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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城的最后一丝暖意,早已被深秋的寒意彻底吞噬。

凛冽的西北风如同无数冰冷的剃刀,刮过城头残破的旌旗,发出呜咽般的嘶鸣。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复杂气味——浓重的、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顽固地盘踞不去。

与无处不在的焦糊味、还有远处飘来的、若有似无的尸体腐败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专属于末日的浊臭。

杜文秀站在南门城楼的高处,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像烧红的铁钉,死死钉在城外那片连绵如黑潮的清军营垒上。

刘字大旗和岑字大旗在风中猎猎招展,如同两条巨大的、择人而噬的蟒蛇,将大理城紧紧缠绕、勒紧。

篝火点点,如同地狱窥探人间的眼睛,连绵不绝,一直蔓延到目力所及的黑暗尽头。

号角声、人喊马嘶声、沉重的军械移动声,隔着冰冷的空气,沉沉地、持续不断地传来,敲打着城头每一个守军紧绷欲断的神经。

“大帅……”副将马国忠的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摩擦着杜文秀的耳膜。

他捧着一碗浑浊的、勉强能照见人影的稀粥,碗边豁了口,手背青筋毕露,微微颤抖着。

连日鏖战,他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高高凸起,唯有那双眼睛,还燃烧着不肯熄灭的火焰。“您……多少用点吧。”

杜文秀缓缓收回目光,那碗稀粥里映出他此刻的形容:面色青灰,眼窝深陷,颧骨在紧绷的皮肤下显出嶙峋的轮廓,下巴上杂乱的胡须被风吹得纠缠在一起。

他摆了摆手,动作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仿佛那手有千斤重。

“分下去,给城上值哨的弟兄们。”声音低沉,被冷风吹得有些破碎。

马国忠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捧着碗的手僵在那里,嘴唇翕动,最终只是深深低下头,发出一声压抑的、沉重的叹息。

那叹息像一块石头,砸在杜文秀的心上。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从狭窄陡峭的城楼阶梯传来,带着一种不祥的慌乱。

一个年轻的传令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上来,脸上沾满了烟灰和干涸的血迹,嘴唇哆嗦着,几乎无法成言:“大……大帅!东……东城!杨……杨将军他……他……”

杜文秀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无底冰窟。

他一步抢上前,铁钳般的手抓住年轻士兵单薄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对方痛哼出声:“杨荣怎么了?说清楚!”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柱瞬间爬满了他的全身。

“有人……有人看见杨将军的亲兵……半夜……偷偷从东城角……缒下城去……钻进了……钻进了清妖的营盘!”士兵喘着粗气,带着哭腔,语无伦次。

“胡说!”马国忠厉声喝道,额角青筋暴起,“杨将军是大帅臂膀,岂容你在此妖言惑众!”

他猛地转向杜文秀,急切地辩解,“大帅!杨将军忠勇,人所共知!此必是清妖乱我军心的毒计!卑职……”

杜文秀没有说话。他缓缓松开了抓着士兵的手,身体似乎晃了一下,随即又像石雕般站稳。

他没有看马国忠,也没有看那惊恐的士兵,只是再次将目光投向城外那片无边的、充满恶意的黑暗营火。

那些跳动的火光,此刻在他眼中,仿佛都变成了杨荣那张熟悉又骤然变得无比陌生的脸——那张总是带着爽朗笑容、信誓旦旦说着“愿为大帅肝脑涂地”的脸。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比这深秋的夜风更刺骨百倍,从他心底最深处翻涌上来,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背叛?在这个风雨飘摇、生死悬于一线的时刻?他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才勉强维持住摇摇欲坠的身形。

“传令各门守将,”杜文秀的声音响起,异常地平静,平静得令人心头发怵,像冰层下涌动的暗流,“严加戒备,没有帅府手令,一兵一卒,不得擅离岗位!擅开城门者,立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铁锈和血腥的味道。

马国忠看着大帅骤然间仿佛又苍老了十岁的侧影,看着那双深陷眼眸中翻涌的痛楚与决绝,所有为杨荣辩白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沉重的、无声的悲愤。

他重重一跺脚,转身冲下城楼,吼声在风中撕裂:“传大帅令!各门死守!擅动者,斩!”

