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霜城,关东军临时前哨指挥所。
潮湿的霉味混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在狭窄的地下掩蔽部里弥漫。
监听员小林又一次痛苦地扯下耳机,耳膜还在嗡嗡作响,像是被几百只马蜂蛰了。
“报告中尉阁下…又是…又是那种可怕的噪音…还有…断断续续的…鬼叫?”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和神经质的颤抖。
旁边新调来的无线电专家,田中信一少尉,脸色铁青。
他带来的精密监听设备屏幕上,只有一片混乱的波形,像是心电图失控的病人。
那些所谓的“黑风天气预报”还在其次,至少还能捕捉到一些信号片段,虽然解读起来让人抓狂。
但那种“噪音攻击”…简直是野蛮!粗暴!毫无技术含量!却偏偏该死的有效!
他们的干扰信号就像石子投入狂暴的大海,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
“八咔!”田中低吼一声,一拳砸在桌子上。
桌子上的铅笔跳了起来。
他第三次拿起一份截获的,据说是“黑风寨”内部通讯的记录,上面全是些“老嘎啦出没”、“苞米面子运到了”、“小心地滑”之类的土话。
“这些…真的是军事情报?”他问小林,语气里满是怀疑。
小林苦着脸:“之前…之前好像是的…但最近…更乱了…”
田中烦躁地踱步。
必须找到规律,必须破解。
不然,前线部队会被这些“土匪”的歪门邪道活活拖垮。
他下令:“加大监听功率!所有频段!我要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
(他们究竟想隐瞒什么?)
河口镇,林好的临时办公室。
油灯的光晕在墙壁上摇曳。
李墨涵拿着几张写满了字的纸,眉头拧成了疙瘩,急匆匆地走进来。
“大帅…情况…嗯…有点不妙啊。”他把纸递给林好。
林好接过,借着灯光看去。
是冷雨那边汇总的情报,提到了东岛军增加了无线电监听活动,并且似乎对之前的“黑风暗语”有所察觉。
“他娘的,小鬼子反应挺快啊。”林好嘟囔了一句,把纸拍在桌上。
(这帮孙子,鼻子还挺灵。)
“是啊,大帅。”李墨涵推了推眼镜,“之前的暗语,虽然土,但毕竟规律性还是有的。时间长了,难免被他们琢磨出点道道来…咱得…得想想新法子了。”
林好手指敲着桌面,眼神飘忽。
(更土的?更乱的?让小鬼子彻底懵逼的?)
他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知识又开始翻腾。
密码本…嗯…正规的太复杂,没那条件。
但是…土匪有土匪的办法嘛。
“有了!”他猛地一拍桌子,把油灯都震得晃了晃。
“老李,你不是对咱黑北那套嗑儿熟嘛?”
李墨涵愣了一下:“大帅的意思是…?”
“就用那个!”林好比划着,“什么‘棒打狍子瓢舀鱼’,‘黄鼠狼给鸡拜年’,‘二人转唱起来’…越土越好!越难懂越好!给老子编一本…嗯…‘黑风密码本’!”
李墨涵眼睛亮了。
“妙啊!大帅此计,暗合‘大伪似真,大巧若拙’之道!用最俚俗之语,行最机密之事!高!实在是高!”他激动得开始掉书袋。
林好摆摆手:“行了行了,别拍马屁了,赶紧弄!要快!”
于是,李墨涵再次发挥了他的语言“天赋”。
他把自己关在屋里,翻箱倒柜找出些旧笔记,又找了几个老黑风寨的土匪“顾问”,开始了他的“创世”工作。
几天后,“黑风密码本”第一版问世了。
与其说是“本”,不如说是几沓用粗麻线订起来的毛边纸。
上面的字…只能用“龙飞凤舞”、“鬼画符”来形容。
李墨涵拿着这“杰作”,献宝似的给王大彪看。
王大彪瞪着牛眼,凑近了瞅半天,又用手指头戳了戳那歪歪扭扭的字迹。
“老李…这…这啥玩意儿?天书啊?这鬼画符谁能认得出来?”
李墨涵一脸得意:“彪哥,这正是此密码本的精妙之处!其一,字迹潦草,外人就算拿到,也未必认得全;其二,这叫‘加密’!只有咱自己人,经过培训,才能看懂!”(其实是我写快了,手抖…)
王大彪一脸黑线。
(这…这也算密码本?)
