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妖僧感摄善王钱
断曰:
妖邪作祟终被诛,七圣法术显神奇。
包公决断山门事,万代流传清名立。
东京城的善王太尉是朝中显贵。一日,他在后花园的四望亭上饮酒赏花,左右侍从表演杂剧劝酒。正酣饮时,忽听一声响,众人只见一个弹子飞入花园。那弹子如碾线般转了几圈,竟变成一个和尚,身披烈火袈裟,耳坠金环。太尉与众人见状大惊,太尉知其非凡,便问:“圣僧为何至此?”和尚道:“贫僧是代州雁门县五台山文殊院的行脚僧,听闻太尉素来行善,特来化缘三千贯钱修建山门。”
太尉心想:“此僧定非常人。”于是令左右设斋款待,和尚竟将斋食一扫而空。太尉惊讶许久,说:“我愿舍这三千贯钱,只是你如何带走?”和尚道:“贫僧自有办法。”太尉唤掌库人取来三千贯钱交给和尚,只见和尚从袖中取出一卷经卷抛向空中,顷刻间经上涌下众多行者,转眼将三千贯钱搬得无影无踪。和尚随即告辞,称要返回五台山,太尉送他出花园,暗自欣喜这善款未落空。
次日早朝,太尉在待漏厅遇见开封府包待制,闲聊中提及昨日施钱给五台山和尚之事。包拯听罢暗想:“世间岂有此等怪事?”便记在心上。退朝后,包拯升厅唤来温殿直,吩咐道:“近日郑州知府被妖人所杀,缉拿未获。今早听太尉所言,想必那和尚就是妖人,速差你在城内城外缉捕!”温殿直领命回家,心中忧虑,其心腹冉贵机警,问明缘由后说:“您有许多公人,何不分头缉访?”温殿直依言分派公人满城搜查。
温殿直与冉贵行至相国寺前,见众人围着看把戏——正是京城有名的杜七圣在施法。他将小孩装在板凳上,念咒后“宰剥”小孩,讨得赏钱后再将其救醒,众人喝彩连连。此时那和尚也在围观,为掩盖杜七圣的法术,他先念咒收走小孩魂魄,转身到对门店里吃面,用碟子盖住魂魄。杜七圣收了赏钱欲救小孩时,却怎么也安不上头,慌忙告众人:“哪位收了孩儿魂魄,望乞归还!”此时小孩头仍安不上,杜七圣怒从袖中取出葫芦子撒在地下,喷水后葫芦抽藤、开花、结果,他摘下葫芦一刀剁下,那和尚正在楼上吃面,头忽落地上!和尚忙摸头安回颈上,惊道:“几乎忘了那孩儿!”忙揭开碟子还了魂魄,杜七圣这才救回小孩。
人丛中有人传告,对门楼上和尚头落地竟能安回,法术更胜杜七圣。冉贵听闻,忙告温殿直,二人抢入面店捉妖僧,不想和尚用手一指,满店皆是和尚,真假难辨,竟被他逃脱。温殿直无奈回报,包拯遂出榜:“捉得弹子和尚者赏钱一千贯。”卖青果的李二夫妇得知妖僧住在隔壁,为领赏前来报信。温殿直领人赶去,正遇和尚醉归,当场绑缚解往府衙。包拯令用长枷监禁勘问。
次日狱司来报,和尚竟携枷逃脱,四下无影。正惊疑间,公吏禀称妖僧在街上拍掌而笑。包拯差赵霸领人追捕,见和尚躲入相国寺,遍搜不见。忽听佛殿泥塑八臂哪吒叫道:“我在这里!”赵霸欲打倒塑像,得道僧劝道:“待我祷告三宝,妖僧自出。”祷告后,妖僧果然走出寺门,众人追至河边,见他跳入河中消失。包拯赏李二夫妇一千贯,二人用赏钱做本成了富家。
一日,弹子和尚到李二家化缘,李二惊道:“包太尹正捉你,你还敢来!”欲去告发。和尚怒道:“你靠我才成家,竟敢无理!”口吹狂风,将李二卷上相国寺门首幡竿。李二妻告至包拯处,包拯不信,乘轿查看,果见妖僧立于竿上笑道:“贫僧只化太尉钱,不敢冒犯太尹,乞恕罪!”言罢将李二丢下竿摔死。包拯怒令射箭,却皆不中。忽有道士献计,让用狗羊污血蘸箭射之,果然射中,和尚浑身是血跌落,被公人捉住。
包拯道:“此妖不可留,即刻处决!”温殿直押至市心,和尚讨酒一碗,呷一口喷向空中,化作黑气罩住法场,趁机断索逃脱。温殿直大惊回禀,包拯遂上奏朝廷。后来这和尚参与王则谋反,被官军擒获,斩于东京市,妖患方息。
第四十二回屠夫谋黄妇首饰
断云:
凶徒结伙成祸患,包公断案如青天。
审出案情众人服,街巷儿童乐安然。
话说包拯任韶庆太守时,离城三十里有个宝石村,这里人口密集,其中黄孙长者家境富裕,有很多田园,祖上一直以务农为生。长者有两个儿子,长子叫黄善,次子叫黄慈。黄善娶了城中陈许的女儿琼娘为妻。
琼娘性格十分温柔,自从嫁入黄家门后,侍奉公婆非常恭顺和睦,所以全家上下没有不喜欢她的。嫁过来不到一年,一天,陈家派小仆进安来告诉琼娘:“老官人从庄园回来后偶然染了重病,让你回去照顾他几天。”
琼娘听说父亲生病了,怎么能放心得下?她让进安去厨房吃饭,然后对丈夫说:“我父亲病了,让人叫我回去照顾,你和公婆说一声,我马上就要走。”黄善说:“眼下正是收割的时候,工人都忙不过来,你先等几天再去也不迟。”琼娘说:“我父亲病在床上,盼着我回去,度日如年,怎么能等呢?”黄善一心想阻止她,就是不让她去。琼娘见丈夫阻止自己,心里闷闷不乐。到了晚上她心想:“我父亲只生了我一个女儿,又没有其他兄弟可以依靠,倘若有什么不测,后悔都来不及。不如不告诉他,悄悄和进安回去。等他知道的时候,料想也不会有什么事。”
第二天清晨,黄善早早起来去督促工人收稻子,琼娘起来梳妆完毕,吩咐进安打开后门出去。琼娘在前走,进安在后面跟着,当时天色还早,两人走了几里路,来到芝林,只见雾气弥漫,对面都看不见人。进安说:“太阳还没出来,露水又很重,不如到林子里躲一躲,等露水散去再走。”
琼娘是个机警的女子,她说:“这里道路偏僻,恐怕突然遇到人不方便,我们到前面的亭子里去歇着吧。”进安听从了她的建议。两人正走着,忽然前面来了三个屠夫,他们要去买猪,也赶早来到这里,正好遇见了琼娘和进安。琼娘头上戴的银首饰很多,其中有个姓张的屠夫最凶狠,他私下对两个伙伴说:“这个娘子想必是要进城探亲,只有一个小厮跟着,不如把她戴的首饰抢过来分了,胜过做几天活计。”一个姓刘的屠夫也说:“这话很对。我上前去抓住那个小厮,张兄去把女子的眼睛捂住,吴兄去抢首饰。”琼娘想把首饰藏在袖子里,却被吴九伸手进袖中去夺。琼娘紧紧抱住,哪里肯放手。姓张的屠夫担心遇到人不好办,拔出一把宰猪刀,将琼娘的左手砍下。琼娘忍痛跌倒在地,三人把她的首饰全部抢走了。进安上前来看时,琼娘已经不省人事,满身是血,他连忙返回黄家报信。
当时黄善正和佣工吃饭,听到这个消息,大惊失色地说:“不听我的话,遭此毒手。”他急忙叫了三四个人抬来轿子,来到芝林。琼娘稍微苏醒了一些,黄善把她抱入轿中,抬回家后一看,她左手被刀伤的地方,手掌几乎要掉下来了。黄善一边吩咐家人请医生救治琼娘,一边写了状子带着进安到府衙向包拯哭诉。
包拯看了状子,发现上面没有贼人的姓名,就问进安:“你认得抢劫的人吗?”进安说:“面貌没认清他们,只觉得他们像买猪的屠夫模样。”包拯说:“我想贼人不会跑远,估计还没进城。”他吩咐黄善去取来琼娘那件血染的短衫,并且不让外人知道。然后叫来值堂公皂黄胜,让他带着一个生面孔的人,吩咐道:“你把这件短衫穿上,到城中各条街巷去喊叫,就说:‘今早经过芝林,遇见三个屠户被抢劫,一个屠夫因为和贼搏斗,被杀死在林中,另外两个伙伴各自逃走了。’”
黄胜依照吩咐,带着一个生面孔的客人,穿着染血的短衫,在全城各处喊叫。走到东巷口张蛮家门口时,张蛮的妻子阿朱听到了,连忙走出门来问道:“我丈夫一大早就出去买猪了,不知道和哪个伙伴一起去的,也没人问个清楚。”黄胜听见了,就在对面的酒店里等着。张屠将近午后才回来,被黄胜上前一把抓住,押来见包拯。包拯随即下令搜查,果然搜出几件银首饰。包拯说:“你说出一同去的伙伴,就饶了你的罪。”张蛮只得供出了吴、刘两个屠夫。包拯立刻派黄胜、李宝分头去捉拿。不多时,吴、刘两个屠夫正好回来,被黄胜、李宝没等他们进门就捉拿回来见包拯。刘、吴起初不知道官府捉他们的原因,等到看见张蛮跪在厅下,惊得哑口无言。包拯也下令搜查,搜出他们各自的几件首饰,让用刑的人严刑审讯。三人抵赖不过,只得一一招供出谋财抢劫的实情。包拯让司吏整理成案卷,判处张蛮等三人都斩首之罪,把首饰归还给黄善。后来琼娘得到名医救治,伤好了之后,仍与黄善团圆。韶庆的百姓都敬慕包拯断案如神。
第四十三回雪廨后池蛙之冤
断云:
蛙群告罪能申诉,小吏违令竟充军。
包公德化施恩广,断案分明不徇情。
话说包拯自断黄善之妻被劫一案后,远近传扬,强暴之徒收敛行迹,百姓安居乐业,谁不敬仰敬畏?他每日坐于府堂,虽则诉讼清简、案牍无滞,但但凡有不明之事诉至台前,皆能顷刻间决断,如日出冰融般清晰,六房小吏哪个敢怀私心?皆执卷侍立,唯听号令。
一日,包拯公事之余,退居后廨铭心亭批阅案卷,廨后紧邻小荒池。时逢梅雨季节,将近黄昏,包拯端坐椅上,左右执烛侍立。检视数宗案卷后略感困倦,便凭几而睡。忽闻小荒池中群蛙相聚,一时间喧闹不止。包拯被吵醒,问左右:“何处如此喧闹?”左右近前回禀:“廨后有小荒池,恰逢夏雨初停,园圃新晴,群蛙聚集喧闹,并非人声。”
包拯听罢道:“这些虫豸何不到远处栖息,却在此嘈扰我?”即刻差人唤来司吏周礼。彼时周礼正在家中与故人饮酒,酩酊大醉,听闻包拯传唤,慌忙赶至廨后拜见。包拯吩咐:“你将我这示帖贴于小圃粉墙,晓谕池中群蛙,再不许在此喧闹,妨碍我在廨后审阅卷宗。”周礼领命,却将包拯的戒谕文书收在房中。他酒醉未醒,直睡到天明才进衙听候,早已忘了晓谕池蛙之事。
过了数日,本道传来文书,命本府审录重犯解京奏请定罪。公吏禀报包拯,包拯吩咐打扫后廨,当夜秉烛在厅上审卷。他执笔看卷,不觉捻须三叹,面色怆然。黄胜、李宝在旁见状,上前禀问:“公相为何看卷停笔?有何缘故?”