杜文秀依旧伫立在城头,像一尊被遗忘在绝境中的石像。

城下,清军营垒的喧嚣声浪似乎更大了,如同恶兽磨牙吮血的低吼,预示着更猛烈的风暴即将来临。冰冷的夜风卷起他沾满尘土的衣袍,猎猎作响。

黎明前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连天上的星星都畏惧地躲藏起来。

正是人最困顿、意志最易松懈的时刻。骤然间,死寂被狂暴的雷霆彻底撕裂!

“轰隆——!!!”

第一声巨响如同天罚,狠狠砸在城东!大地剧烈地颤抖起来,脚下的城墙仿佛变成了惊涛骇浪中的甲板,剧烈颠簸。

杜文秀在帅府简陋的硬榻上猛地弹起,冲出门外时,脚下仍在晃动。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密集得如同擂响了一面巨大的、疯狂的战鼓!

每一次爆炸,都伴随着冲天的火光,瞬间将东城那片天空映照得如同白昼,又迅速被翻滚升腾的巨大烟尘吞没。

砖石、木料、残肢断臂……在刺鼻的硝烟和耀眼的火光中被高高抛起,又如同暴雨般狠狠砸落。

“开花炮!是开花洋炮!”凄厉的警报声在四面八方响起,瞬间被爆炸的轰鸣淹没。

东城墙!杜文秀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他抓起倚在门边的长刀,甚至来不及披甲,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素色战袍,便如离弦之箭般冲向爆炸声最密集的东城方向。

寒风裹挟着浓烈的硝烟和血腥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帅府到东城的道路,已成炼狱。碎石瓦砾铺满了街巷,倒塌的房屋燃烧着,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夜空,将奔逃的人影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受伤士兵的哀嚎、平民惊恐的哭喊、房屋倒塌的轰响……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绝望的死亡交响。

不断有炮弹尖啸着撕裂空气,落在附近,每一次爆炸都掀起新的死亡浪潮。

杜文秀的身影在火光的映照下,在弥漫的烟尘中,在纷飞的碎石里,如同鬼魅般疾冲。

他挥舞着长刀,隔开飞溅的瓦砾,大声呼喝着,试图收拢那些被爆炸震懵、如同无头苍蝇般乱撞的士兵。

他的声音嘶哑,被巨大的噪音撕扯得破碎不堪:“顶住!向缺口!跟我上!顶住!”

一块被爆炸气浪掀飞的锋利碎石呼啸而来,狠狠擦过他的左臂。

素色的战袍瞬间被割裂,温热的鲜血立刻涌出,染红了半边衣袖。

剧痛让他的动作微微一滞,但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用染血的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反而冲得更快,直扑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巨大豁口!

东城墙的惨状,让久经沙场的杜文秀也感到一阵眩晕。

一段近二十丈宽的城墙如同被洪荒巨兽一口咬掉,彻底崩塌!

巨大的豁口处,断壁残垣犬牙交错,燃烧的梁木发出噼啪的爆响,层层叠叠的尸体堆积如山,既有守军的,也有刚刚冲上来就被打退的清军先登死士。

滚烫的鲜血汇成暗红的小溪,在焦黑的土地上肆意流淌、蔓延,蒸腾起令人作呕的血腥雾气。

豁口之外,清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蚁群,黑压压地涌动着,无数火把连成一片汹涌的火海,喊杀声震天动地,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这道刚刚撕开的死亡裂口!

