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尽头的强光刺得我眯起眼,护目镜自动调节了滤光系数,视野才逐渐清晰。
金属冷意顺着靴底爬上来,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站在一片泛着幽蓝的合金地面上——这里根本不是通道,而是座穹顶高得看不见边际的地下设施。
\"天...\"卢峰的呼吸喷在护目镜内侧,凝成细小的白雾。
他的手指死死攥着便携终端,指节发白,\"林哥你看。\"
我顺着他的视线抬头。
中央区域悬浮着数十具金属棺椁,每具都有三层楼高,表面流转着暗金色纹路——那是我在火星遗迹、仙女座悬臂碎片里见过的星界符号,此刻正以不同文明的书写体系重叠浮现:苏美尔楔形文、古玛雅圣书体、甚至还有用引力波震荡频率刻就的量子编码。
\"这是...沉眠者?\"卢峰的声音发颤,终端屏幕上的生命体征监测突然跳出一片绿色波纹,\"他们还活着。
心率0.3次每分钟,细胞代谢速率是人类的千分之一,但...真的活着。\"
我的后颈泛起凉意。
三年前在火星冰层下发现的星图残片突然在记忆里翻涌——那些用引力波刻进岩石的警告,\"当筛选者苏醒,文明将面临最终审判\",原来指的是这个?
\"他们是最初的一批守护者。\"
女声从头顶传来,像冰雪融化时的脆响。
我猛地抬头,看见佐拉出现在穹顶下方的悬浮平台上。
她的银发不再飘散,而是束成利落的高马尾,身上的暗纹长袍与棺椁表面的符号同频共振,\"负责监督各文明的发展轨迹。
当黑暗降临——比如你们说的世界树蔓延,他们会苏醒,执行最终裁决。\"
\"裁决?\"我捏紧脉冲枪,\"裁决什么?\"
\"裁决是否值得被拯救。\"佐拉的目光扫过我们三人,最后停在我脸上,\"你们现在的每一个选择,都会被记录进他们的评判系统。\"
金属摩擦声突然炸响。
斯隆不知何时绕到了中央区域的主控终端前,他的战术靴踢开地上的碎晶,掌心按在终端感应区。
红色警告灯在他身侧亮起,他却笑了,笑得像个终于拿到糖果的孩子:\"林博士,你总说我是疯子。
可你知道吗?
这些沉眠者的脑波频率,和世界树核心的共振谱线有87%的重合度。\"
终端屏幕开始闪烁血红色字符,他的手指快速敲击虚拟键盘:\"他们不是什么审判者,是桥梁!
世界树要吞噬恒星,是因为它需要能量延续生命——而沉眠者能教我们如何与它共生,让人类成为新秩序的一部分。\"
\"你根本不知道唤醒他们的后果!\"我冲过去,脉冲枪的准星锁定他的后心。
三年前在猎户座旋臂观测到的异常坍缩星突然闪现在眼前——当时我们以为是黑洞,后来才发现是被世界树根系绞碎的恒星残骸。
而那些残骸的引力波残留,和此刻终端上跳动的唤醒协议频率完全一致。
斯隆猛地转身,他脸上的疤痕在红光里扭曲成狰狞的蜈蚣:\"后果?
你以为你们阻止得了?\"他按下最后一个指令,终端发出蜂鸣,最近的一具棺椁突然震颤,表面的符号开始逆序流动,\"从你在火星发现星图残片那天起,我们就在布局。
奥利维亚的背叛、时间碎片空间的陷阱,都是为了把你带到这里——让你亲眼看看,人类该如何抓住最后一线生机。\"
棺椁的金属外壳裂开细缝,幽蓝光芒从中渗出。
我听见卢峰倒吸冷气的声音,他的终端掉在地上,屏幕碎成蛛网:\"林哥,生命体征暴涨!
代谢速率提升到百倍,他们的细胞在...在重组,像是要破茧。\"
\"停下!\"我扣动脉冲枪,却被一道透明力场弹开。
佐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明显的焦急:\"唤醒程序一旦启动就无法终止,你们必须做出选择——是让沉眠者用他们的方式'拯救'人类,还是...\"
\"还是什么?\"我转头看向她,却发现她的目光正落在伊恩身上。
伊恩不知何时走到了终端另一侧,他的十字架项链垂在终端接口前,指尖轻轻拂过那些跳动的字符。
他抬头时,我看见他瞳孔里映着终端的蓝光,像两簇要烧穿黑暗的火苗:\"林博士,你记得我在NASA的背景吗?\"
他的手指悬在终端日志调取键上方,金属接口突然发出嗡鸣,像是某种沉睡的系统被惊动。
\"我不仅是调查员。\"他的声音很轻,却盖过了棺椁开启的轰鸣,\"我还是量子密码学专家。\"
第一具棺椁的外壳完全脱落了。
我听见卢峰在身后干呕——那里面躺着的\"人\",根本没有人类的轮廓。
银色的触须从脊椎处生长出来,缠绕着半透明的脑浆,眼球是两颗旋转的微型黑洞,正对着我们的方向。
而伊恩的手指,终于按在了日志调取键上。
终端屏幕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
白光灼得视网膜发疼,我本能地抬手遮住眼睛,指缝间瞥见伊恩的影子在强光里晃动——他的指尖还按在终端键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十字架项链在白光里折射出细碎光斑,像撒了把碎钻在他胸口。
“林博士!”伊恩的喊声响在耳鸣里,我放下手时,终端屏幕已恢复成幽蓝界面,密密麻麻的数据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组。
他的喉结滚动两下,指甲几乎要掐进终端外壳:“斯隆的访问记录……时间戳是2017年12月14日。”
我大脑“嗡”地炸开。
2017年?