包拯道:“你二人随我已久,说与你等无妨。今本省有文书来,命审重犯解京奏谳,我甚不忍。你等见我执笔未落,实因怜悯犯人,若成案卷解京,生死便在此一决,故而沉吟。”黄、李二人听罢,叩伏阶下道:“公相有天地般仁心,即便处决犯人,其死亦无怨言,今既有此善念,愿公相子子孙孙封侯不绝。”话未说完,忽闻后圃池中群蛙喧闹之声比前日更甚。包拯诧异道:“日前已戒谕过,叱令小虫不许在此喧嚷妨碍公务,今夜为何又如此?”即刻唤来周礼质问。周礼这才想起忘晓谕之事,恐被责罚,便谎称:“已领命将帖子晓示,不想这些蛙依然如此。”包拯怒道:“人尚遵教化,此等虫类竟敢违我号令?”遂取来笋壳,剪成数百只小枷,批道:“不遵约束,枷号示众。”差黄胜将这些枷撒向后圃小荒池中。
次日包拯升厅,忽见数十只大青蛙,各自头顶一枷,排列伏在阶前,似有诉冤之状。众人见状称奇。包拯思忖:“此必是周礼未将戒帖晓谕之故。”遂唤周礼对质,周礼仍推脱不认。群蛙竟齐跳上公堂,围定周礼。周礼惊惧,只得供认当夜酒醉,忘将戒帖晓谕的实情。包拯怒道:“你身为执事,贪酒忘公,连累虫类。”当堂判周礼违法,发往河南某卫充军。至今流传“因蛙问军”的典故,即为此事。包拯令公吏解去群蛙身上的笋壳枷焚烧,将其放归池中。当夜包拯梦见四十个青衣人伏在阶下,口称感恩而去。醒来后才忆起,这些青衣人正是所放之蛙。自此公廨后半夜寂静,再无蛙声喧闹,至今依然。这真可见包拯恩德惠及微物,且不徇私包庇玩法的小吏。
第四十四回金鲤鱼迷人之异
断云:
千年灵鱼惑人心,前世姻缘终判定。
若非包公明如镜,谁人能除此妖精?
话说扬州城东门有个书生,姓刘名真,字天然。他自幼聪慧好学,苦读儒家经典准备应试。无奈父母双亡,家道中落,至今未能婚娶。但他仍笃志寒窗,甘守清贫,一心只盼考取功名。宋仁宗皇佑三年,朝廷开科取士,刘真听闻后即刻收拾行囊,前往东京应试。怎奈盘缠短缺,路途耽搁许久,等他赶到京城时,科场早已关闭。刘真叹息道:“我命太薄,竟错过应试机会!”他收拾剩余资财,还有十来贯钱,便在开元寺租了间僧房继续研读。
时光飞逝,转眼又到年末,上元佳节将至,京城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离城三十里通漕运处,有个叫碧油潭的地方,水深万丈,潭中有条修炼千年的金鲤鱼成了精。它往常常化作女子,在岸边迷惑过往客商。那日夜晚,鲤鱼精出潭赏灯,吐出一颗宝珠,化作十七八岁的丫鬟,手擎灯笼,缓缓入城。当时三街六市笙箫遍地,士女往来如织,但见楼台上下灯火相映,车马行人络绎不绝。鲤鱼精款步而行,路过蕊花台前,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它只顾游玩,竟忘了返程。将近五更,天色将明,鲤鱼精怕显露原形,便躲进金丞相后花园的大池中。这妖怪颇具神通,小则可藏于一杯之水,大则江河也容不下它。元宵过后,鲤鱼精留恋花园内百花争艳,迟迟不愿回潭。
恰逢金丞相之女金线小姐带侍女来园赏玩,见东架瓦盆上一丛红白牡丹格外可爱,便让侍女摘下观赏,随后倚着池阁栏杆饮酒。忽见池中一条金鲤鱼扬须鼓鳃,游于水面,小姐便将饮剩的半杯酒倒入池中,竟被鲤鱼精一口吞下。小姐笑看许久才回闺房。鲤鱼精得知小姐喜爱牡丹,便每夜吐气滋养,让牡丹颜色愈发鲜艳,引得小姐日日来园摘玩。
春光将尽,初夏来临。刘真在僧舍住得久了,盘缠渐渐用尽,知己朋友也各自返乡。他无奈之下,写下几幅草书,到城中官宦家售卖。行至金丞相府前,恰逢丞相探友归来,见刘真手中的字幅,便取来观看,连声称赞,将他带入府中,询问籍贯来历。刘真答道:“小生是扬州人,因赴试迟到,归乡无路,才写了几幅拙字拜谒大人,权充盘缠。”丞相见他才华不凡,便留他在西馆教子弟读书,还命家人去寺中取来他的行李,安置在靠近后花园东轩的地方。刘真得丞相相助,衣食无忧,便更加潜心研读。府中往来文书皆由他执笔,丞相对他愈发器重。
一日夜晚,刘真偶然步入花园,正遇小姐带着三四个侍女在花架下玩赏。他初见小姐容貌,失口叹道:“早闻丞相有女,貌若天仙,果然名不虚传。若小生日后能金榜题名,娶得此女为妻,便心满意足了。”说罢,怕被人察觉,便转回轩中,吟诵杜甫诗词以抒心志。常言道:“欲心一动,邪念便生。”鲤鱼精正想迷惑男子,却苦无机会,当夜探知刘真未睡,便化作小姐模样,到他读书处敲门。刘真听见敲门声,问道:“是谁?”鲤鱼精默不作声。等他开门一看,正是日间所见的小姐,顿时惊愕不已。鲤鱼精柔声说:“秀才莫怕,妾身见父亲已睡熟,听闻君读书声清亮,特来请教。”刘真这才安心,与她对坐交谈。夜深时,刘真请小姐回房,鲤鱼精笑道:“妾知君客居无伴,今夜特来相陪。若不依我,我便告知父亲,将你赶出府去。”刘真起初惊惧,后见她百般魅惑,又被言语要挟,只得应允。二人同榻而眠,直至天明。鲤鱼精临别时说:“今夜我再来陪你。”此后,她夜夜前来,与刘真情意渐密,每次都带来美食佳肴,刘真只当是天赐良缘,欣喜不已。
一日夜晚,鲤鱼精备下酒菜与刘真对饮,说道:“君虽暂居此处,但久后若被侍女察觉,告知父母,必生事端。不如我收拾闺中财物,与君逃回扬州,永为夫妇,岂不是好?”刘真担忧道:“若丞相派人追查,如何是好?”鲤鱼精说:“我母亲最疼爱我,且你我都未订婚约,纵使追查,也无大碍。”刘真依了她的话,约定十四日夜在河边备好船只,小姐收拾银两后,二人一同逃回扬州。等丞相发现刘真离去时,并未深究。
断云:
千年鱼精惑人心,前世姻缘终有成。
若非包公神明断,何解此中怪案情?