豁口内,残存的义军士兵正用血肉之躯筑起最后的堤坝。

他们依托着燃烧的断墙、堆积的尸体、甚至推倒的马车作为掩体,用一切能找到的武器——长矛、大刀、石头、燃烧的木梁——疯狂地反击。

箭矢早已射光,火铳在连续发射后枪管滚烫变形。

一个断了手臂的汉子,用牙齿咬开手榴弹的引信,狞笑着用仅剩的胳膊奋力掷向攀爬的清军人堆……

“大帅!大帅来了!”不知是谁嘶哑地吼了一声,那声音带着哭腔,却又陡然爆发出一种绝境逢生的力量。

浑身浴血的马国忠正挥舞着一柄卷刃的大刀,将一个刚刚爬上豁口的清军佐领砍翻下去。

闻声猛地回头,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冲破烟尘火光,出现在豁口内侧。

杜文秀的素色战袍已被鲜血、烟灰和泥土染得看不出本色,左臂的伤口还在渗血,但他站在那里,手中长刀斜指地面,目光如炬,扫视着这片惨烈的修罗场。

“弟兄们!”杜文秀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像一柄重锤,奇异地压过了震天的喊杀和爆炸声,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还能喘气的义军士兵耳中。

“大理城就在身后!父老妻儿就在身后!今日,有死而已!随我杀贼!”

“杀贼!杀贼!!”濒死的怒吼如同受伤猛兽最后的咆哮,从豁口处每一个还能站立的义军胸腔中迸发出来。

那声音汇聚成一股悲壮的洪流,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竟让汹涌扑来的清军人潮为之一滞!

杜文秀不再多言,他像一头发怒的雄狮,长刀一振,率先冲向豁口最前沿,冲进了那片血肉横飞、刀光剑影的漩涡中心。

长刀挥出,带着尖锐的破风声,精准地劈开一名清兵刺来的长矛,刀锋顺势抹过对方的咽喉,带起一蓬滚烫的血雨!

他身边,马国忠和残存的亲兵们怒吼着跟上,用身体组成一道移动的堤坝,死死堵在豁口最狭窄、冲击最猛烈的地方。

刀剑撞击,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骨头碎裂的闷响令人牙酸。

惨叫声此起彼伏。杜文秀的长刀舞成了一片银光,每一次挥砍、格挡、突刺,都带着千钧之力,收割着冲上来的清兵性命。汗水、血水混合着烟尘,模糊了他的视线,滑腻腻地沾满手掌。

手臂上的伤口在每一次发力时都传来钻心的剧痛,但他仿佛感觉不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堵住!堵住这缺口!哪怕多一刻也好!

尸体越堆越高,渐渐在豁口处形成了一道由血肉和残肢构成的、触目惊心的壁垒。清军的攻势,在这道用生命和意志构筑的堤坝前,竟真的被硬生生遏制住了!

后续的清兵踩着同伴的尸体向上攀爬,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被豁口内义军居高临下地击杀。

督战的清军将领在远处气急败坏地吼叫着,新一轮的开花炮弹开始尖啸着越过豁口,落入城内更深处,掀起新的混乱和火光。

然而,杜文秀和他身边最后的战士们,依旧死死地钉在豁口,如同礁石,任凭血浪滔天,岿然不动。

长刀卷了刃,便从尸体旁捡起新的武器;手臂酸麻得失去知觉,便用身体去撞!他们用生命燃烧的每一息时间,都在为这座濒死的城市争取着渺茫的喘息。

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淌血的伤口,沉沉地悬挂在大理城西那片被硝烟浸染得污浊的天空。

它吝啬地投下最后几缕昏红的光线,无力地涂抹在帅府那高大却已布满裂痕和焦黑弹痕的门楼上,涂抹在周遭几座同样伤痕累累的清真寺尖顶上。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硝烟和血腥,仿佛连空气本身都变成了粘稠的、令人窒息的血浆。