那时候我还在哈佛读博,连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的实习申请都没递。
卢峰踉跄着凑过来,碎屏的终端被他攥得咔咔响:“这不可能……三年前我们发现火星星图残片时,他还在参议院做科技政策顾问……”
“他早就在布局。”伊恩的声音像淬了冰,手指快速划过屏幕,调出一组加密日志,“看这个——‘需要一个能破解星界符号的人,一个足够执着的变量’。”他抬头时,眼尾红得骇人,“变量指的是你,林宇。从你在《天体物理学报》发表那篇《异常恒星坍缩的引力波特征》开始,他就在关注你。”
后槽牙咬得发酸。
斯隆每次在听证会上用“杞人忧天”嘲笑我时,西装下的手指是不是正捏着这份日志?
奥利维亚故意泄露的错误坐标、时间碎片空间里那道误导性的引力波脉冲——原来都是为了把我引到这,引到沉眠者面前。
“现在知道太晚了。”
斯隆的笑声像生锈的齿轮。
他背靠着主控终端,战术靴尖抵着地上的碎晶,碎晶在压力下迸出幽绿火星:“你以为阿瑟瑞尔会审判我?不,他会给我钥匙——”
金属撕裂声打断了他的话。
第一具棺椁的裂缝里涌出淡金色雾气,雾气中浮现出一道身影。
我听见卢峰的终端“啪嗒”掉在地上,他的呼吸声突然粗重得像拉风箱:“林哥……那不是人……”
那确实不是人。
它的身高足有五米,躯干覆盖着类似星图残片的暗金纹路,头颅却像一团流动的星尘,两颗炽白的光点在其中燃烧——那是眼睛,比猎户座参宿四更灼亮的恒星之火。
“我是阿瑟瑞尔,最后的仲裁者。”它的声音同时在耳中、在骨缝里炸响,连靴底的合金地面都跟着震颤,“沉睡时,我见证过三十七次文明的诞生与湮灭。现在,你们是否已准备好承担命运?”
斯隆的脸在火光里泛着病态的潮红。
他踉跄着上前两步,疤痕在脸上扭曲成狂喜的弧度:“我们准备好与世界树共生!您看,林博士他们……”
“住口。”
阿瑟瑞尔的目光扫过斯隆,恒星之火突然收缩成两点幽蓝。
斯隆的身体像被无形的手掐住脖子,整个人悬在半空,指尖徒劳地抓挠着不存在的束缚:“我不是……我是来合作的……”
“你选择了背叛。”阿瑟瑞尔的星尘头颅微微转动,“背叛的定义不是立场,是傲慢——你企图用低等文明的狡诈,篡改筛选者的裁决程序。”
斯隆的尖叫卡在喉咙里。
我看见他瞳孔急剧收缩,皮肤下渗出细密的血珠,像是有看不见的利刃在切割他的每一寸组织。
然后,那道身影突然被拽向棺椁——不是被拉,是被某种更高维度的力量“吸入”,仿佛他的存在本身正在被从这个空间剥离。
棺盖闭合的闷响让卢峰打了个寒颤。
他弯腰捡起终端,手指在屏幕上乱划,抬头时脸色惨白:“斯隆的生命体征……消失了。不是死亡,是彻底从所有监测频段里蒸发了。”
阿瑟瑞尔转向我们时,恒星之火重新变得温和。
我这才发现它的星尘头颅里流转着无数光点,每个光点都在重复播放不同的画面:火星冰层下的星图、猎户座被绞碎的恒星残骸、甚至三年前我在实验室熬夜写报告时揉皱的草稿纸。
“你的选择已被记录。”它的声音里有了温度,像冬夜壁炉的噼啪声,“从第一个在洞穴里画出星图的原始人,到此刻站在这里的你——人类总在对抗既定的命运。这种倔强,比世界树的根系更坚韧。”
我喉咙发紧。
三年前在猎户座观测站,当我盯着望远镜里被绞碎的恒星残骸时,从没想过会站在这里,面对比恒星更古老的存在。
卢峰轻轻扯了扯我衣袖,他的手冰凉,却带着某种坚定的热度。
“接下来,是你自己的时代。”阿瑟瑞尔的星尘头颅开始消散,淡金色雾气重新涌进棺椁,“世界树的根系已触及柯伊伯带。但记住——”它的声音渐弱,最后一个音节却清晰地撞进我耳膜,“筛选者的裁决,从不是终点。”
穹顶重新陷入黑暗时,佐拉的身影从阴影里走出来。
她的银发又散了,垂在暗纹长袍上,像撒了把碎星子。
“他说的‘你的时代’……”她的目光落在我胸前——那里别着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的徽章,在黑暗里泛着微光,“指的是你,还是整个人类?”
我没有回答。
护目镜外的黑暗中,传来遥远的蜂鸣声——那是卢峰的终端在震动,新的引力波警报正在闪烁。
而我的后颈,又泛起了那种熟悉的凉意。
就像三年前,当我第一次在星图残片里,看见“筛选者”三个字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