自从那妖媚离开金府后,花园里那朵被鱼精吐气滋养的牡丹花立刻就枯萎了。金线小姐朝夕思念,懒得出闺房,久而久之竟染病在身,纵使请来良医也难以调理。母亲忧心忡忡询问病因,小姐才说是因牡丹枯死所致。母亲将此事告知丞相,丞相道:“此花只有扬州才有。”随即派家人带足金银珠宝前往扬州,吩咐道:“不管是官宦还是百姓家,不惜千金也要把花买回来。”
家人领命来到扬州,四处寻访,都听说想找这种牡丹花,只有东角门刘秀才家种有几丛。等家人找到刘真住处时,恰逢刘真外出,只见帘子下站着一位女子问道:“是何人?”金家家人暗自惊疑:“这声音好似小姐!”走近一看,果然是小姐模样!女子也自称是金家小姐。这时刘真恰好回来,家人认出他就是之前在府中教书的刘秀才,双方都愣住了,半晌说不出话。刘真问众人来意,家人便说小姐因思念牡丹病重,特来买花。刘真笑道:“小姐随我来扬州将近半年了,哪里还有另一个小姐?”家人困惑不解,次日派了个脚力快的连夜赶回东京禀报丞相。丞相不信,差遣公吏到扬州接“小姐”回府。
这位“小姐”并未推辞,与刘真一同随家人返回京都。入府见到丞相时,丞相看着她惊疑不定,而夫人出来却说:“小姐还在闺中未起,怎么这里又有一个?”丞相追问刘真前因后果,刘真便将昔日在东轩与“小姐”相会的经过如实告知。丞相道:“你定是被妖怪迷惑了!”随即乘轿前往开封府拜见包拯,详述此事。包拯立刻差张龙将两位“小姐”和刘真带到公堂。包拯细看二人容貌无异,便命人取来轩辕皇帝所铸的照魔镜辨别真伪。当镜子悬于堂上时,顷刻间那妖鱼吐出黑气遮蔽天日,只听一声巨响黑气散去,堂下两位“小姐”竟都不见了!丞相和包拯都惊愕不已,满堂人无不骇然。包拯道:“丞相先请回,容下官几日内必定查明真相。”
丞相称谢离去。包拯让刘真在外等候,张贴榜文:“若有人知晓妖精和小姐下落,赏钱五十贯。”次日清晨,包拯亲自到城隍庙焚烧牒章。冥司直符领命将牒章递送城隍,城隍即刻派遣阴兵四处搜查妖孽踪迹。片刻后阴兵回报:“是碧油潭千年金鲤鱼作怪。”城隍便发文书通知五湖四海龙君,务必捉拿妖鱼归案。龙君得知后派遣水族神兵沿江湖追捕,怎奈妖鱼神通广大,水族神兵皆被击败。龙君无奈上奏天帝,天帝遣天兵捉拿,那妖鱼却遁遍八荒难以捕捉。因包拯连日在城隍司催办,城隍只得再联合龙君,下令封闭各海口搜捕。妖鱼被追逼得走投无路,竟逃入南海。
当时京都有位郑翁,平生乐善好施,家中挂着一幅淡墨绘制的“懒装观世音”像,每日虔诚供奉。一晚他梦见观音大士说:“明日你到河边来,引我去见包太尹,我会赠你一场富贵。”次日清晨郑翁到河边,果然见一位中年妇人手持竹篮立在杨柳树下。妇人对他说:“昨日碧油潭金鲤鱼被四海龙君追逼,逃入南海藏在琼蕊莲叶下,如今被我哄入篮中罩住无法逃脱。今日包太尹有榜文悬赏知情人,你引我去见他,等他判明此案,赏钱尽数赠你。”郑翁大喜,急忙引妇人到府衙。
此时包拯正与金丞相在厅上商议此事,公吏禀报后,包拯唤二人进见。郑翁将妇人所言转述,包拯道:“定是此妖无疑!”当即令妇人放下鱼篮,那妖鱼被佛力降服,在篮中如实供述了迷惑刘真、将真小姐摄至碧油潭山侧岩穴中的经过。包拯欲取出妖鱼烹杀,妇人道:“此鱼乃千年灵气所化,纵使烹杀也难除根,老妇带去自有处置。”包拯应允,命库中取五十贯赏钱给妇人。妇人出门后将赏钱交给郑翁:“这是报答你供奉我三年的辛劳,烦请将此事传扬于世。”说罢便消失不见。郑翁这才想起家中供奉的观音像,后来请画工绘制了观音手提鱼篮的形象,京都百姓纷纷效仿,这便是如今的“鱼篮观音”画像由来。
包拯差人到岩穴中找到金小姐时,她已气绝身亡,唯有心头微温。医者诊视后都说:“需得有缘生人之气引动方可苏醒。”包拯猛然醒悟,对丞相道:“小姐与刘秀才或许有前世姻缘,老夫今日就做媒人成就这段佳话。”遂唤刘真上前,让他用气息轻呵小姐,小姐竟真的苏醒过来!左右目睹者皆称此事绝非偶然。包拯大喜,命人将小姐送回丞相府。当晚刘真与小姐成亲,二人深感恩包拯恩德。次年刘真科举高中,官至中书舍人,生有二女,后来都出仕为官。如今京都仍流传着这段奇事,感叹其神异非常。
第四十五回除恶僧理索氏冤
断曰:
贞妇冤魂千年恨,恶僧罪行一朝除。
事迹奏闻皇上赏,万古声名载史书。
包拯担任开封府尹时,治政卓异闻名,百官钦服,就连仁宗皇帝也多次召他到便殿,询问政事。包拯坦诚相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唯恐民情不能上达。
一日,包拯巡视治下,体察民风,来到济南府。公吏在驿舍迎接,次日打扫官署等候。包拯升堂坐定,司吏呈上进案卷,供他审视。包拯检察案卷中事情轻微的,当即当堂释放,让他们各安生业。被释放的罪人欢声动地,感恩戴德。
正决事间,忽阶前刮起一阵旋风,尘埃荡起,日色苍黄,堂下侍立公吏一时间睁不开眼。怪风过后,不见动静,只有一片手掌大的树叶吹落在包拯案上。包拯提起树叶,看了良久,遍示左右,问:“这是什么树叶?”公人柳辛认得,近前回复:“城中各处无此树,也不知树名。离城二十五里有座白鹤寺,三门里有两棵这样的树,高耸参天,枝繁叶茂。这叶子是从白鹤寺吹来的。”
包拯问:“你确定认得不错?”柳辛道:“小人住居寺旁,朝夕见到,怎会认错?”包拯料知必有冤情。
过了一夜,次日清晨升堂,佥押完毕,包拯便乘轿去白鹤寺,称要行香。寺中僧人连忙出迎,接入方丈坐定。刚献过茶汤,座下又起风。包拯忆起昨日旋风,即差柳辛随风吹方向查看。柳辛领命,那一阵风从地中滚出方丈,直至树下才息。柳辛回复包拯,包拯道:“此中必有缘故。”命柳辛掘开树下泥土。柳辛向左右邻讨得锄头,掘开三尺土,见一领破席,包裹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妇人。柳辛看得明白,入内禀报包拯。
包拯听说后惊叹:“这也太奇怪了!”亲自来看验,见妇人身上并无伤痕,只唇皮迸裂,怒目微露。包拯令撬开她的嘴,见一根竹签直透咽喉。包拯令掩好尸体,再入方丈,召集众僧询问,众僧都称不知缘故。包拯一时追查不出,转归府中,入夜秉烛默坐,心想:“寺门底下为何会有妇人死尸?纵使外人作案,也该埋到别处。莫非是寺中僧人不良,谋杀此妇,无处掩藏,才埋在树下?”
包拯思忖良久,至二更,不觉困倦,伏在几上睡去。忽梦见一青年妇人,哭拜阶下。包拯梦中问:“哭者是谁?有何冤情?”
妇人道:“妾乃城外五里村人,父亲姓索名隆,曾当本府狱卒。妾名云娘,今年正月十五元宵夜,与家人入城看灯,夜深时偶失伙伴。行过西桥,遇着一个后生,说是与妾同村,指引妾身回去。行至半路,又来一个和尚。妾在月下看见,即欲走回城中,被那先来后生从袖中取出毒药扑入妾口中,妾不能言语,竟被二人拖入寺中。妾知他们欲行不轨,思量无计,适见篱上一竹签,拔下插入喉中而死。他们将妾随行首饰尽皆搜去,把尸埋于树下。冤魂不散,今遇太尹到此,特来分诉。乞为伸理,妾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告罢离去。包拯梦中正待再问其人姓名,不觉醒来,残烛犹明。起身徘徊间,见窗前遗下一只新皂靴。包拯计上心来,暗道:“此冤能明了。”
次日升堂,包拯不与他人说知,唤过亲随黄胜吩咐:“你装成皮匠,将此皂靴挑在担上,往白鹤寺各僧房出卖。有人来认,即来报我。”黄胜依令来到寺中,称叫卖僧靴。正值各僧闲来无事,齐来看买。一少年行者提起新皂靴看了良久,道:“这靴是我日前让皮匠在寺中新做的,藏在房舍中未穿,你如何偷来在此叫卖?”黄胜初与之争辩,及行者取出另一只来对,果是成双一样的。黄胜故意大闹一场,被行者和众和尚夺去。黄胜忙回衙禀报包拯。
包拯即差公人,围绕白鹤寺,捉拿僧人,没一个走脱,都被解入衙中。包拯先拘过认靴的行者,严刑审讯谋杀妇人根由。行者不肯招认,包拯从袖中取出诉状,令司吏读罢,道:“分明是你同一伙逼死妇人,还敢抵赖。”即令用枷严刑拷究。行者心胆俱裂,不待用刑,从实招出逼杀索氏情由。
包拯将供词整理成案卷,当堂判道:“行者与同谋和尚二人,用毒药逼死索氏,押上街心斩首示众;同寺僧员知情通谋,事未发露,发配险恶州郡充军。”判讫,满城老幼无不称快。后来包拯回京,将此事奏请仁宗,仁宗大加钦奖,下敕有司,为索氏修坟并旌表。可见包拯英明如日月,妖邪不能逃其洞察,使索氏之冤得以昭雪,且惩戒后人不敢肆意作恶。
第四十六回断谋劫布商之冤
断云:
蝇蚋抱冤围马首,贼徒伏法事昭彰。
包公断案明如镜,千载流传美名扬。
包拯巡视地方时,秉公断案,为蒙冤者洗雪,将无罪者释放,百姓欢欣雀跃,沿途歌声不断。启程之日,济南父老与公吏送至南门,在岸边设下饯行宴席。酒至半酣,包拯对众父老说:“我奉皇命巡视府县,只为了解民情、解决百姓疾苦。你们作为百姓,今后要安分守己、各谋生业。有子孙的要教他们读书,有田产的要教他们务农,不要像之前白鹤寺的僧人那样不守本分,最终获罪,到那时后悔也晚了,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我离开之后,你们要以先前的事为戒,不要再自陷囹圄。”父老们听罢,都拜伏在道旁,回应道:“一定谨遵您的教诲。”