震耳欲聋的炮声,如同永不停歇的雷霆,在城池上空滚动。

每一次沉闷的巨响,都伴随着大地的颤抖,以及某处房屋轰然倒塌的绝望悲鸣。

清军集中了所有能调集的重炮,二十七门黑洞洞的炮口,如同巨兽的獠牙,在城西被炸塌的缺口外围成一圈致命的死亡之环。

它们持续不断地喷吐着烈焰和死亡,炮弹如同冰雹般密集落下,狠狠砸在帅府和周围几座作为最后据点的清真寺及其附属的街巷里。

坚固的石墙在持续的轰击下颤抖、剥落,精美的雕花门窗被撕成碎片,屋顶被掀开巨大的窟窿,露出后面同样布满阴霾的天空。

帅府议事厅内,早已不复往日的肃穆。屋顶被炸开一个大洞,冰冷的暮色和呛人的烟尘从破洞中灌入。

巨大的房梁歪斜着,摇摇欲坠,上面精美的彩绘被烟熏火燎得面目全非。地面上散落着瓦砾、断裂的兵器、破碎的瓷片,还有斑斑点点的暗红血迹。

仅存的十几名将领和亲卫,人人带伤,有的包扎着渗血的布条,有的拄着断矛勉强站立,脸上只有麻木的疲惫和死寂的绝望。

每一次炮弹落下,巨大的震动都让厅内灰尘簌簌而下,砸在人们头上、肩上,也砸在他们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杜文秀坐在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太师椅上,椅背也崩掉了一角。

他身上的素色战袍已完全被血污、泥土和硝烟染成了一种诡异的暗褐色,左臂的伤口用撕下的布条草草捆扎,渗出的血早已凝固发黑。

他双手按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显得苍白,身体随着每一次爆炸带来的震动而微微摇晃。

他微微闭着眼,似乎在积蓄最后一丝力气,又似乎在倾听这末日般的喧嚣。

“大帅……”一个沙哑得几乎不成调的声音响起,是掌管最后一点残存粮秣的老参军。

他须发皆白,脸上被熏得黢黑,只有一双老眼还透着浑浊的光,“帅府……帅府库底,只……只剩不到两石杂粮了……各司……各司那边,怕是……也……”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又一声近在咫尺的剧烈爆炸打断。

议事厅的侧窗连同半边墙壁轰然倒塌!碎石和烟尘猛地扑进来,几个靠近的士兵被气浪掀翻在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厅内顿时一片咳嗽和惊呼。

杜文秀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锐利如刀的目光扫过混乱的众人,瞬间让嘈杂平息下去。

他没有去看那新添的破洞,也没有理会身上的灰尘,只是缓缓地、异常清晰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炮火的喧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传令下去……帅府、各司……所有存粮,尽数集中……优先分给……还能拿得起刀的弟兄……和……司里的阿訇、老人、孩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厅内每一张或年轻或苍老、却同样布满绝望和血污的脸,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帅府,各司,即是我大理军民最后之堡垒!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杜文秀在此立誓,必与诸位,同殉此城!”

“同殉此城!”马国忠第一个嘶吼出声,声音劈裂,带着血沫。紧接着,厅内残存的将领和亲卫,无论伤得多重,都挣扎着挺直了身体,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悲壮的吼声:“同殉此城!同殉此城!”

这吼声,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咆哮,短暂地压过了炮火,在摇摇欲坠的帅府中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玉石俱焚的决绝。

炮火依旧在持续,无情地摧毁着每一寸尚能立足的土地。

杜文秀拒绝了亲兵的搀扶,独自一人,拖着沉重的步伐,穿过被炸得如同废墟般的庭院,走向帅府后门。

那里,连接着被临时征用为伤兵营和妇孺避难所的南门清真寺。

寺门高大的拱券上,精美的经文雕刻被炮弹削去了一半,剩下的部分也布满焦痕。

寺内的大殿里,挤满了人。

刺鼻的血腥味和药草味混合着绝望的气息,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

地上铺着草席和破布,躺满了呻吟的伤兵。

角落里,妇女紧紧搂着惊恐哭泣的孩子,老人们闭着眼,嘴唇翕动,默念着经文。几位阿訇穿梭在伤者之间,低声安慰,为他们做最后的“讨白”(忏悔祈祷)。

一个不过七八岁的男孩,头上缠着渗血的布条,蜷缩在角落里,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布偶,睁着惊恐的大眼睛,望着被炮火映得忽明忽暗的殿顶。

