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妃惊得花容失色，忙不迭地跪下请安。
安妃也跟着拜倒，勉强笑道：“陛下怎这个时辰过来了，都这样晚了，您还不安歇着，叫臣妾徒惹担忧不是。”
“你说。”皇帝阔步而来，坐在方才良妃坐过的榻上。
“臣妾不明白，陛下想要臣妾说什么。”良妃不敢抬头。
“你方才想与安妃说什么，此刻就与朕说什么。”皇帝冷冷直视着她，“难道安妃能听的，朕却不能听么？”
良妃俏脸煞白，背心被一片寒凉浸湿了。
她指尖微动：“陛下是想听……臣妾发现徐妃姐姐之死有异的证据，是么？”
“明知故问，良妃你是徐妃昔日身边的侍女，她待你如何，朕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一年你宫外的父母突遭恶疾，是徐妃察觉到你的不对劲，特地来求了朕，才宽限你一段时日可以回去照顾父母，就连太医都供你差遣；你既然早知道徐妃之死不简单，为何不早早来报朕？故意隐瞒多年，你可知罪？”
皇帝的声音越发冰冷。
他的语速渐渐放缓，威压仿若一座大山，迎头压下。
安妃还想开口，却被皇帝一记冰冷的眼波逼退，当下将话咽了回去。
片刻后，良妃才说话：“陛下所言句句在理，臣妾辩无可辩，但若让臣妾再选一次，臣妾依然会选择守口如瓶；若不是今晚陛下撞见了，臣妾也不会吐露半个字，臣妾会将这个秘密藏在肚子里，直到带进棺材。”
“大胆！！”
“陛下息怒！”安妃忙起身走到皇帝身边，轻轻替他揉着后背，“陛下忘了太医的嘱咐了么？您的身子虽好了，但还须好好调养，尤其不能动气——良妃姐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不如就说了吧……陛下是咱们的枕边人，是咱们后半辈子唯一的依靠，当着他的面哪里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陛下英明，连前朝那些棘手的军机要务都能料理得当，还管不来咱们这小小后宫么？说白了，后宫里的不都是妇人的事情么？”
安妃着急，急得眼眶微红。
见她这般模样，皇帝也忍不住心软了三分。
她实在是太像徐妃了。
无论说话、笑容，就连劝他的话语都是那样相似。
良妃微微喘着气：“……是啊，是妇人，可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她抬起眼，已是满脸泪痕。
“陛下，并非臣妾当初不愿说，而是不敢；陛下若想知晓，不如派祝公公去臣妾的宫中搜一搜，就在那多宝阁后头的暗格里放着，陛下一看便知。”
很快，祝公公便领着心腹小太监去了一趟良妃宫中。
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暗格找到，取出了里头一只带锁的匣子。
恭恭敬敬送到皇帝跟前，良妃抬手拿下了发髻上一枚不起眼的梅花簪，当着皇帝的面开了锁。
匣子打开的一瞬间，祝公公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那里头静静躺着的，是一支九凤珠翠宝蝶钗。
华贵精致，一看就非凡品。
只是不知为何，那钗头断了一截，已然损毁。
皇帝怔怔地看着，一言不发。
良妃苦笑：“陛下想必明白了……这是皇后才可以用的九凤装饰，皇后的吉服、玉冠、珠翠、环佩上处处都有这个纹样，且这九凤珠翠宝蝶钗是当年陛下特地命工匠制成，在皇后娘娘的千秋宴上赠与她的生辰贺礼。”
“这怎会在你手里？”皇帝面笼寒霜。
“这便是那一日臣妾在徐妃姐姐去过的花园里发现的。当时它跌落玉洗池一角的假山石缝中，恰巧被臣妾拾得。”
“你是想说，徐妃之死并非自缢，而是与先皇后有关？”
良妃咬着下唇，坚定地看着他：“不，陛下，臣妾斗胆，一直认为徐妃姐姐的死就是先皇后所为！否则先皇后为何要撒谎，为何要说自己那一日没有去过花园？徐妃姐姐备受陛下宠爱，与陛下情投意合，难保先皇后瞧了不会嫉妒在心，下此狠手！”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这是藏在臣妾心中多年的话了，臣妾很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你既然早有发现，为何不早点来与朕说？”
良妃苦笑连连，泪水夺眶而出。
安妃哽咽道：“陛下细想，良妃姐姐当年位份低，在宫中根本说不上话，先皇后如日中天，又是后宫之主，她如何敢说呢？只怕是刚说出口，人就没了……再说了，良妃姐姐心怀情义，不忍徐妃姐姐乍然离世，可庄王殿下那时还在襁褓之中，若无可靠之人依托，她又如何放心？难道叫她们孤儿寡母的，以卵击石不成么？”
“若只有臣妾一人，臣妾拼死也会在当年将这九凤珠钗送到陛下跟前，替徐妃姐姐喊一声冤！可臣妾力弱，能护住琮章已是不易，臣妾不敢也不能……臣妾知晓，徐妃姐姐纵然离世，可她在世上最放不下的，除了陛下您，便只有琮章了！”
这一段话说得皇帝心碎一地。
徐妃的音容笑貌重又浮上心头。
依稀记得那年春风如雪梨花落，她在他眼前起舞，青丝如云，笑靥如花。
她跳累了，便趴在他的膝头，轻声唤他的名字：“……咱们以后若有了孩子，就叫他琮章吧，好不好？”
“好好，都依你。”
他的手抚上她柔软的鬓发。
二人相视一笑，这情动时分比那春色丽景还要惹人心动。
皇帝闭上眼，命人收起了九凤珠钗，一言不发地离去。
偌大的荣华宫又安静了下来。
安妃等圣驾走远了，才赶紧过来将良妃搀了起来。
良妃体弱，又跪了这么久，险些一个踉跄摔倒。
“良妃姐姐当心。”
“今夜难为你了，与我一同冒险……”良妃疲惫地笑笑，满是感激愧疚。
“说什么冒险，咱们不是说好了的么？情义，利益，都是我想要的，既然选了我想要的，又怎能不承担风险？”安妃宽慰着。
随后，她轻轻蹙眉，“只是……单凭一支凤钗真能成事么？”
所谓良妃言辞凿凿的指证，其实除了这根凤钗外，并无其他证据。
只要皇帝静下心来细想，必定会发现其中端倪。
良妃点点头：“因为她是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