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诗瑶攥着红漆木箱的手在发抖,指节泛白,仿佛那不是一只箱子,而是一块沉甸甸的铁。
当郝宇轩的体温透过衬衫传到她后背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膝盖早就软得没了知觉,像是被抽去了骨头。
他的手臂轻轻环住她的腰,像一堵温暖的墙。
蓝布衫女人照片上的褶皱硌着她的掌心,那是二十五年前的温度——和爷爷临终前攥着她的手时一样凉。
纸片在指尖微微颤动,映出一张模糊却温柔的脸。
“报警。”郝宇轩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他用指腹蹭掉她眼角的泪,沾着血的指节在她脸上留下一道红痕,“林小姐账户的转账记录能关联到三年前那批出口漆器的质检造假案。”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头顶,雪松香水混合着硝烟味钻进她的鼻腔,浓烈、刺鼻,却又莫名让人安心,“发布会我来安排,明天下午三点,全球直播。”
“我要自己说。”赖诗瑶突然直起身子,声音虽轻,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郝逸辰正用棉签给她处理手上的玻璃碴,听到这话,棉签停在了半空中,在空气中划出一个短暂的弧线。
她望着郝逸辰眼尾的泪痣,想起小时候她被漆树刺扎到时,他总会蹲下来轻轻吹气——那时他说“瑶瑶不怕,辰辰在”,现在他说“我让人查了发布会场地的消防通道,安保公司派了三十个便衣”。
“我怕……”她声音发颤,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
郝宇轩的拇指按在她的后颈,力度像是在安抚受了惊的猫:“怕什么?”
“怕他们又搞鬼。”她想起阿婆作坊被烧的那晚,监控硬盘不翼而飞;想起上个月检测报告被篡改时,实验室的门锁好好的,却少了半管样本。
那些画面在脑海中闪回,火光、焦味、空荡荡的房间,像一场场没有尽头的噩梦。
“上回他们能买通检测员,这次……”郝逸辰的棉签终于落下,在伤口上涂碘伏的刺痛让她的眼眶更酸了。
“这次有我。”郝宇轩的手掌覆住她的手背,指节根根分明,坚硬如石,“场地是郝氏集团名下的会展中心,从电梯到后台装了十六个热感摄像头。”他掏出手机划开,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安保部署图,“每个入口有三个便衣,记者席第三排和第七排各安排了两个特勤人员。”
“还有我。”郝逸辰把药箱扣上,银质耳坠晃了晃,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我让工作室联系了二十家媒体,直播信号走双线路,备用服务器在瑞士。”他忽然笑了,眼尾的泪痣弯成小月牙,“再说了,我可是要上台给你当主持的——观众看到明星救场,注意力可就转不过去了。”
赖诗瑶望着他们交叠在她手背上的掌心,一个温热,一个微凉,像两团烧得正旺的炭火。
她摸出手机拍下红漆木箱的照片,按下发送键时,山风卷着松涛灌进破窗,像极了小时候马帮归来时的铜铃声——这次,她要让所有声音都听清真相。
发布会当天的镁光灯比赖诗瑶想象中更刺眼,像无数根针扎在脸上。
她站在后台,透过幕布缝隙望着座无虚席的大厅,各国记者的镜头像无数只亮着红眼的野兽,随时准备扑向猎物。
郝逸辰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瑶瑶,该上台了。”
她刚迈出脚,后台突然响起玻璃碎裂声,尖锐刺耳。
“供电箱被人泼了盐酸!”工作人员的尖叫混着电流的噼啪声,顶灯应声而灭,整个大厅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有人撞翻了展示台,漆器样品哗啦啦地掉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像一颗颗炸开的雷。
观众席传来惊呼,闪光灯像星星点点的鬼火,照见几个穿黑西装的身影冲上台——是郝宇轩安排的安保人员。
“各位请安静!”郝逸辰的声音突然在扩音器里炸响,清晰、冷静,像一把刀划开了混乱。
赖诗瑶看见他从侧台跑出来,银质耳坠在应急灯下闪着冷光,“我是郝逸辰,今天的特别主持。”他张开双臂,像在安抚演唱会的粉丝,“刚才是设备测试,大家看——”他指了指重新亮起的追光灯,“现在一切正常。”
观众席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带着迟疑,但终究有了回应。
郝宇轩从后台挤过来,西装袖口沾着盐酸的焦痕,他在她耳边低语:“是林小姐的表弟,已经控制住了。”他的手指轻轻勾住她的小指,“别怕,我在。”
赖诗瑶走上台时,心跳声盖过了掌声,咚咚作响,像一面鼓敲在胸口。
她望着台下举着摄像机的人群,突然想起爷爷的日记本最后一页:“阿月,等阿瑶长大,要让她知道,漆树的眼泪不该是毒。”她打开红漆木箱,取出那半张旧照片:“这是1998年,我父亲赖建国的诊断记录。”
投影屏上出现泛黄的b超单,“孕妇接触生漆导致中毒性流产”的字迹刺得人睁不开眼。
“有人篡改了漆树的毒性报告。”她举起从漆箱里取出的检测原稿,“真正的天然大木漆不含苯系物,所谓‘超标’的样品,是被人为添加了工业漆料。”
台下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像一阵风掠过森林。
赖诗瑶转身示意工作人员递来喷枪,蓝色火焰舔过一块漆器残片,松脂混合着檀木的香气在空气中散开,浓郁、自然,带着大地的气息。
“这是天然大木漆灼烧的味道。”她提高声音,“而工业漆会释放刺鼻的甲醛——”她指向第三排的一个中年男人,“周总,您去年卖给东南亚市场的那批‘天然漆器’,现在还堆在海关仓库吧?”
周总的脸瞬间煞白,像一张被抽干血液的纸。
郝宇轩的声音从观众席传来:“郝氏集团已向法院提交证据,周先生的公司涉嫌商业诽谤和造假,三小时前刚被冻结账户。”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热烈、持久,像一场久违的春雨。
赖诗瑶望着台下举着“支持非遗漆艺”灯牌的阿婆们,突然想起被推倒的漆树抽芽时的嫩绿色,那种生命力顽强地钻出土层,如今终于得以舒展。
她接过郝逸辰递来的话筒,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漆艺不是毒药,它是千年茶马古道上的月光,是每一道划痕都在说‘我曾活过’的生命……”
散场时,夕阳把会展中心的玻璃染成蜜色,金色的光芒洒在每个人的肩头。
郝宇轩握着她的手往后台走,另一只手举着润手霜:“今天碰了喷枪,手该干了。”他挤了些乳霜在掌心,轻轻揉开她指缝的倒刺,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一件珍贵的漆器。
“明天郝氏要和非遗协会签合作,漆树种植基地的事……”
“嘘。”郝逸辰从后面环住他们,下巴抵在赖诗瑶肩窝,哼起小时候常唱的安神曲。
他的呼吸扫过她的耳尖:“先休息好不好?你今天站了三小时,脚该疼了。”
赖诗瑶望着落地窗外欢呼的人群,突然觉得那些曾压得她喘不过气的重量,终于像山雾一样散了。
她正要开口,红漆木箱突然从展柜里掉下来——暗层裂开一道缝,露出个泛着铜绿的婴儿脚环,编号“”在夕阳下闪着冷光。
“这是……”她弯腰捡起脚环,指尖触到刻在环上的小字:“赖月之女”。
山风再次卷着松涛灌进半开的窗,她听见记忆里爷爷的声音:“有些秘密,要等风把雾吹散了才能见光。”
可这阵风吹散的,究竟是迷雾,还是另一重更浓的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