饮罢酒,包拯登车启程,送行的百姓洒泪而别。包拯一行在返回东京的途中,只见仆隶低声前行,不敢大声喝道,生怕惊扰了荡秋千的孩童。不久,包拯回到东京,原衙门的公吏迎接他升堂。他吩咐完事务,过了一夜,次日便随班朝见仁宗,将巡视期间判决的案件奏明。
仁宗退至便殿,逐一询问其中显着的案卷,包拯详细陈奏。当听到民间冤屈都已昭雪时,仁宗肃然起敬地说:“你如此能干,恩德惠及枯骨,不仅是万民之幸,更是我京都的保障。”于是命侍官赐酒。包拯因是皇上所赐,没有推辞,当日喝得大醉,仁宗命侍官扶他出宫。后人看到此处,写诗称赞道:“运治兴隆国祚昌,包公异政重君王。谁知千载公道在,犹有英名姓字香。”
当时,河南地区连年遭受旱灾,本省官员上奏仁宗:“自今年春二月以来无雨,农事荒废,如今七月,烈日炎炎,河流干涸,赤地千里。前年秋收无望,今年又如此,百姓流离失所,一旦聚集为盗,将不利于国家。恳请圣上派官员开仓赈济,这样或许能让尚未迁徙的百姓安家,维持安宁,若再迟数月,恐怕会有不测之变,这是臣所难以预料的。”仁宗看了奏疏,召集文武官员商议。参知政事李沆出班奏道:“臣听闻河南省近年来未决的冤狱不下数十起,如今天道干旱,莫非是这个缘故?若要赈济河南饥民,派别的官员去,别说救民,反而可能扰民。只有包太尹可以胜任此职,必定能符合民望,取得实效。”
仁宗闻言大悦,当日便宣包拯上殿,御笔写下“委卿而行”四大字,颁布敕书,命他前往河南赈济饥民。包拯领命谢恩,辞别皇帝出朝。次日,他将本府公事封存完毕,带领亲随公吏黄胜、李宝、张龙、李虎等二十四名得力手下,备好轿马,离开京都前往河南。
此时正值七月中旬,天气不寒不暖。路途中,只听见孤雁悲切的叫声,柳梢下时常传来残蝉哽咽的鸣声。常言道:“客途最怯秋风动,惹起离愁望故乡。”包拯与随从一路晓行夜宿,经过几个驿站。一日,行至地名横坑处,这三十里路程都是偏僻山路,荒无人烟。正午时分,忽然有一群蝇蚋随风而来,将包拯的马头团团围住三圈。包拯用马鞭驱赶,它们刚飞起来又聚集在一起,如此数次。包拯心想:“蝇蚋通常依恋死人尸体,如今在马前聚集不散,莫非此地有冤情?”随即唤来李宝,喝道:“有蝇蚋聚集在我马首不散,想必有冤枉之事,你随它们前去查明,立即回报。”说罢,那一群蝇蚋飞起来,引着李宝前行。走了不到三里,到一岭畔枫树下,蝇蚋径直飞入土中。李宝知晓其中必有隐情,便回去禀报包拯。
包拯同众人来到此处,让李宝用锄头掘开二尺深的土,发现一具死尸,面色未变,仿佛死了不久。包拯命人反复查看,尸体身上别无伤痕,只有阴囊碎裂如粉,肿胀尚未消退,料想是被人谋死。忽然见死者衣带上系着一个木制小印,像是买布的记号。包拯取下藏于袖中,仍命人将尸骸掩埋后离去。傍晚时分,亭子上有一伙老人和公吏迎候。包拯问他们从何处来,公吏禀道:“我们是河南府管下陈留县的县宰所派,听闻您途经此地,特差小人等在此迎候。”包拯听罢吩咐:“明日准备好衙门,我要在此坐堂两三天,处理公事。”公吏等领命,随马入城,陈留县官员将包拯接到馆驿歇息。
次日,一切准备就绪,包拯升堂。他心想路上发现的被谋死尸离城不远,且死者去世时间不长,作案的贼徒想必还未离开此地。于是召来本县公吏吩咐道:“你们这里有经营上等好布的商人吗?把他们叫来,我要买一些。”公吏领命,到南街带了大经纪张恺来见。包拯问:“你作为经纪人,收卖哪里的布?”张恺回复:“河南各地都出产好布,小人是经纪人家,只要有来卖的就收,不限产地。”包拯道:“你把众商人所卖的布,各选一匹来,我看中的,就付钱购买。”张恺应诺而出,将家里的布各选一匹好的交给包拯。堂上的公吏等人都以为包拯真的要买布,哪里知道他是要查验死尸一案。
等包拯逐一看过,都没有与木印相符的布号。恰好看到一匹布,其印字与木印暗合,包拯便说:“别的都不要,只要这种布二十匹。”张恺道:“这布是日前太康县人李三带来的,还没卖出,既然大人要用,就奉送二十匹。”包拯道:“让卖布的客人一同将布带来见我。”张恺领诺,到店中同卖布客人李三选了二十匹有印号的精细布送到衙门见包拯。包拯取出木印记对照,丝毫不差,便问:“布先收起。你做布客的同伴还有几人?”李三答道:“共有四人。”包拯问:“都在店里吗?”李三道:“今日正待发布出卖,听说大人要布,还没起身,都在店里。”
包拯立即差人将另外三个布客叫来,让他们跪作一堂。包拯手按胡须微笑道:“你们这伙劫布的贼徒,有人告发,日前谋杀客人,埋尸在横坑半岭枫树下,就是你们所为!”李三听闻,脸色骤变,强辩道:“这布是小人自己收购来的,哪有谋财害命的道理?”包拯随即取出木印,让公吏与布号逐一核对,丝毫不差。公吏回禀:“这布的印号与木印果然相同。”包拯喝道:“强贼还敢抵赖!”下令用长枷将四人枷住,收入狱中审讯。李三等人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再抵赖,只得招认了谋杀布商、劫取财物的经过。公吏整理成案卷,包拯判道:“为首谋划者偿命,将李三处决;从犯三人发配到险恶之地充军;经纪家查明无罪。”
判决后,得知死商是某地人氏,包拯派专人前往,召来他的儿子,将布疋全部归还。其子这才知道父亲被人谋害,感动得流泪拜谢,带着父亲的尸骸回去了。陈留百姓无不赞叹,包拯的英明在此事上更加彰显。
第四十七回笞孙仰雪张虚冤
断云:
贤侯赈济得民心,吴氏沉冤得雪冤。
一念歹心天有眼,包拯依法判徒刑。
话说包拯在陈留县判决了谋劫布商的强盗一案,官员们都十分佩服,百姓们也敬仰不已。他在县里审察民情,处理完公事几天后,吩咐随从备好轿马,离开陈留县,前往河南。这一路的情景如何呢?有诗为证:
“飒飒西风落叶秋,使君车马拥轻裘。
此行端为生民计,始信当时有俊侯。”
包拯一行人在路上走了十几天,眼看河南城就要到了。将近中午时,迎接的官员都在十里长亭等候,看见包拯的队伍走近,便齐齐地排列在道路两边。包拯吩咐道:“今天大家先回去,明天准备好衙门等我。”官员和公吏等人应声答应。随后,包拯随着轿马进入城中,这河南城果然是一座繁华的城郭。在宋代,河南府作为西京,是天下有名的地方,人口密集,买卖店铺众多,正是:“世上弦歌花酒地,人间富贵帝王都。”
包拯入城后,在馆驿中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他打开府衙,升堂入座,把父老们召到案前问道:“近来因为河南遭受旱灾,百姓流离失所,圣天子命我来开仓赈济,你们父老和百姓们,都要依照户籍来领取粮食,不要有欺瞒之心,辜负了圣上的恩德。”父老们回答说:“近来听说朝廷派太尹来此赈济饥民,百姓们就像大旱之时盼望云彩和虹霓一样盼望您,只担心太尹来得晚了,怎么敢有欺瞒的情况呢?”包拯说:“明天我会发布告示通知大家。”众父老拜谢后离开。第二天,包拯下令把告示张贴在河南治下各处,让所有遭受饥荒的县邑都来领取米粮。包拯亲自坐在粮仓前的官署中,依照户籍发放粮食。旁边伺候的公役人员,没有一个敢怀有半点私心。连续发放了几天,饥民们都领到了米粮,一路上都是欢笑声,他们感念皇上和包拯的恩德,赞不绝口。有诗称赞道:
“荒旱连年几奏陈,仁君深悯庶民情。
贤侯赈济行公道,准拟来秋望有成。”
这时,包拯赈济饥民的事情已经完成,便另外开设分省衙门审察案件。忽然,把门的公吏进来报告说:“外面有一位妇人,左手抱着一个小孩儿,右手拿着一纸状子,悲悲切切地说自己含冤,要见贤侯,诉说冤情。”包拯听后说:“我如今到这里来,不只是为了赈济这一件事,正打算体察民情,外面不要阻挡,让她进来。”公吏随即出去,把那妇人带到阶下。包拯于是拿出案卷,看那妇人虽然面带凄惨之色,但实际上是个美丽的佳人。包拯问:“你有什么事来告状?”妇人说:“我家离城五里,地名叫莲塘,那里只住着张、刘、郑三姓人家。我姓吴,嫁给张家,丈夫名叫张虚,很喜欢读书。近来因为和城中孙都监的儿子孙仰交往,时间久了,我丈夫把他当作知己之交。有一天,我丈夫因为去远处探亲,孙仰来到我家,我念及丈夫承蒙他关照,便亲自出来接待他。没想到孙仰起了不良之心,用邪言调戏我,当时就被我呵斥走了。过了一两天,丈夫回来,我把孙仰的不良意图告诉了他,劝他和孙仰绝交。丈夫是读书之人,听了我的话很生气,想要去见孙仰,和他理论。我又担心他是官家的儿子,又有权势,怎么能奈何得了他,所以劝丈夫从今以后只是不理他就算了。那时丈夫的怒气也消了,于是和孙仰断绝了来往。将近一个月后,到了九月重阳节,孙仰派家人请我丈夫到开元寺中饮酒,哄骗说有事情商议。傍晚时分,丈夫才回来,刚进门就喊腹痛。等我扶他进入房中,他面色变青,鼻孔流血,对我说:‘今天孙仰请我喝酒,我一定是中毒了。’等到三更时分,丈夫就死了。没过一个月,孙仰就派媒人用重礼贿赂我的叔父,要强娶我。我想要向本府告状,他又派人四处拦截,说如果我不肯嫁给他,就让我死无葬身之地。昨天听说大人来此赈济,知道我丈夫的冤屈可以昭雪,特地来诉说,这样我丈夫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包拯听后问道:“你家还有什么人?”吴氏说:“还有七十二岁的婆婆在家,我只生下一个两岁的儿子。”包拯让司吏收下状子,打发吴氏到外亲处等候,然后秘密召来当坊里甲问道:“孙都监为人怎么样?”里甲回答说:“大人不问,小里甲不敢说。
