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卿望着男人凌厉的下颌,轻声开口,“陛下,我想明日回府。”
原来因为蛊虫不得已才留在宫里,眼下,再没有任何可以留下的借口。
萧祁听着,眉眼间掠过一丝薄愠,“蛊虫刚除,留在宫里有元彻为你悉心调养身子,过些时日再回不迟。”
“陛下……”江晚卿抬眸,眼里央求的意味更浓。
萧祁对上那双欲语还休、含烟笼雾般的眸子,心弦似被无形拨动,冷硬的心防松动了一丝,心里难免有些动容。
“我想家了,而且我这身子也已无大碍,求陛下恩准,让元先生开些方子,定北侯府的府医,医术也十分了得,有他看顾着......”
“医术了得,怎治不得你的情蛊!”萧祁唇角下压,浓黑的凤眸中染上冷意。
方才那一丝动容顷刻消散,萧祁原本温和的脸色,又变得冷硬,“安心养病!痊愈之前,不得出宫!”
说完,撩袍站起身,毫不迟疑地走向门口。
江晚卿只听,‘吱嘎’两声,殿门合拢。
桑若连忙上前,“姑娘,不如听陛下的,待养好身子,再回去不迟。”
江府有什么可惦记的,姑娘身子才是定定要紧的事!
江晚卿摇摇头,“再说吧。”
抬首望向那道挺拔的身影,在廊道尽头转了方向,往紫宸殿走去。
*
京都城外十里处。
一辆极具苗疆特色的马车缓缓驶近,在荒郊野径间显得格外突兀。
甫一路过石亭,驾车之人猛地挥舞起马鞭。
马儿吃痛,长嘶一声,四蹄翻飞,骤然提速狂奔起来。
车厢里的女子,身着崭新华丽的宫装,发髻梳的一丝不苟,就连面纱也好好的戴在脸上,只是人双眼紧闭,早已没了气息。
忽然,马儿嘶鸣着就要减速。
却已经来不及。
就在马车失控前倾,车厢旋转中,一名男子伸手矫健地从车上跃下,稳稳落在道旁!
‘咚!哐!轰隆!’
失去控制的马车翻滚撞击着山石,发出令人心悸的巨响,一路滚落深谷。
直到马车跌入谷底,最后一声震耳欲聋的碎裂声传来,以车架彻底粉碎结束。
烟尘弥漫,谷底归于一片平静。
车、马、连同那具华服包裹的冰冷躯体,一同消失在林风的视线中。
林风回宫复命一个月后,一封泣血国书,发往苗疆。
此事也是后话。
*
又过了两日,江晚卿能下地行走了。
她让桑若仔细梳好发髻,对镜细细描了眉,又涂了淡淡的口脂。
江晚卿问了句,“如何?”铜镜中映出她犹带病气却精心妆点的脸。
桑若端详着镜中人,笑道,“姑娘脸色瞧着好多了。”
“那便好。”江晚卿轻轻颔首,“走吧。”
裹上厚厚的白狐裘斗篷,手里被桑若塞入暖热的手炉,她特意挑了日头正盛的时候,缓步朝紫宸殿行去。
许久未出屋,竟看哪都觉着新鲜。
她步履轻浅,一路行走得极慢。
疏影横斜的雪梅,皑皑覆雪的宫道,虬枝苍劲的松柏......
就连那冰冷的朱漆廊柱,此刻在她眼中也显出一种别样的韵致。
景致尚未看够,紫宸殿巍峨的殿宇已近在眼前。
江晚卿脚步微顿,对桑若低语,“你且先去问问当值内侍,陛下可是一人在殿中。”
“是。”桑若应着,又不放心地叮嘱,“姑娘往前头廊下站站,那里避风。”
“好。”江晚卿依言向前几步,侧身倚在朱红的宫墙边,避开穿堂的寒风。
不远处,一顶低调却尊贵的软轿静静停着。
轿帘被一只保养得宜的手掀起一角,软轿内正是从清凉山静养归来的太皇太后,
满头银丝梳得纹丝不乱,眉眼间凝着经年积淀的威仪。
她顺着身侧葛嬷嬷示意的方向望去。
只见紫宸殿侧的回廊下,一名身披雪白狐裘斗篷的女子,正与丫鬟低语。
那女子身形窈窕,姿态娴静,行动间自有一股弱柳扶风的楚楚韵致。
随即,那女子竟抬步,未经通传,便径直步入了紫宸殿门内!
太皇太后眸光微凝,放下轿帘,声音听不出喜怒,“葛玉,那女子……瞧着不似柔嘉吧?”
葛嬷嬷恭敬回话,“回太皇太后的话,定然不是柔嘉公主,这女子的身量明显比咱们公主要高挑一些,走路的姿态柔婉袅袅。”
太皇太后若有所思地点头,指尖轻轻敲击着轿中的暖玉扶手,“是了,不是说皇帝没心思填充后宫?这女子又是何来路?”
葛嬷嬷道,“奴婢先去打探一番?”
太皇太后眸光沉静地望着那紧闭的殿门,“不必,哀家亲自去瞧瞧!”
紫宸殿内。
萧祁已服了两三日元彻开的方子。
他总是觉着心底似是空了一块,前日从西暖阁回来,便宣了元彻前来。
人有七情,喜、怒、忧、惧、爱、憎、欲。
亦有六欲,眼、耳、鼻、舌、身、意。
可他独独觉得,自己少了情爱。
这份情因何而失,被谁带走,他心知肚明。
但总是过不了心里那关。
明明曾经相爱的两人,如今相对,却再无缠绵旖旎,也是怪得很。
要江晚卿留在宫中,一方面是为了让她养好身子。
那深藏的一层,便是他的私欲,想与她朝夕相对一段日子,总能试探出,对她到底还有几分情意。
江晚卿抬步跨过紫宸殿高高的门槛,距离她十几步之遥的前头便御案。
她脚步微滞,踌躇着抬眸望去。
正好对上萧祁遥望过来的深邃眼眸。
她心下一紧,连忙福身,“陛下万安。”
“怎么来了?”这话还是萧祁在心里嚼了又嚼,才挑了一句最温和的一句话来。
“我觉着身子大好了,想着走一走,也来看看陛下......”江晚卿想了想还是改了话头,将后半句话也咽了回去。
萧祁的目光,自她沾着微雪的绣鞋,向上一寸寸扫过,最后他停留在她低垂着,浓密的羽睫上。
他轻笑了声,那笑却未达眼底,““哦?原是顺道来看朕?”
江晚卿被他看得有些拘谨起来,抿了抿唇,唇边绽开一抹得体的浅笑,“其实,出来走走才是顺便,主要是来觐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