又来叨扰大东家了!”
柳叶把书放下,对仆役道:“看茶!”
他又摆摆手,示意大家都坐。
“刚从图书馆过来?”
李承乾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赶上交流会了,延寿兄非要让我上去说几句。”
没聊多久,很快,后园临水的一座四面装着大玻璃窗的暖阁里,红泥小炉上的铜锅便咕嘟咕嘟冒起了热气。
浓郁的羊汤香气弥漫开来。
鲜切的羊肉薄如蝉翼,红白相间地码在青花瓷盘里,还有各色水灵的蔬菜、嫩豆腐、粉丝等配菜琳琅满目。
几壶烫好的美酒炭盆边上温着。
温酒下肚,气氛更加热络。
大家聊着刚才图书馆的见闻,聊着朝堂上的趣事,聊着竹叶轩各地的生意。
柳叶尤其关心西域商路的情况,揪着马周问个不停。
李承乾也放松下来,偶尔插几句话。
酒过三巡,柳叶似乎才想起什么,夹了一筷子烫熟的羊肉片,蘸了麻酱塞进嘴里。
“你家那位太子妃呢?没跟着一起来开开眼界?”
他语气随意,纯粹是好奇。
李承乾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端起酒杯的手也顿在半空。
暖阁里瞬间安静了一下,只有铜锅里汤水翻滚的咕嘟声格外清晰。
李延寿和马周对视一眼,都默契地低头吃菜。
李义府则端起酒杯,假装在研究杯上的花纹。
李承乾沉默了几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柳大哥,你是不知道,我现在是真有点怕回东宫。”
他声音低了些。
“每日处理完政务,身心俱疲,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哪怕只是对着窗外的树发会儿呆也好。”
“可她总在那里,无论我做什么,说什么,她事无巨细的都要问问,都要管管。”
“我说要去外面走走透透气,她也必定要跟着,就像今日,明明说了想一个人静静,她还是……”
他又是一声叹息。
“我不是嫌她烦,只是有时我觉得,她嫁的是太子这个身份,而不是我李承乾这个人。”
“她想要的,是太子妃的尊荣和未来的皇后之位,至于我这个人心里想什么,累不累,烦不烦,或许……并不那么重要。”
他这番话,像是憋闷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出口。
暖阁里一片寂静,只有炉火噼啪和锅汤翻滚的声音。
李延寿等人都垂着眼,这种事,实在不好插嘴。
柳叶听完,咂了咂嘴,把酒杯放下,脸上露出一种哭笑不得的表情。
他挠了挠头,看看李承乾那张写满心累的脸,端起酒杯,跟李承乾碰了一下。
“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俩之间的事,旁人说再多都没用。”
“她钻了牛角尖,你也拧着股劲儿,日子还长,慢慢磨吧。”
李承乾默默点头,将杯中酒再次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