断云:
贤侯赈灾得民心,吴氏沉冤终昭雪。
歹念害人天有眼,包拯依法判罪刑。
话说包拯在陈留县断决了谋财害命的布商案后,官员百姓无不钦服。他在县里处理完公务,便吩咐随从备好车马,前往河南府。一路秋风飒飒,落叶纷飞,包拯身着轻裘,车马随行,只为解百姓于饥荒之中, truly 是百姓心中的好官。
抵达河南府后,包拯次日便开衙升堂,召集父老乡亲,告知开仓放粮赈济灾民的事宜,叮嘱大家依户籍领取,莫负圣恩。百姓们如大旱逢甘霖,感激涕零。包拯亲自坐镇粮仓,按册发放粮食,公役们不敢有丝毫私心,饥民们领粮后欢声满路,都称颂皇上仁德与包拯的公正。
赈济完毕,包拯开始审察案件。一日,有位吴氏妇人抱着孩子前来喊冤,她面色凄惨却难掩秀丽,哭诉丈夫张虚本与城中孙都监之子孙仰交好,却因她拒绝孙仰调戏,丈夫被孙仰骗至开元寺饮酒后中毒身亡。孙仰随后又威逼利诱,欲强娶吴氏。包拯听后,问明她家尚有七旬婆婆和两岁幼儿,便收下状子,让她在外亲处等候,随后密召当坊里甲询问。
里甲告知,孙都监在河南府横行霸道,其子孙仰更是仗势欺人,强占开元寺良田,还常带娼妓在寺中寻欢作乐,奸淫乡里妇女,寺僧对他恨之入骨却无可奈何。包拯听闻,叹息良久,心生一计。
次日,包拯扮作公差,从后门出衙,前往开元寺查探。刚到方丈室附近,便听闻孙仰要来饮酒,众人纷纷回避。包拯暗喜,躲到佛殿后,透过窗缝观察。只见孙仰骑着白马,带着十余名军人、两名妓女和心腹厨子来到寺中,老僧们纷纷拜见。席间,孙仰得意洋洋,尽显嚣张跋扈之态。
此时,一老僧路过佛殿,见包拯便询问身份。包拯谎称是府中听候差遣,来寻为包太尹备酒的厨子。老僧告知厨子姓谢,住在孙都监府附近,并透露上月孙仰与张秀才在寺中饮酒,便是此厨子伺候,张秀才回去后便中毒身亡。包拯记下此事,返回衙中。
次日,包拯差李虎捉来谢厨审问。谢厨起初抵赖,后被打入大牢严刑审讯,为证清白,只得招认受孙仰指使,用毒害死张秀才的实情。包拯审明后,差人送请帖邀孙仰赴宴,暗中吩咐二十四名公差备好刑具。
孙仰来到后堂,与包拯分宾主坐下。酒过三巡,包拯拿出吴氏的状纸,孙仰见后勃然大怒,称无证据。包拯当即传谢厨上堂,孙仰见了谢厨,吓得浑身冰冷,哑口无言。他哀求包拯看在其父面上留情,包拯怒道:“你父子害民无数,朝廷法度岂容私情!”遂令公差剥去孙仰衣冠,当庭杖打五十大板,孙仰受痛气绝身亡。
包拯将此事奏明仁宗,仁宗下旨:孙都监残虐不法,革职为民;谢厨受人雇佣毒杀人命,发配边远恶郡充军;吴氏为夫伸冤,官府赐钱赡养其家;包拯赈济公道,升任西京河南府之职。旨意下达,百姓听闻,无不拍手称快。
第四十八回东京判斩赵皇亲
断云:
只因观灯遭惨祸,张公携孤诉冤情。
仁宗褒奖天有眼,包拯断案见清明。
话说西京河南府城外五里有个棋盘巷,住着一户师姓员外家,家境殷实。老员外去世后,留下两个儿子:长子师官受,次子师马,都很有志向,其中二郎师马在扬州做织造匠人。师官受娶了刘都赛为妻,刘氏容貌秀丽,生下儿子师金保,已有五岁。
当时正值正月上元佳节,西京城内灯市繁盛。师家的丫鬟对刘娘子说:“难得这么热闹的上元节,城里鳌山寺有一架‘逍遥宝架灯’,据说世间罕见,不如今晚陪娘子入城看看。”刘娘子想去看灯,婆婆却劝道:“女子不应抛头露面,况且元宵夜男女混杂,去了没好处。”刘娘子说:“我怀金保时曾在东岳庙许愿,如今孩子已满五岁,趁看灯的机会去还愿,去去就回。”婆婆这才应允,让丫鬟和管家张公陪她同去。
刘娘子梳妆完毕,更显俊俏,带着丫鬟和张公进了城。到东岳庙焚香拜祭后,她对张公说:“婆婆不让看灯,但难得遇此元宵,我想瞒着婆婆去看一眼就回。”张公只好答应。来到鳌山寺,只见人山人海,混乱中丫鬟和张公走散了。刘娘子正看灯时,回头发现伙伴不见,心中惊怕。忽然一阵狂风刮落了逍遥宝架灯,看灯人四散奔逃,只有刘娘子不认得路,站在街边屋檐下。
这时传来一声吆喝,数十名军人簇拥着一位贵侯走来,灯笼火把照得如同白昼。此人正是皇亲赵王。他在马上看见刘娘子美貌,心中暗喜,问道:“你是哪家女子,半夜为何在此?”刘娘子谎称:“我是东京人,随丈夫来看灯,刚才风刮落宝灯,丈夫不知去向,我在此等候。”赵王道:“夜深了,先随我回府,明日再帮你寻找丈夫。”刘娘子无奈,只得随赵王入府。
赵王心生一计,让侍女引刘娘子到卧房,随后自己进去说:“我是金枝玉叶,你若肯做我的妃子,便可享尽富贵;若不答应,也难以脱身。”刘娘子吓得低头不语,在赵王的威逼下,只得顺从。这一夜,王府中欢娱嫌夜短,而师家却因亲人失散而寂寞恨更长。
张公和丫鬟回去后,把娘子看灯失散的事告诉师婆婆,一家人烦恼不已,派人入城打探,有人说在赵王府,但不知真假。将近一个月过去,刘娘子虽在王府享受富贵,却日夜思念婆婆、丈夫和儿子,悔恨当初没听婆婆的话,心中怨气冲天。
太白星欲让她与前夫见一面,便化作焦苗小虫,飞入她房中,将她一身织锦万象衣咬得粉碎。次日刘娘子见了,愁眉不展。赵王问起缘由,她告知衣服被咬坏。赵王笑道:“这有何难,召西京会织造的匠人来府中重织便是。”
次日,赵王贴出告示。师家祖上本就擅长织造这种锦缎,师官受正想打探妻子消息,听闻此事便辞别母亲,前往赵王府应召。赵王道:“你若会织,就在府中依样赶制。”师官受领命而去。有人告诉刘娘子:“王爷让五个匠人在东廊织锦。”
刘娘子心想:“西京只有师家会织这锦缎,叔叔二郎在扬州未回,难道是我丈夫来了?”她连忙来到织锦处,师官受也认出了妻子,二人相抱痛哭。旁边的织匠们都惊骇不已,不知何事。
此时赵王酒醒,不见刘娘子,问侍女得知她在织锦处,便赶来廊下,见二人相抱,怒道:“你这匠人怎敢无礼!”当即命令刽子手将五个匠人押往法场问斩。可怜师官受和四个匠人无罪,却一时死于非命。
赵王怕留下后患,又派五百刽子手围住师家,将师家老小全部杀害,家财搬回王府,放火烧了房屋。当时只有张公带着小主人师金保上街买糕,回来见家中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房屋还在燃烧。张公问邻居才知是赵王所为,无奈之下,抱着五岁的师金保,连夜逃往扬州,向二郎师马报信。
赵王回府后思忖:“如今杀了师家满门,还有师马在扬州为匠,若让他知道,必定会告御状。”于是修书一封,派牌军送往东京交给监官孙文仪,授意他除掉师马。孙文仪为奉承赵王,立刻派牌军前往扬州捉拿师马。
断云:
观灯竟成惨祸端,张公携孤把冤喊。
仁宗褒奖天道昭,包拯断案正义显。
当时,师马夜里梦见全家人身上带血,心中惊疑,便去请先生卜卦。先生占卦后说:“大凶,预示全家有难。”师马心中忧虑,立即雇了一匹快马,离开扬州,回西京去。走到马陵庄时,正好遇到张公抱着小主人师金保,张公见到师马大哭,诉说了家中遭遇的变故。师二郎听后,悲痛欲绝,晕死过去又苏醒过来。他随即和张公一起到开封府告状。
师马进城后,吩咐张公在茶坊边等候,自己前往开封府递状子,正好遇到孙文仪出行。牌军中有认识师马的,就禀报给了孙文仪。孙文仪立即派人把师马抓进府中,斥责他冲撞马头,不由分说,当场将他打死。孙文仪让人搜查师马身上,发现了告赵王的状子,心想:“今天要不是我遇见,差点误了赵王的嘱托。”又担心包拯察觉,就秘密命令四名牌军把死尸放在篮子底部,上面用黄菜叶盖住,扛去丢进河里。有诗感叹道:
赵王淫虐太无情,阿党孙仪恶毒生。
谁道天公无报应,举头三尺有神明。
正赶上包太尹出府,走到西门坊时,他乘坐的马不肯前进。包拯对左右牌军说:“这马有三种情况不走,御驾上街不走,皇后太子上街不走,遇到含冤的魂魄也不走。”于是派张龙、赵虎去茶坊酒店打听情况。
张龙、赵虎领命后回报,说小巷里有四个牌军,抬着一篮黄菜叶,在那里躲避。包拯下令把他们捉来询问,牌军禀报道:“刚才孙老爷出街,见我们四人不该卖黄菜叶,堆在街上,每人都被责罚了,现在让我们抬去河里丢掉。”
包拯怀疑其中有缘故,就说:“我夫人病了,正想吃黄菜叶,把篮子抬进府里来。”牌军心中惊惧,只得把篮子抬进府中。包拯赏了牌军,吩咐他们不要让外人知道,免得有人取笑包公买黄菜叶给夫人吃。牌军拜谢后离去。包拯下令揭开菜叶查看,里面有一具死尸,面色如同生前。包拯心想这个人一定是被孙文仪所害,就命令狱卒把尸体停放在西牢。
张公抱着师金保等师马不见回来,就径直前往府前寻找,看见开封府门首有鸣冤鼓,张公上前,连打三下。守军报知包拯,包拯吩咐:“如果是老翁幼妇,不要惊吓他们,带他们进来。”守军领旨,引张公到厅前见包拯。包拯问他所告何事,张公把师家遭遇的苦难情状一一从头说得明明白白。包拯又问:“这五岁的孩儿怎么逃脱的?”张公说:“因为思母啼哭,我领他出去买糕吃,才逃得性命。”包拯问:“师马在哪里?”