杜文秀的目光落在男孩身上,脚步微微一顿。

他走过去,蹲下身,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轻轻抚了抚男孩的头。

男孩瑟缩了一下,但当看清是杜文秀时,眼中的惊恐似乎淡去了一丝,只剩下深不见底的茫然。

杜文秀喉头滚动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最终却只是用力捏了捏男孩瘦弱的肩膀,然后默默地站起身。

他环视着这拥挤、绝望却依然坚守着最后一丝尊严和信仰的殿堂,目光扫过每一张痛苦或麻木的脸。

大殿的穹顶在炮火的震动中簌簌落灰,古老的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知道,这里,连同帅府,都已是风中之烛,随时会在下一轮更猛烈的炮击中化为齑粉。

他默默地转身,走出了清真寺。

当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外的硝烟中时,大殿里,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阿訇苍凉而悠长的诵经声,穿透了炮火的轰鸣,清晰地响起:“……我们确是真主所有的,我们必定只归依他……”(古兰经文)

那声音,如同黑暗中的一缕微光,带着穿透生死的宁静力量,追随着杜文秀,融入了外面那片血与火的炼狱。

夜幕,如同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巨大尸布,沉沉地覆盖下来,将大理城彻底吞没。然而,这黑暗并非寂静。

相反,它被无数撕心裂肺的声响所充斥——持续不断的炮火轰鸣如同永不停歇的丧钟;

房屋在燃烧,木料发出噼啪的爆裂声;伤者垂死的呻吟;

女人压抑的、绝望的啜泣;还有……一种新的、更加令人心悸的、如同地狱恶鬼挖掘坟墓般的沉闷声响——喀嚓…喀嚓…喀嚓…这声音从地底深处传来,带着一种阴冷、固执的穿透力,仿佛无数巨大的虫豸正在啃噬着这座城市的根基。

清晰地震动着每一个倚靠在断壁残垣上疲惫不堪的义军士兵的脚底板。

帅府临时指挥所,一间仅剩三面墙壁、屋顶开了天窗的偏厅内。

油灯的火苗在爆炸气浪的冲击下疯狂摇曳,将杜文秀和他身边仅存的几名核心将领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布满裂缝的墙壁上,如同群魔乱舞。

马国忠单膝跪地,耳朵死死贴在一块被水浸湿的牛皮上,牛皮的另一端则紧紧压在地面。

他脸色铁青,额头上全是冷汗,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惊骇:“大帅!地下!清妖在挖地道!不止一条!方向……方向直指帅府正堂和东面那座小寺的根基!”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地道!这是最古老也最致命的攻城手段之一。

一旦让清军在地基下埋设足够的火药,整个帅府和旁边的清真寺都将被炸上天!

杜文秀猛地站起身,动作牵扯到臂上的伤口,剧痛让他眉头紧锁,但他此刻已全然不顾。

“反掘!”他斩钉截铁地低吼,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立刻!在帅府院墙内侧,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给我往下挖!挖深坑!灌水!用烟熏!绝不能让他们得逞!快去!”

命令被嘶喊着传递下去。帅府内残存的、还能动弹的士兵,立刻丢下手中的武器,抓起铁锹、锄头,甚至徒手,在摇摇欲坠的院墙内侧,朝着那地底传来的恐怖挖掘声方向,疯狂地向下挖掘!泥土飞溅,汗水混着血水流淌。

然而,人力何其有限!他们挖出的坑道,在清军专业工兵多线并进、日夜不停的疯狂挖掘面前,显得杯水车薪。

地底传来的“喀嚓”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如同死神逼近的脚步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时间,在绝望的挖掘和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杜文秀站在帅府正堂前的石阶上,手紧紧握着腰间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死死盯着院中那几个奋力挖掘的深坑,听着那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脚底下的挖掘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突然!

“轰——!!!!”

一声比之前所有炮击加起来还要恐怖百倍的巨响,如同九霄之上的神罚之锤,猛地砸在帅府东侧!不是一处,而是连续数声!整个大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从地下狠狠掀起!

杜文秀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狠狠撞来,整个人被狂暴的气浪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几丈开外的瓦砾堆里!