手抄的“密码本”数量极其有限,第一批只分发给了几个核心据点的负责人和骨干。
然后,灾难开始了。
黑风寨扫盲班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一点点识字成果,在这本“天书”面前瞬间清零。
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围着那几页破纸,愁眉苦脸,抓耳挠腮。
“大帅…彪哥…这玩意儿…比认字还难啊!”一个排长哭丧着脸。
“‘棒打狍子瓢舀鱼’…这是要干啥?打猎?还是下河摸鱼?”
“‘二人转唱起来’…是让咱原地扭秧歌吗?”
无奈之下,李墨涵亲自挂帅,开办了“黑风密码培训班”。
他站在一块破木板前,拿着根烧火棍当教鞭,唾沫横飞地讲解。
“同志们!‘棒打狍子瓢舀鱼’,你想想,那得是啥地方?那是咱富饶的黑土地!物产丰富!说明啥?说明咱要主动出击,去抢地盘,搞吃的!懂了吗?就是进攻!”
“‘二人转唱起来’,二人转唱完了要干啥?散场啊!走人啊!所以,这是撤退!明白没有?”
学员们听得云山雾罩,似懂非懂。
新密码本很快投入实战。
然后,更大的灾难来了。
驻守煤岗据点的负责人,是个刚从扫盲班毕业没多久的小年轻,叫赵铁柱。
他收到河口镇发来的加急密电,对照着密码本吭哧瘪肚地翻译了半天,得出四个字:“黄鼠狼拜年”。
他琢磨着,“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这是老话。
但密码本上好像没这么写…难道是…伪军要来拜访?示好?
他赶紧回电:“‘黄鼠狼给鸡拜年’收到!请求指示!”
河口镇这边,王大彪接到回电,也是一头雾水。
他问李墨涵:“老李,这‘黄鼠狼给鸡拜年’到底是啥意思?”
李墨涵扶了扶眼镜,沉吟道:“嗯…按理说,黄鼠狼是敌人,鸡是咱自己…拜年嘛,总得带点礼…莫非是…伪军要带‘礼’来投诚?”
王大彪一拍大腿:“有道理!肯定是上次马家窝棚打怕了!准备迎接!”
结果,兴冲冲准备受降的黑风寨部队,等来的却是伪军引导着东岛军主力发起的联合进攻。
虽然靠着防御工事和武器优势顶住了,但也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
“娘的!这黄鼠狼是来吃鸡的!不是来拜年的!”王大彪在指挥部里气得跳脚,把桌子拍得山响,“老李!你这破密码本!”
李墨涵也是一脸尴尬,赶紧回去连夜修订。
“黑风密码本2.0”火速出炉。
在“黄鼠狼给鸡拜年”后面,用更小的字,加了一行歪歪扭扭的注释:“敌友不明,情况复杂,小心应对”。
“这密码本…比他娘的软件更新还快!”一个负责通讯的士兵拿着新版本,哭笑不得。
而此时,哈齐尔的东岛军监听站。
田中少尉和他的监听员们,再次陷入了更深的困惑。
“黑风之声”的广播还在继续,但里面的“天气预报”和那些截获的零星通讯,突然变得更加…莫名其妙了。
之前的“土话暗语”好歹还有点迹可循,现在这些…完全是东拉西扯,前言不搭后语。
什么“房顶炊烟直冲天”,什么“土豆开花颜色变”,还有更离谱的“老太太钻被窝”…
“这…这根本不是密码!”田中少尉听着监听员的报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无比肯定地得出了结论。
(一群没文化的土匪,怎么可能搞出这么复杂…不,是这么混乱的东西!)
“他们根本没有密码系统!”他断言,“这只是他们在用方言土话胡乱聊天!故弄玄虚!”
这个结论让东岛军情报部门松了口气,也再次将黑风寨的威胁等级评估,悄悄调低了一点点。
消息传回河口镇。
林好听完冷雨的汇报,摸了摸下巴。
(歪打正着啊…)
他拿起那本字迹潦草,还带着墨水污渍的“黑风密码本2.0”,嘴角勾起一丝古怪的笑意。
“嘿,这玩意儿…土到极致,好像还真就成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