张公说:“他清晨来告状,一直没有消息。”包拯知道了其中的缘故,就让张公去西牢查看尸体。张公看后,放声大哭,确认正是师马。包拯沉吟半晌,立即下令备鞍马前往城隍庙,对着神像祝告说:“限今夜三更要让师马还魂,不然就焚了庙宇。”祝告完毕返回,也许是师马不该死,果然在三更时苏醒过来。次日狱卒报知包拯,包拯把他唤出厅前询问。师马哭诉了被孙文仪打死的情由。包拯吩咐他就在府里等候。
五更清晨,包拯入朝,故意在殿下跌倒不起。仁宗感到奇怪,问他怎么回事,包拯奏道:“臣近日得了头晕病,遇到早朝,就会这样。”仁宗说:“从今以后免卿早朝。”包拯谢恩而出。回到府中,包拯思量着要把赵王骗到东京,心生一计,假装病在床上,好几天不出堂。仁宗在便殿召把门太使问:“包太尹近日病体如何?”太使奏道:“包太尹病得十分沉重。”仁宗心中忧闷,宣文武大臣商议。王丞相奏道:“陛下可差医官去府中调理。”仁宗立即派御院医官来开封府见夫人,想要见太尹诊视。夫人说:“太尹病得昏沉,怕生人气,就不见了。”医官说:“可以将金针插在臂膊上,我在外面诊视,就知道病症了。”夫人把针插在屏风上,医官诊视时金针全不动,急忙离府回奏去了。
包拯与夫人商议道:“明日可将我的官诰印绶纳还皇上,说我已经死了。等圣上问我临死时曾有什么事吩咐,只说我唯独推荐西京府赵王,说他为官清正,可接替开封府之职。”次日夫人将印绶带入朝中,哭奏此事,文武大臣尽皆叹息。仁宗说:“既然包公临死推荐御弟可任开封府之职,应当派遣使臣前往西京河南府宣取赵王。”一面降敕,派韩、王二大臣备羊酒之礼,前往御祭包太尹。
这时,使臣领敕旨前往河南,进入赵王府宣读圣旨完毕,赵王听说包公已死,要升他接替开封府之职,不胜欢喜,立即点起船只,收拾行装赴任。不几天就到了东京,入朝见仁宗。仁宗高兴地说:“包太尹临死推荐御弟为开封府尹。”赵王奏道:“只恐怕臣年幼,不堪此职。”仁宗说:“朕重重封赐官职,你就照依包太尹的规矩行事。”赵王谢恩而出。
次日,赵王与孙文仪摆列仪仗,十分严整,前往开封府上任。走过南街时,百姓惧怕,各自关上门。赵王在马上怒道:“你们这些百姓好没道理,如今跟随我来的牌军,在路上日久,盘缠欠缺,每家各要出绫锦一匹。”家家户户因此被抢夺一空。
赵王到府中,看见堂上立着长幡,就问左右。左右禀道:“是包太尹的棺木尚未出殡。”赵王怒道:“我选吉日上任,怎么还不出殡?”张龙、赵虎报与包拯。
包拯吩咐:“你们二人各准备刑具等候。”于是让夫人出堂见赵王,说还有半个月才出殡。赵王听罢更加愤怒,骂包夫人不识时务。骂声未停,旁边转出来包拯,喝声道:“还认得包呆子吗?”赵王惊愕不已。包拯立即唤过张龙、赵虎,将府门关上,把赵王捉住,将皇亲关押在西牢,孙文仪关押在东牢。
次日,包拯升厅,将棺木抬出焚烧了。从东西牢取出赵王、孙文仪,让他们跪在阶下,两边列着二十四名得力手下,摆出三十般刑具,挂起圣旨牌。包拯当厅传过师马来作证,把状子念给赵王听。赵王起初还不肯招认,被包拯喝令用严刑拷问,赵王受苦不过,只得招出谋夺刘都赛、杀害师家满门的情由。接着审问孙文仪,他也难以抵赖,招出打死师马的情弊。
包公整理成文案,拟定罪名,亲自带领刽子手押着赵王、孙文仪到法场处斩。次日,包拯上朝奏知仁宗。仁宗抚慰他说:“朕听说卿死了,忧闷了多日,如今才知道卿是为此事诈死,这样能匡正国法,赵王、孙文仪定罪恰当,朕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包拯又奏道:“臣如今推荐师金保进入王府读书,以后有长进,仍让他担任西京府尹。”皇上应允了奏请。
包拯退朝后,打发师马回家,刘都赛仍回师家守制。将赵王家属贬为平民,金银器物一半充入府库,一半赏给张公,因为他有义,能为主人申冤。有诗断曰:
赵王不法绝其伦,谁料当初律例存。
今日冤伸仇已复,果然金赠有恩人。
东西两京的军民听说包公判明了此事,无不称羡,感叹天理昭彰。
第四十九回当场判放曹国舅
断云:
一念追功名魂归西天,谁怜张氏女终得伸冤。
当场便拟定昭然国法,曹氏子修行不恋官场。
宋仁宗即位后,到皇佑九年的一天临朝,青州王相公出班奏道:“近来南蛮不安定,杨文广、狄青二位将军在边境征讨,陛下应当念及这二人的辛苦,可派遣得力官员包文拯,携带衣粮前往边境犒劳三军,以广布陛下的恩德。”皇上应允了奏请,当即降旨,宣召包文拯携带衣粮前往边境。文武百官退朝后,当夜仁宗在宫中睡觉,忽然梦见一位穿黑衣的先生带领数千人,各自抛砖扔瓦,击打宫门。皇上醒来后,宣召王丞相入宫,询问所梦的吉凶。王丞相奏道:“陛下在五更时分得梦,这是正梦。穿黑衣的人就是孔圣先师,带领众弟子来见陛下,大概是因为南蛮反叛,已经好几科没有选拔士人了。如今可以出黄榜招纳贤士,这是吉兆啊。”仁宗十分高兴。次日临朝,便亲自书写黄榜张挂,招取天下贤士。
当时,潮州潮水县孝廉坊铁丘村有一位秀才姓袁名文正,自幼学习科举课业,其妻张氏容貌美丽且贤惠,生有一个儿子,已经三岁了。袁秀才听说东京开南省科举,便与妻子商议,想要去应试。张氏说:“家里虽然贫穷,但还能勉强度日。儿子年幼,你若去了,让我依靠谁呢?”袁秀才回答说:“我十年寒窗苦读,就指望有朝一日能成名。既然贤妻在家无依无靠,不如收拾行装一同前往。”张氏见他执意要去,只得依从随行。有诗写道:
功名念起赴京畿,两口妻儿暂近随。
路上驱驰都不管,谁知祸及悔时迟。
袁文正与妻子在路上晓行夜宿,不多日,来到东京城,投宿在王婆的店里,放下行李。过了一夜,次日袁秀才梳洗吃饭完毕,想同妻子上街游玩观赏景致。王婆说:“这里一来是天子居住的地方,二来是开封府,三来是曹家府,秀才若去游玩,要好好留意分寸。”文正说:“我是读书之人,自然懂得道理。”夫妻二人离开客店,进入城中。
正在游玩观赏之际,忽然传来一声喝道,抬头一看,已经到了近前。夫妻二人急忙躲到一边,只见那马上坐着一位贵侯,不是别人,正是曹国舅二皇亲。二国舅在马上看见张氏容貌美丽,顿时动了情,便让牌军请那秀才到府中相见。牌军告知后,袁秀才听说国舅有请,哪里敢推辞,便同妻子进入曹府。二国舅亲自出迎,行过礼后坐下,询问他们的来历。袁秀才见国舅相待恭敬,也不隐瞒,告知是来应选的。国舅十分高兴,先让使女引领张氏到后堂招待,却让左右抬来整齐的筵席,亲自劝袁秀才饮酒,直到他酩酊大醉,又秘密让左右将他扶到偏僻之处,用麻绳绞死,把那三岁的孩儿也打死了。可怜袁秀才,满腹经纶尚未施展,就已成为南柯一梦。
等到张氏出来,想要邀丈夫回客店时,二国舅说:“秀才饮酒已醉,扶入房中睡去了。”张氏心中慌乱,不肯留在府中,想要等丈夫醒来。挨到黄昏,国舅让使女告知张氏丈夫已死的事情,并且劝她做自己的夫人。使女通知完毕,张氏嚎啕大哭:“我丈夫死得不明不白,想要我做夫人,除非我死。”二国舅见她不答应,就将她监禁在深房内,每日让侍女劝说,她却始终不从。
一天,包公到边境犒劳三军后回朝,入宫奏报仁宗。仁宗问:“边境的消息如何?”包拯奏道:“边关安宁,军民安居乐业。”皇上喜悦,亲自赏赐御酒和金花,让包拯回府。包拯辞别皇帝出宫,行过石桥边时,忽然马前刮起一阵怪风,盘旋缭绕不散。包拯心想:“这必定有冤枉的事情。”便派随从王兴、李吉:“追随这阵狂风而去,看它落在哪里。”王、李二人领命,随风前行,那阵风径直从曹国舅的高衙中落下。两位公牌仰头观看,只见四边是高墙,中间门上大书几字道:“有人往里面看的,割去眼睛;用手指的,砍去一掌。”两位牌军心生惧怕,回来禀报给包拯。包拯怒道:“这又不是皇上的宫殿,怎敢如此胡言乱语!”当即亲自前往查看,果然见到一座高大的院门,正不知是哪位贵侯的家,于是让军牌请来一位老人询问。老人禀道:“东京别的房舍衰老之人都认识,这座府院却不知道。”包拯笑道:“你莫非是怕他的权势不敢说?有我在此,尽管说无妨。”老丈只得如实答道:“这是皇亲曹国舅的府第。”包拯又问:“即便是皇上的宫殿,也没有如此高大,他只是一个国舅,竟建起这样的府院!”老丈叹息道:“大人不说,衰老之人哪里敢讲?他的权势比皇上的还要厉害,有犯在他手中的,就用铁枷;人家妇女生得美貌的,就强行抢去。打死了多少人命,又算得了什么。近日府中因为害的人多,大白天都出现怪异现象,国舅住不得,如今全家迁到别处去了。”包公听罢,便赏赐老人后离去。
