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凛冽,车窗外的霓虹被拉成模糊的光带。
谢宴生闭目靠在后座,车窗倒映出冷峻深刻的轮廓,眉宇间的戾气被头痛磨得淡了些。
这三年多以来,他总觉得意识深处有一个角落被黑布蒙着,每次去细思时额角就会钝痛,痛感一直下行至胸口,再蔓延到四肢百骸。
时间长了,他开始习惯与头痛共存的日子,今年症状本有所缓解,可在看见那个古画修复师时,一切又死灰复燃。
沈媛偷瞄身侧闭目养神的男人,温柔的声音轻轻响起,“宴生,要不我们还是去医院吧?”
“不去。”谢宴生淡声回。
沈媛还想再说,却被他骤然抬眼的动作吓得将话吞了回去。
她曾是谢宴生的秘书,却在三年前那场意外后,渐渐模糊了职业界限。当谢宴生因剧烈头痛蜷缩在沙发上时,她会第一时间握住他颤抖的手。当谢宴生意识模糊地喊着“沈愿”时,她会立即应声。
久而久之,身边人都默认她是谢宴生的女朋友。
谢宴生没澄清流言,沈媛便坐实了这则流言。
在他身边这些年,沈媛也清楚谢宴生此刻沉默里藏着的不耐和怀疑。
从看到沈愿那一刻开始,沈媛就知道自己这些年的守候和等待即将烟消云散。
“沈媛?”他忽然开口,尾音拖得有些长,像在掂量这两个字。
沈媛条件反射般回应,“我在的。”
谢宴生瞳孔里映着沈媛精心描绘的妆容。
不对。
不是这个声音。
他潜意识觉得那个声音是冷淡的,是清冽的,像被雪水浸透的玉石,哪怕冷的彻底,他依旧想抱在怀里捂暖她。
“你真的是我的沈愿吗?”
沈媛情急之下去抓他的手,“我是,我当然是。宴生,我是这世界上最爱你的沈媛,你相信我,好不好?”
谢宴生缩回手,腕间狰狞疤痕在路灯下忽明忽暗,“停车。”
车缓缓停靠在路边。
沈媛攥着衣角,自觉推门下了车。
夜风卷着料峭寒意扑过来,她下意识裹紧披肩,车队后方另一辆车停靠在她脚边。
车重新没入车流,车内只余一片静谧。
谢宴生指尖搭在膝上,想到拍卖场那道身影,开口,“张然。”
“谢总。”前排张特助立刻回头,屏着呼吸等吩咐。他已经升职为集团总助,目前是谢宴生最信得过的人。
“联系李副馆,就说我要将今天拍买的画无偿捐赠给博物馆。”谢宴生目光落在窗外,默了片刻,“但是我有个条件。”
张特助心里叹息,嘴上恭敬回应,“是,谢总。”
车驶入清园,章管家早在廊下等候,接过谢宴生脱下的黑大衣,低声道,“先生,您父亲来了。”
谢宴生“嗯”了一声,径直穿过前厅。
……
回到公寓,沈愿给沈黎换上睡衣,又陪着睡了几分钟。
孩子睡得香甜,嘴里呓语着话剧里的台词,那微微抿起的嘴角,像极了某人沉思时的样子。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才起身带上门退出卧室。
见秦舒靠着沙发一脸担忧地盯着自己,沈愿走过去,“怎么还不睡?”
秦舒指尖抠着沙发,“你今天在拍卖场……是不是见到谢宴生了?”
“不仅见着了,还聊了两句。”沈愿并不打算隐瞒什么。
事实上这也没什么好瞒的。
她走过去接了杯热水咽下,温热的液体冲开喉咙,驱散了周身寒意,于是也给秦舒接了一杯。
秦舒接过水杯,没有急着喝,“那他认出你了吗?”
沈愿低笑,“就算四年没见,我这张脸也没换,总不至于真成了陌生人。”
秦舒眨了眨眼,有点不敢置信。
沈愿,“不骗你。”
秦舒低头喝水,又问,“你见了他,心里头是什么感觉?”
“说不清楚。”沈愿目光飘向紧闭的卧室门,“和预想之中的差不多,该有的反应好像都有,该维持的客套也没落下,但又好像哪不对劲儿。”
“哪不对?”秦舒往前凑了半步。
“他看着没以前精神了,身体也大不如前。不过也是,他那工作强度,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么熬,换谁都得垮。”
秦舒咬了咬唇,心里头那些盘桓了许久的话正想往外倒,沈愿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的“余渡”两个字格外显眼。
沈愿拾起手机,提醒秦舒先去洗澡,自己走到阳台接通了电话。
窗外寒风凛冽,南城又是多雾的城市,到了冬天更甚。雾蒙蒙的,呼吸间全是湿润的气息。
电话那头,余渡嗓音沉稳有力,尾音依旧带着点挥之不去的痞气,“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周二。”
“还适应吗?”
沈愿看着阳台外熟悉的景色,“没什么不适应的,毕竟是从小长大的地方。”
“那就好。”余渡声音里隐约能听到远处哨声,“马上春节了,我刚好休假,到时候去看你们。”
“好。”
“那先这样,我这边吹哨了。”余渡顿了顿,又补了句,“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
电话挂断后,沈愿握着尚有余温的手机,在阳台上站了片刻。
寒风吹散了方才接电话时的暖意,让一些沉在心底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绊着,总在不自觉地等。
等沈黎长大,等那副古画修复完成……顺便等谢宴生走上一段新的感情旅程。
不管如何,只要他先迈出那一步就好。
之前在网上看的帖子,耳听到的传说……都不及今天亲眼所见来的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