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园茶室里。
茶香溢满屋子,顾鸿端坐在茶桌主位,指腹反复摩挲着茶盏边缘,退休老干部特有的威严自然地从语气里透出来。
“宴生呐,上次说让九洲进董事会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自退休迁居南城后,顾家上下便靠着谢宴生打下的江山过活,顾鸿早已习惯了这种拿捏谢宴生,坐享其成的安稳。
坐在侧首的顾九洲翘着二郎腿,皮鞋尖得意地晃悠,嘴角勾着藏不住的贪婪,仿佛董事会的席位已是囊中之物。
谢宴生正在斟茶,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考虑好了。”
“这就对了。”顾鸿端起茶盏要碰杯,“一家人总归要……”
“他不适合。”谢宴生淡声。
顾鸿笑意瞬间僵在脸上,反应过来谢宴生说了什么,怒将茶盏砸在桌面,质问,“九洲是你血脉相连的亲弟弟,让他进董事会帮你对付那些老顽固,有什么不适合?”
谢宴生抿了口茶,不紧不慢放下茶盏,身躯后仰,靠在椅背上,黑沉的眸子看不出情绪,“上次给的稳赚项目,他能做到倒亏几个亿,董事会现在看见他名字就皱眉。”
“你不是说替他摆平了?”
“窟窿能堵,蠢笨改不了。”
顾鸿,“怎么说你弟弟的?”
“实话实说。”谢宴生轻笑嘲讽,“总不能让董事会以为我谢宴生没人可用,要靠废物撑场面。”
顾九洲缩了缩脖子,“那我也是被人骗……”
谢宴生眼神扫过去,顾九洲忙噤了声。
顾鸿看着顾九洲这副怂样,心头火更旺。
当年若不是怀孕的沈愿出事,谢宴生疯魔到要给她殉情,又怎会立下那种断人生路的遗嘱?
后来沈媛出了记忆阻断治疗的主意,可以重塑他对身边人的感情。这三年多以来,虽算不上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但好歹表面的和谐还是有的。谢宴生前阵子都松口帮九洲进董事会了,今天怎么突然就变了卦?
谢宴生单手揣兜,悠悠站起,转身时,西装衣角带起的风都是冷的。
“另外。”他低眸瞥了眼顾鸿父子,“以后别总往我这跑。”
说完便迈步走出茶室。
顾鸿气得浑身发抖,等脚步声远了,猛地抓起手机,拨通沈媛的号码。
刚接通就低吼,“到底怎么回事?宴生为什么又不让九洲进董事会了?”
电话那头传来沈媛哭嚎般的声音,尖锐又怨毒,“不是我的错……是沈愿,沈愿没死,她还活着!”
“你说什么?”顾鸿像被雷劈中,沈愿两个字让他连音调都忘了压低,“沈愿没死?”
茶室的门虚掩着,留了道窄缝。
谢宴生去而复返,原是想跟顾鸿说,他已为顾九洲留意了市场部副总监的位置。那职位既合顾九洲嘴甜的性子,又不至于太过扎眼,再合适不过。
当“沈愿没死”四个字从顾鸿口中飘出时,他背影依旧挺拔如松,面上也维持着惯常的平静,右手却下意识抚上左腕的疤痕。
沈愿没死……是什么意思?
……
博物馆修复室内。
修复师小张举着红外检测仪扫描画完作上的霉斑,语气焦灼,“沈老师,这《寒江图》上的霉斑实在太顽固了。”
沈愿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伸手接过检测仪,将画面细节放大。
数百年岁月啃噬,霉斑牢牢缠在绢丝上,稍微不注意就会造成二次损伤。
“没关系。”她拍拍小张肩膀,轻声安抚,“按既定方案来,先稳住霉斑活性。”
但宋画的腐蚀程度实在严重,团队忙碌两日,也只清理掉表层浮霉。
周四中午,连吃几天工作餐的沈愿打算到外面买点小吃尝尝鲜,收整好工具便套上羽绒服到博物馆附近的小吃街逛了半个小时。
去时腹中空空。
回来时只觉身体都笨重了些。
索性转到展厅消消食。
隆冬的午后,淡白的阳光穿透云层,落在博物馆前的广场上。寒意被暖光驱散几分,风吹过时,凛冽依旧。
展厅里光线温润,沈愿漫不经心地走着,目光掠过玻璃柜里的斑驳瓷片、青铜绿锈,思绪仿佛又飘回异国他乡的孤寂时光。
“爸爸,妈妈,你看,这个长得好像棒棒糖。”
一声清脆甜美的童音划破宁静。
沈愿循声望去。
隔着几排展柜,苏芜悠和江阔正牵着一个约莫两岁的小女孩驻足在古代饮酒器的展柜前。
江阔弯着腰,低声对孩子讲解着什么,小女孩仰着头,听得入神,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小脸上不时露出惊叹的表情。
苏芜悠安静站在原地,望着丈夫和女儿的背影,眼角眉梢浸满了温柔的笑意,那是一种沈愿记忆中从未有过的暖色。
沈愿隐在角落的阴影里看着,直到他们走远,才深吸一口气,拢紧颈间的围巾,转身准备朝修复室方向走去。
“沈老师。”
沈愿回头,“李副馆?”
“我正到处找你呢,没想到你在展区。”李副馆晃了晃手里的一串钥匙,“这个,给你的。”
沈愿不解,“给我钥匙做什么?”
“看你填的地址离这里有二十几公里,我就让人在附近找了套三室公寓,东西都拾掇好了,你和孩子随时能搬。”
沈愿微怔。
她确实打算春节后在馆附近重新租房,朱姐回国,之前那套房子便显得拥挤。加上来年沈黎上幼儿园,住那么远,早晚通勤实在折腾孩子。
但这份突如其来的关心,还是让她本能警觉起来。
“有专门的儿童房,墙漆用的都是高级环保材料。”李副馆加重语气体现自己的周全,“你特意从E国回来帮忙,总不能让孩子跟着委屈。”
儿童房,高级环保材料。
没有哪个母亲能拒绝。
沈愿弯唇颔首,“那太麻烦您了。”
“应该的。”李副馆递钥匙给她。
沈愿接过钥匙。
李副馆话锋一转,“还有件事,得劳沈老师搭把手。”
沈愿捏着钥匙的手指紧了紧。
果然是先礼后兵。
“上次拍卖会的谢总,你还有印象吧?”李副馆怕她记不清,点开手机相册,屏幕上跳出谢宴生的侧影,“他打算把拍到的《烟雨图》捐给咱们馆。”
“是好事。”沈愿声音淡了些。
“但他有个小条件。”李副馆又点开另一张照片,画面切换成一幅泛黄的宣纸画,“想请您把这幅画修完。”
沈愿看着那幅熟悉的明代山水画,呼吸顿了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