耳朵里瞬间只剩下尖锐的、持续的蜂鸣,眼前一片漆黑,五脏六腑都仿佛被震得移了位!

当他挣扎着,甩掉头上的碎石和尘土,艰难地抬起头时,看到的景象让他血液几乎冻结!

帅府东侧那座原本还算完好的小清真寺,连同它旁边的一段帅府院墙,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冒着滚滚浓烟和烈焰的深坑!无数的砖石、木梁、残破的肢体……被抛向高空,又如同陨石般狠狠砸落下来,将附近的一切夷为平地!火光冲天而起,将半个大理城映照得一片血红!巨大的烟尘如同沙尘暴般席卷开来,瞬间吞噬了帅府前院!

“完了……”一个距离爆炸点稍远、侥幸活下来的士兵,看着那地狱般的景象,喃喃自语,眼神涣散,手中的兵器“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清军处心积虑的地道爆破,目标并非帅府主体,而是其侧翼的防御支撑点!这座小寺的彻底毁灭,不仅炸塌了帅府东面的屏障,更在义军最后的核心防线上,撕开了一个致命的、无法填补的巨大缺口!

“杀啊!!!”

震天的喊杀声如同海啸般从浓烟和火光的外围爆发出来!

借着爆炸造成的混乱和火光指引,早已蓄势待发的清军精锐,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群,从那个刚刚被炸开的、冒着浓烟和烈焰的巨大缺口处,疯狂地涌了进来!

刀枪的寒光在火光的映照下连成一片死亡的浪潮,瞬间冲垮了爆炸边缘残存的、寥寥无几的抵抗!

帅府,这大理政权最后的心脏,彻底暴露在了清军的刀锋之下!最后的防线,在惊天动地的爆炸和随之而来的汹涌人潮中,土崩瓦解!

帅府前院,已彻底沦为血肉磨坊。巨大的爆炸坑还在冒着黑烟,灼热的气浪扭曲着视线。

燃烧的木料噼啪作响,浓烟滚滚。清兵如同决堤的洪水,源源不断地从那个被炸开的、如同地狱入口般的巨大豁口涌入。

他们踏过滚烫的瓦砾和同伴、敌人的尸体,面目狰狞,挥舞着沾血的兵器,嚎叫着扑向帅府残存的主体建筑。

“顶住!堵住缺口!”马国忠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带着血沫。

他像一头困在陷阱中的受伤猛虎,挥舞着一柄不知从何处抢来的沉重铁锤,带着身边仅存的十几名亲兵,死死挡在帅府正堂前的石阶下。

铁锤每一次抡出,都带着沉闷的骨裂声,将冲上来的清兵砸得筋断骨折。但清兵实在太多了,倒下几个,立刻就有更多的涌上,刀枪如林,将他们死死围在中间。

马国忠身上又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动作已明显迟缓,每一次格挡都显得异常吃力。

杜文秀被两名亲兵死死拽着,拖离了最前沿的死亡漩涡。

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扯得胸腹剧痛,刚才的爆炸冲击显然让他受了内伤。

素色的战袍早已被鲜血、烟灰和泥土彻底染透,左臂的旧伤崩裂,鲜血再次染红了粗陋的包扎。

他手中的长刀在刚才的爆炸中脱手,此刻他扶着一根被炸断的廊柱,剧烈地喘息着,目光却如同鹰隼般扫视着整个混乱血腥的战场。

帅府正门方向,激烈的喊杀声骤然升高了一个调门!又一波清军精锐突破了大门,狂涌而入,与院内的残存义军绞杀在一起。

整个帅府,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如同怒涛中的孤岛,眼看就要被彻底淹没!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突兀的景象,如同冰冷的毒针,狠狠刺入了杜文秀的眼帘!

在帅府正门内侧,那个原本由杨荣亲信部队把守、此刻却几乎看不到激烈抵抗迹象的区域!紧闭的、厚重的帅府西门——那道连接着相对平静的后街、被视为最后逃生通道之一的门户——竟然在缓缓开启!