包拯命令牌军打开锁门,进入高厅坐下。里面宽敞宏大,如同天宫一般。包拯唤王兴、李吉近前问道:“你们二人不能拘捕谁?”二人答道:“上界不能拘捕玉皇大帝,下界不能拘捕阎王天子,西山不能拘捕猛虎,东海不能拘捕老龙,除了这几等,不论皇亲国戚、朝官宰相、军民百姓,都能拘捕。”包拯听了很高兴,重赏二人。二人饮酒已醉,出门后便发狂言语。包拯怒道:“刚才派你们去拘捕马前的旋风来作证,却在街上酗酒!”将二人打了三十大棒,限令明日若拘捕不来就发配到远处充军。
二人出门后,思量着无计可施,到了晚间便在曹府门首高声呼叫。忽然一阵风过,一个冤魂手抱着三岁儿子,跟随公牌来见包拯。包拯见他披头散发,满身是血,知道是冤魂,便询问他的来历。袁文正将赴试时被曹府谋死,尸体被丢弃在后花园井中的事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包拯又问:“既然你妻子还在,为何不让她来告状?”文正说:“妻子如今被带到郑州三个月了,怎么能够见到相公呢?”包拯说:“你暂且去吧,我为你审理。”说罢,冤魂依旧化作一阵风离去。此时漏滴三鼓,包拯秉烛独坐,思量着解决的办法。
次日升厅,聚集公牌吩咐道:“昨晚冤魂说,曹府后园琼花井里,藏有千两黄金,有人肯下去取的,分他一半。”王、李二公人近前禀报要去。包拯命令将他们吊下井中查看,二人摸到一具死尸,十分惊怕,上来禀知包拯。包拯道:“我不信,就算是尸体也要捞上来看看。”二人再次吊下井中,将尸体取了上来。包拯命令抬入开封府,把尸体放在西廊下,便问牌军:“曹国舅迁居到何处了?”牌军答道:“如今移到狮儿巷内居住。”包拯立即命令张千、马万,备办羊酒前去恭贺他。包拯来到曹府,国舅在朝中尚未回来,他的母亲太郡夫人责怪包拯不该前来贺礼,包拯受到夫人的羞辱,正要转府,恰好遇到国舅回来。国舅见包拯下马,叙谈了很久,包拯趁机说明前来贺礼,却被夫人羞辱。国舅陪着小心说:“不要怪妇人的话。”二人相别。
断云:
一念求功名魂归黄泉,谁怜张氏女终把冤伸。
当场便定下昭然国法,曹氏子弃官入山修行。
宋仁宗在位,到皇佑九年时,一日临朝,青州王相公出班奏道:“近来南蛮作乱,杨文广、狄青二位将军在边境征讨,陛下应念及二人辛苦,可派得力官员包文拯,携带衣粮前往边境犒劳三军,以彰显陛下恩德。”皇上准奏,当即降旨,命包文拯携衣粮前往边境。文武百官退朝后,当夜仁宗在宫中入睡,忽然梦见黑衣先生带领数千人,抛砖扔瓦击打宫门。皇上醒来后,召王丞相入宫解梦。王丞相奏道:“陛下五更得梦,乃为正梦。穿黑衣者是孔圣先师,率弟子见陛下,因南蛮反叛,已数科未取士。如今可出黄榜招贤,此为吉兆。”仁宗大喜。次日临朝,便亲书黄榜张挂,招取天下贤士。
当时,潮州潮水县孝廉坊铁丘村有位秀才袁文正,自幼苦读诗书,其妻张氏美貌贤惠,儿子已三岁。袁秀才听闻东京开科取士,与妻子商议前往应试。张氏说:“家境虽贫,尚可度日。儿子年幼,你若离去,我可依靠何人?”袁秀才答道:“十年寒窗苦读,只望一朝成名。既然贤妻在家无依,不如一同前往。”张氏见他心意已决,只得应允。有诗叹道:
功名念起赴京畿,两口妻儿暂相随。
路上驱驰全不顾,谁知祸至悔已迟。
袁文正夫妇一路晓行夜宿,不久到了东京城,投宿王婆店中。次日,袁秀才梳洗用餐后,想带妻子上街观景。王婆叮嘱:“此处一是天子居所,二是开封府,三是曹家府,秀才游玩需多加留意。”文正说:“我读书之人,自懂规矩。”夫妻离店入城,正赏景时,忽闻喝道声,抬头见一队人马行来,马上坐着的正是曹国舅二皇亲。二国舅见张氏貌美,心生歹念,令牌军请秀才入府相见。袁秀才闻是国舅相邀,不敢推辞,携妻入府。二国舅亲自出迎,问明来历后,知其来应试,便令使女引张氏入后堂,又设盛宴劝袁秀才饮酒至大醉,暗中命人将其扶至僻静处,用麻绳绞死,三岁孩儿也被打死。可怜袁秀才,满腹才华未展,竟成枉死冤魂。
张氏出后堂欲寻丈夫回店,二国舅谎称:“秀才酒醉,已扶入房中安睡。”张氏心疑,不肯离去。至黄昏,国舅令使女告知其丈夫已死,并逼她做自己夫人。张氏痛哭道:“夫君死得不明不白,我宁死不从!”二国舅见状,将她囚禁深房,每日令侍女劝说,张氏始终不从。
一日,包公犒劳三军回朝,奏报仁宗边境安宁。皇上赐御酒金花,包拯辞帝回府,行至石桥边,马前忽起怪风,盘旋不散。包拯思忖必有冤情,令随从王兴、李吉:“追此风,看落何处。”二人领命随风吹至曹国舅府前。只见府门上书:“窥望者割眼,指点者断掌。”二人惧怕,回禀包拯。包拯怒道:“此非皇宫,竟敢如此嚣张!”亲自查看,见府院高大,问一老人,方知是曹国舅府。老人叹道:“国舅权势比皇上还大,强抢民女、打死人命如同家常。近日府中因害人事多,白昼闹鬼,国舅已迁居别处。”包拯赏老人后,令牌军开门入府,见府内宏敞如天宫,便问王兴、李吉能拘捕何人,二人答除玉皇、阎王等,其余皆可拘捕。包拯赏二人酒,二人醉后狂言,包拯怒打三十大板,限次日拘来冤魂,否则发配充军。
二人无奈,当晚在曹府门前呼叫,忽有冤魂抱三岁孩儿随来见包拯。袁文正哭诉赴试被曹府谋害,尸弃后花园井中。包拯问为何不让妻子告状,文正说妻子被带往郑州三月,无法前来。包拯让冤魂离去,决心为其伸冤。次日升堂,包拯假说曹府井中藏有黄金,令王兴、李吉下井查看,二人捞出袁文正尸体。包拯问明曹国舅迁居狮儿巷,便令张千、马万备羊酒前往恭贺。包拯至曹府,国舅不在,被其母太郡夫人羞辱,恰逢国舅回府,包拯说明来意,国舅赔罪后离去。
国舅回府后烦恼,太郡夫人问故,国舅道:“包拯前来贺礼,被母亲羞辱。二弟做下逆理之事,若被知晓,性命难保。”夫人笑道:“我女儿是正宫皇后,何惧包拯!”国舅道:“包拯连皇上过错都不惧,岂会顾及皇后?不如写信给二弟,让他除掉秀才妻子,以绝后患。”夫人依言修书,差人送郑州给二国舅。二国舅接信后,用酒迷倒张氏,持刀欲杀时,因见其美貌不忍下手。出房遇院子张公,告知实情,张公说:“若在此杀人,冤魂不散必生怪事。后园有口古井,可将她推落,以水响为信。”二国舅大喜,赏张公十两花银,令使女绑张氏至后园。张公有心救张氏,待她酒醒,让她在井边转三圈,若不落水则救她。张氏照做后无事,张公投巨石入井作水响,密开后门,给张氏十两银子作路费,让她去东京找包拯告状。
张氏拜谢离去,因是闺中女子,不识路途,太白星化老翁引她至东京王婆店前,化风而去。张氏投宿,王婆识得她,听其哭诉后落泪,告知包拯五更行香,可拦路告状。张氏请人写好状子,上街却遇大国舅,大国舅以冲马头为由,用铁鞭将她打晕,夺走银两,弃尸僻巷。王婆救醒张氏,数日后,张氏趁包拯出门,拦路告状。包拯接状,令张氏入府认尸,确是其夫,又拘王婆作证,将张氏交李夫人照料,命王婆回店。包拯欲先捉大国舅,便诈病不起。
