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哥眼神一闪,旋即,那仅存的光亮又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他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逃?”
“就算逃出这黑煤窑,又能逃到哪里去?”
当初张诚给的三万块,是他离梦想最近的一次。
可那叠崭新的钞票,在南下的火车上不翼而飞。
他红着眼,拔出枪,封锁了整节车厢,却像个笑话。
钱,没了。
掏枪劫车,是重罪。
他只能带着兄弟们跳车,在陌生的城市里亡命奔逃。
为了凑路费,他想干一票大的,结果一头撞进了槟城地下赌场的枪口下。
十几把猎枪指着头。
五个人,断了五根手指,丢了两把枪。
最后,像牲口一样被卖到了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山西矿区。
“刀哥,别丧气!”成阿狗的脸上,煤灰混着汗水,划出两道沟壑,“隧道就在前面,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刀哥抬起头,望着前方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眼中熄灭的火焰,竟又重新燃起一缕凶光。
他缓缓站起身,握紧了手中的铁锹。
“光靠两条腿,跑不远。”
他声音沙哑,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
“我去解决掉车里的人,抢车!”
话音未落。
“吱嘎——!”
刺耳的急刹声撕裂夜空,巨大的惯性让刀哥整个人从煤堆上飞了出去!
“噗通!”
他重重摔在冰冷的柏油路上,感觉骨头都碎了。
“刀哥!”
车斗里,兄弟们惊呼。
卡车副驾驶的车门“砰”地一声被踹开,一个手持猎枪的壮汉跳下车,对着前方拦路的普桑破口大骂:“草你娘的,找死……”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
壮汉的咒骂戛然而止,仰面倒下,胸口炸开一团血花。
普桑车里,下来三个握着猎枪的青年。
为首那人,一脚踹翻从驾驶室里滚下来的司机,枪口顶着他的脑门,笑容轻蔑。
“回去告诉二刀子,这个矿,我姐看上了。”
“给他十万,让他滚。”
“要是不听话……呵,明天我就带他儿子去坐坐飞机,从天上往下看风景的那种。”
司机早已吓得屁滚尿流,磕头如捣蒜。
青年满意地笑了,目光扫过从车斗里爬下来的刀哥等人,像看一群蝼蚁。
“你们这群黑炭,从现在起,跟着老子混。”
“放心,工钱,一分不会少。”
成阿狗搀扶着刀哥,刀哥看着那青年高举的猎枪,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尸体,嘴角扯出一个无比怪异的弧度。
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这世道,真他妈的乱。
……
另一边,张家村。
经过半个多月的休养,张诚肋下的伤口已无大碍。
此刻,他手里拎着一只拔光了毛的野鸡,正在那头斑斓猛虎面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
“大妹,商量个事儿。”
张诚笑呵呵地开口,脸上没有丝毫惧色。
这半个月的投喂,早已让他摸透了这头猛兽的脾气。
“让我骑一会儿,这野鸡就归你,以后天天有得吃,怎么样?”
“吼——!”
“大妹”低吼一声,喉咙里发出雷鸣般的闷响,前肢伏地,肌肉贲张,一副随时准备扑杀的姿态。
下一秒,一道黄黑相间的残影猛然扑来!
张诚不闪不避,任由那股巨力将自己扑倒在地。
他顺势一个翻滚,在“大妹”咬住野鸡的瞬间,猿臂舒展,死死抱住它的脖颈,腰腹发力,整个人如同狸猫般轻盈地翻上了虎背!
“吼吼吼!”
背上突然多了个人,这头山林之王瞬间暴怒,疯狂地扭动、跳跃,试图将背上的“跳蚤”甩下去。
可张诚就像一块牛皮糖,双腿死死夹住虎腹,双手紧紧箍住虎颈,任凭身下如何颠簸,就是不松手!
风在耳边呼啸,两旁的景物飞速倒退。
骑虎!
自己真的骑上了一头活生生的老虎!
这股征服的快感,让张诚胸中豪情激荡,几乎要放声长啸!
“停!停下!大妹,快停下!”
颠簸感实在太过强烈,几十秒后,张诚就感觉五脏六腑都快被震出来了,肋下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
然而,坐骑“大妹”完全不听指挥,依旧在林间狂奔。
“砰!”
张诚再也坚持不住,一个翻身滚落在地,疼得龇牙咧嘴。
掀开衣服一看,还好,伤口没裂开。
十几米外,“大妹”停下脚步,叼着它的战利品,扭过那颗硕大的虎头,琥珀色的眸子里,竟满是洋洋得意。
“行,你厉害。”张诚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着站起身,“明天还想不想吃鸡了?”
“大妹”歪了歪脑袋,似乎在思考这句威胁。
“二狗子!二狗子!”
张聚财的喊声从远处传来。
张诚回头,迎了上去:“招财叔,什么事火急火燎的?”
“县里来人了,在代销店等你!”
……
代销店门口。
周远航端着施阳阳递来的搪瓷茶杯,满脸堆笑:“嫂子,别忙了,我等张总一会儿就走。”
他年纪比张诚大了一轮,这声“嫂子”,叫得施阳阳浑身不自在。
“周老板,久等了。”
张诚的声音由远及近。
周远航立刻放下茶杯,快步迎上,热情得有些过分。
“张总,您要的那块商用地,我帮您拿下了!”
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邀功的意味。
“一万八千五百块!三千块的保证金,我也先替您垫上了!”
“周老板费心了。”张诚递过去一支烟,“等会儿我跟你去县里,把钱取了还你。”
“不急,不急!”周远航摆着手,亲自为张诚点上火,眼神却不着痕迹地瞟了瞟四周,确认只有张聚财在场。
他状似无意地提起:“对了,张总,咱们县里马上要来个大家伙,占地千亩呢。”
“哦?什么厂?”张诚吐出一口烟圈,心中了然。
敢取消工分制,市里必然早有后手。
“冶炼厂!”周远航说完,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下个月六号,市里要开投标会,都是这个厂的外包工程,张总您……准备参加吗?”
张诚摇了摇头,淡笑道:“我对这行一窍不通,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周远航的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
“张总,您真不打算去看看?”
“怎么?”张诚眉毛一挑,终于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周远航眨了眨眼,字斟句酌地说道:“张总,李老板……最近在县里,又成立了一个新的商会,叫【圆诚商会】,您知道吗?”
张诚夹着烟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
他脸上的笑容没有变,眼神却骤然深邃。
“哦?这我倒是不清楚。”
他语气平淡,心中却已是波澜翻涌。
圆诚商会……
李圆圆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又为什么,要瞒着自己?
周远航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暗自揣度,嘴上却故作惊诧:
“哎呀!我还以为您知道呢!看来是李老板太忙,还没来得及跟您说……也是,她现在可是县里的大忙人,听说连马副市长,都成了她的座上宾啊……”
这看似解释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二人合作的缝隙里。
张诚缓缓吸了一口烟,将那点惊诧尽数吸入肺中,再吐出来时,只剩下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看着周远航,笑了。
“周老板,今天这消息,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