不是被撞开,不是被炸开,而是被人从里面,缓缓地、无声地拉开了!

沉重的木门发出艰涩的“吱呀”声,在这片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竟显得如此清晰而诡异!门缝越开越大,露出了门外黑洞洞的后街。紧接着,一支火把被高高举起,在门口用力地、有规律地左右摇晃了三下!

那动作,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谄媚和急切的信号意味!

几乎就在火把信号发出的同时,后街深处,原本寂静的黑暗中,骤然亮起了无数火把!

如同沉睡的毒蛇睁开了眼睛!密集的脚步声如同闷雷般响起,一支早已埋伏多时的清军精锐,如同黑色的洪流,毫无阻碍地、长驱直入地冲进了帅府西门!

为首一员清将,策马提刀,正是杨玉科麾下悍将,李维述!

“西门!西门开了!清妖从西门进来了!”绝望的吼声在帅府各处响起,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瞬间彻底崩溃!残存的义军士兵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被巨大的绝望和背叛感彻底吞噬。

许多人放弃了抵抗,如同木偶般呆立原地,随即被蜂拥而上的清兵砍倒。

“杨——荣——!!!”杜文秀猛地挺直了身体,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怒吼!

那声音饱含着冲天的怒火、刻骨的恨意和无尽的悲凉,如同受伤孤狼的绝啸,竟短暂地压过了周围的喊杀!他看到了!

在西门内侧的阴影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被几个亲兵簇拥着!那张曾经无比信任、视为股肱的脸上,此刻堆满了谄媚、急切和掩饰不住的恐惧,正对着策马冲入的李维述点头哈腰,嘴里飞快地说着什么,手指还急切地指向帅府正堂的方向!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杜文秀的喉咙!他死死咬住牙关,将那口血硬生生咽了回去!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几晃,被身后的亲兵死死扶住。

他推开亲兵的手,用尽全身力气站稳。目光,死死钉在杨荣那卑躬屈膝的身影上,仿佛要将那个叛徒的影子,用眼神烧穿、刻进地狱的最深处!

完了。一切都完了。最后的堡垒,从内部被最信任的人,亲手打开了地狱之门。

“大帅!快走!从后门去清真寺!那里地道……”马国忠浑身浴血,如同血葫芦般冲杀回来,铁锤上挂满了碎肉和脑浆,嘶声吼道。

他身边只剩下两三个同样伤痕累累的亲兵。

杜文秀却猛地一挥手,打断了他。

他最后望了一眼那个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无比丑陋的叛徒身影,又迅速扫过这片尸山血海、烈焰焚城的帅府前院,目光所及,皆是破碎的旗帜、倒下的弟兄、狞笑的敌人……。

这座他为之奋斗半生、寄托了无数回民和各族百姓希望的城池,此刻只剩下毁灭的烈焰和绝望的哀鸣。

那目光中,有痛,有恨,有无尽的苍凉,但最终,都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死寂。

“国忠,”杜文秀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如同冻结的寒潭,“带剩下的弟兄……护着寺里的老弱妇孺……能走一个……是一个。”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也不再理会身后马国忠撕心裂肺的呼喊和清兵越来越近的吼叫。

他猛地转身,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拖着那条受伤的手臂,踉跄却无比坚定地,一步,一步,踏上了通往帅府正堂那血迹斑斑的石阶。

正堂那扇雕刻着精美花纹、象征着大理政权威严的朱漆大门,此刻半掩着,门板上布满刀痕箭孔。

门内,是更深沉的黑暗,仿佛巨兽的口。

杜文秀走到门前,脚步顿住。他缓缓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轻轻抚过门板上冰冷而粗糙的裂痕。

指尖传来木质的触感和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的粘腻。他最后抬起头,望向帅府上空那片被火光映成诡异暗红色的天空,望向远处清真寺尖顶模糊的轮廓,望向这座在血与火中痛苦呻吟、走向终焉的城池。

他眼中,没有泪,只有一片燃烧殆尽的灰烬。

然后,他猛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象征着终结的大门。

身影,决绝地没入了门内那片无边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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