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裹挟着碎叶狠狠砸在青瓦上,陈林举着快要被风吹翻的雨衣,在泥泞的村道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手电筒光束所及之处,雨帘被切割出无数道银色光痕,远处那座黑黢黢的老宅像头蛰伏的巨兽,腐朽的雕花飞檐在闪电中忽明忽暗,檐角悬挂的铜铃发出若有若无的呜咽。
\"真晦气,偏偏故障点在这儿。\"陈林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鞋底陷进泥坑时发出\"啵\"的闷响。三天前村里变压器爆炸,电工老张检修时突然疯癫,嘴里喊着\"镜子吃人\"被送进了县医院。如今全村只剩他一个壮劳力,村长递烟时手都在抖:\"小林啊,你年轻阳气足......\"
老宅木门的铜环上爬满铜绿,陈林刚触到门把,指尖突然传来刺骨寒意。\"吱呀——\"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呻吟,腐烂的木板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院子里的槐树不知何时折断,半截树干横在石阶上,树皮剥落处露出暗红痕迹,像凝固的血痂。
工具箱突然哐当落地,陈林猛地回头,只见自己留在泥地上的脚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雨水填平。他弯腰去捡螺丝刀,余光瞥见二楼窗棂后闪过一抹白影,潮湿的空气里突然弥漫起若有若无的檀香味。
\"谁?\"陈林的喊声撞在斑驳的砖墙上,激起一串回音。他握紧电筒,光束扫过坍塌的游廊,瓦当上的兽首在阴影里龇牙咧嘴。当光线掠过西厢房时,他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窗玻璃上印着个湿漉漉的掌印,指节细长苍白,连指甲缝里的泥垢都清晰可见。
楼梯在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陈林数着台阶往上走,第七级台阶突然发出\"咔嚓\"脆响。低头一看,腐朽的木板里嵌着枚银戒指,戒圈内侧刻着\"永结同心\"的字样,戒面却被某种尖锐物划得面目全非。二楼走廊的灯笼骨架在风中摇晃,残破的绸布上隐约可见暗红血迹。
脚步声从尽头的房间传来,这次陈林听得真切,是木屐敲击青砖的\"嗒嗒\"声。他的后背紧贴着霉斑遍布的墙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当他终于鼓起勇气推开虚掩的房门,油灯突然爆出灯花,照亮了满地狼藉——胭脂盒翻倒在地,碎瓷片上还沾着干涸的红色;梳妆台上散落着女人的青丝,每根发丝都泛着诡异的青灰色。
镜面蒙着厚厚的灰尘,却在中央位置留出巴掌大的清晰区域,像是有人特意擦拭过。陈林的呼吸在镜面凝成白雾,就在他弯腰查看时,镜中突然倒映出半截白裙。他僵在原地,脖颈像被无形的手掐住,缓慢而艰难地转头——身后空无一人。
\"咯咯......\"银铃般的笑声从头顶传来,陈林猛地抬头,正看见房梁上垂落的长发。那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末端缠绕着几尾小鱼干,发梢还在微微颤动。当他举起手电筒,光束照亮的却是张腐烂的脸,眼窝里爬出黑色甲虫,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森白牙。
陈林踉跄后退,后腰撞上梳妆台。镜面突然剧烈震颤,无数细小裂纹像蛛网般蔓延,从镜中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指尖滴着黑水,指甲缝里卡着碎肉。他抓起工具箱里的螺丝刀刺向镜面,\"哗啦\"一声,玻璃碎片飞溅,却在落地前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喘息间,陈林注意到墙角的藤箱。箱盖上贴着褪色的喜字,铜锁早已锈死。他抄起锤子砸开箱子,霉味扑面而来,最上层是件大红嫁衣,金线绣的凤凰被血渍浸透。掀开嫁衣,底下压着本日记,纸页脆得一碰就碎,墨迹在雨水侵蚀下模糊不清。
\"七月初七,他送我银镯,说要一生一世......\"陈林眯起眼睛辨认着字迹,\"八月十五,他看见我和教书先生说话,摔碎了镜子......\"日记最后一页被撕去大半,残留的边角写着:\"他举着剪刀......我好痛......\"
突然,整座老宅剧烈摇晃,瓦片纷纷坠落。陈林被气浪掀翻在地,朦胧中看见无数黑影从墙缝钻出,它们化作人形,却都缺胳膊少腿,脸上带着惊恐的表情。为首的黑影拖着带血的剪刀,步步逼近。
\"等等!\"陈林抓起嫁衣,\"我知道你们的冤屈!\"他颤抖着展开日记残页,\"当年是误会,是嫉妒蒙蔽了双眼!\"黑影们停下脚步,剪刀哐当落地,化作一滩黑水。陈林继续翻找藤箱,在箱底摸到个油纸包,打开竟是对断裂的银镯,内侧刻着\"永结同心\"。
当他将银镯放在梳妆台上,老宅突然陷入死寂。油灯重新亮起,镜中浮现出年轻男女相拥的幻影,女子穿着完整的嫁衣,男子温柔地为她戴上银镯。幻影渐渐消散时,陈林听见耳畔传来轻叹:\"多谢......\"
晨光刺破乌云时,陈林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下老宅台阶。回头望去,那座阴森的建筑正在薄雾中渐渐透明,檐角铜铃终于发出清脆的声响。当第一缕阳光照在他后背,口袋里的螺丝刀突然变得滚烫——上面缠绕的青丝,正在阳光下化作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