皇上听闻包拯病重,与群臣商议探视。曹国舅奏请先往探病,皇上允准。次日,国舅至包拯府,包拯迎入后堂,饮酒至半酣,包拯道:“前日接一状,告丈夫儿子被打死,妻子被谋,后妻子逃至东京,向一官人告状,反被用铁鞭打昏,幸得王婆救醒,今在我处告状,正想与国舅商议,不知那官人是谁?”国舅听罢心惊,张氏从屏风后走出,哭指国舅:“打我的就是他!”国舅喝斥赖人,包拯怒令拿下,剥去衣冠,打入大牢,又将其亲随全部捉拿。包拯仿大国舅笔迹写假家书,称太郡夫人病重,骗二国舅回东京。二国舅见信,匆忙返京,被包拯请入府中,张氏突然走出哭诉,二国舅面如土色,亦被拿下入狱。
太郡夫人得知,持诰命至开封府,见二国舅被吊打,便以诰命压包拯,反被包拯扯碎诰命。夫人无奈,求曹皇后,皇后奏请仁宗赦免,仁宗不准。皇后私出宫门至开封府说情,包拯道:“国舅已犯死罪,娘娘私出宫门,我明日便上奏皇上。”皇后无言回宫。次日,太郡夫人亲奏仁宗,仁宗遣众大臣至开封府劝和,包拯令军牌:“敢入府者,与国舅同罪。”众大臣不敢进。仁宗无奈,亲自驾临开封府,包拯迎驾,咬其玉带三口,奏道:“今日非祭天劝农之日,陛下出宫,恐致三年大旱。臣是白虎,陛下为青龙,可免此灾。”仁宗道:“朕此来为二皇亲,望卿看朕面子饶过他们。”包拯道:“陛下若要赦免,下道赦文即可,何必亲来。今国舅罪恶滔天,若不允臣判理,臣便辞官归田。”仁宗无奈回驾,包拯令将二国舅押赴法场处决。太郡夫人忙求仁宗下赦书,使臣至法场宣读,称只赦东京罪人与二皇亲。包拯道:“都是皇上百姓,为何不赦天下?”先斩二国舅,待斩大国舅时,太郡夫人再求仁宗,王丞相奏请大赦天下以救大国舅,仁宗允准。包拯闻大赦,开大国舅枷锁放归。大国舅回家对夫人道:“我辱没父母,今死里逃生,母自有他人侍奉,我愿辞官入山修行。”太郡夫人劝留不住,后来曹国舅得真人点化,入了仙班。
包拯判完此案,将袁文正尸身葬于南山之阴,从库中取银两赐张氏,让她回乡。当时遇赦之人,生者称颂包拯恩德,死者亦瞑目九泉。
第五十回琴童代主人伸冤
断云:
一念行善魂不灭,家人报得主人冤。
恶徒行凶遭严惩,包拯英名万古传。
话说扬州城外五十里,有户人家姓蒋名奇,表字天秀。他家境富裕,平日乐善好施。一日,有位老僧人前来化缘,蒋天秀热情款待。僧人用过斋饭后,天秀问道:“师父云游四方,是从哪座宝刹来的?”僧人答道:“贫僧是山西人,在东京报恩寺出家。因寺中东堂少一尊罗汉宝像,便云游天下,寻访善男信女化缘。近来听闻长者平日乐善好施,所以贫僧不远千里来到贵府,希望能化缘一尊佛像,结下善缘。”天秀高兴地说:“这是小事,怎敢推辞?”
他随即让琴童进房告知妻子张氏,取出五十两白银交给僧人。僧人见了这锭白银,笑道:“不用这么多,半锭就能塑完一尊佛像。”天秀说:“师父别嫌少,塑完佛像后,剩下的钱就用作斋醮功德,普度众生。”僧人见他如此慷慨,便收下了银子。
僧人告辞出门,心想:“刚才看施主的面相,眼眶下有一股死气,今年恐有大灾。他如此好心,我怎能不告诉他?”于是又返回去见天秀,说:“贫僧略懂相面之术,看您的面相,今年会有大难,最好不要出门,或许能躲过。”天秀随口应和,并未放在心上。僧人再三叮嘱后才离开。天秀进内室对张氏说:“化缘的僧人说我今年有大难,真是可笑。”张氏说:“云游僧人见多识广,他既然这么说,我们还是小心为好。”
当时正值花朝节,园林中花卉争奇斗艳,柳树上黄莺啼鸣,天色晴朗。天秀正邀请妻子到后花园游玩。他家有个仆人姓董,是个浪荡子,那天正和使女春香在后园亭上斗草,没防到天秀突然到来,躲避不及,被天秀撞见,狠狠责罚了一番。董仆因此怀恨在心。
一个月后,天秀的表兄黄美在东京做通判,写信邀请他去。天秀接到信后十分高兴,对张氏说:“早就听说东京是都城,风景优美,一直想去游览却没机会,如今表兄写信相邀,正好借此机会去探望他,了却往日的心愿。”张氏说:“之前僧人说你今年要防大难,最好不要出门,而且儿子还年幼,不如不去为好。”天秀不听,吩咐董仆收拾行李,次日便辞别妻子,叮嘱他看好门户后离开了。诗曰:不为利名离故里,宁知此去魄归来?
三月初,天秀带着董仆和琴童走了几天旱路,到河口后改走水路。他雇了条船,傍晚时船停泊在狭窄的河湾处。两个艄公,一个姓陈,一个姓翁,都不是好人。董仆一直记恨之前被责罚的事,正愁没机会报复,当晚便偷偷对两个艄公说:“我家主人箱子里有一百两白银,还有很多行李衣物,你们要是能把他谋财害命,这些财物就平分。”陈、翁二艄公笑道:“就算你不说,我们也早就有这个打算了。”
当晚,天秀和琴童在前舱睡觉,董仆在船尾睡觉。将近二更时,董仆突然喊“有贼”,天秀从梦中惊醒,探出头到船外查看,被陈艄公拔出利刀刺死,推入河中。琴童正要逃跑,也被翁艄公一棍打入水中。三人打开箱子,取出银子平分后,陈、翁二艄公像没事一样撑船回去,董仆则带着财物逃往苏州。常言道:“莫信直中直,须防人不仁。”可怜天秀平日行善,如今却遭此横祸,虽说有不听忠言的过错,但也是命运难逃。
当时琴童被打晕,却没死,漂到岸上后放声大哭。天色渐明时,上游驶来一艘渔船,渔夫听见岸上有人啼哭,便撑船过去查看,见是个十八九岁的小童,浑身湿透。问明缘由后,琴童哭着讲述了被劫的经过。渔夫把他带回船上,给他换了衣服,问道:“你是想回去,还是跟我一起生活?”琴童说:“主人遭难,下落不明,我怎么能回去?愿随公公在此。”渔夫说:“我会慢慢帮你打听劫贼是谁,再做打算。”琴童拜谢。
当晚,天秀的尸体漂到了芦榆港,对岸就是清河县。城西门有座慈惠寺,三月十五那天正在做斋事,和尚们都到港口放水灯,看见一具死尸,鲜血满面,下身衣服还在。众僧人说:“这肯定是遭劫的客商,被抛尸河里漂到了这里。”其中一位老僧说:“我们应当发慈悲心,把这具尸体埋在岸上,也是一件好事。”众人依言,捞起尸体埋好,放了水灯后回去了。
此时包拯因去濠州赈济完毕返回东京,途经清河县。正走时,马前忽然刮起一阵旋风,伴随着哀号声。包拯觉得奇怪,便派张龙跟随旋风查看。张龙领命,跟着旋风来到岸边,风才停下来。张龙回去禀报后,包拯便留在清河县官署。次日,他派本县官员带公役前往勘察,掘开岸边的土,发现一具死尸,头上有一道刀痕。周知县检查完毕,问:“前面是什么地方?”公役禀道:“是慈惠寺。”知县下令传讯僧人,僧人们都说:“前几天放水灯时,看见一具尸体漂在港里,所以就把它埋了,不知道是怎么死的。”知县说:“分明是你们众人谋杀人后埋在这里的,还有什么可说的?”于是将这些僧人全部关进监狱,回复给包拯。
包拯再提审勘察,僧人们都喊冤枉,不肯招认。包拯心想:“如果是僧人谋杀人,肯定会把尸体丢进河里,怎么会自己埋在岸上呢?这里面有可疑之处。”于是下令带监中的众僧再审,审了二十多天,还是无法决断。
四月时,荷花盛开,当地仕女纷纷乘船游玩。一天,琴童和渔夫正到河口卖鱼,恰巧遇到翁、陈二艄公在船上赏花饮酒,前来买鱼。琴童认出他们就是谋害主人的凶手,便偷偷告诉了渔夫。渔夫说:“你主人的冤屈可以昭雪了。如今包大人在清河县断一桩案子还没决断,留在那里,你应该马上去告状。”琴童连忙上岸,径直来到清河县官署见包拯,哭着讲述了主人被船艄谋死的经过,说现在贼人正在船上饮酒。
包拯听罢,立刻派公役黄、李二人随琴童到河口,当场入船中将陈、翁二艄公捉到公厅。包拯让琴童去认尸体,琴童回来哭诉:“正是主人,被这两个贼谋杀了。”包拯吩咐严刑审讯。在翁、陈二艄公和琴童的指证下,他们如同鬼使神差一般,一一招认了罪行。包拯用长枷将他们关进监狱,放回了众僧人。
次日,包拯提审贼人,追取到原劫的银两,整理成案卷,押赴闹市斩首。当时只没捉到董仆。包拯让琴童领回银两,用棺木盛了天秀的尸体,带丧回乡埋葬。琴童拜谢后,去酬谢了渔夫,带着丧回到扬州。后来天秀的儿子蒋仕卿读书考中,官至中书舍人。董仆靠谋来的钱财成了富商,几年后在扬子江遇盗被杀,财物也被洗劫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