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一阵轻微的震动,穿梭舰缓缓地降落在地面上。那震动透过厚重的靴子底部,传递到我的身体,让我不禁微微颤动了一下。我紧紧地盯着掌心的晶体,它原本晶莹剔透的表面,此刻已经彻底褪成了灰色,就像一块被潮水反复冲刷过的鹅卵石,失去了所有的光泽和生机。
卢峰似乎注意到了我的举动,他伸出手,想要接过我手中的晶体。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晶体的一刹那,我却像触电一般,下意识地蜷缩起了手指,将晶体紧紧地握在了手中。尽管那晶体已经不再散发出热量,但我依然能感觉到掌心残留的余温,仿佛它还在诉说着曾经的炽热。
而那股曾经灼烧过我意识的热流,却早已随着斯隆的代码一同消散得无影无踪。
联盟总部的环形会议室里,冷白色的灯光显得有些刺眼。巨大的投影屏上,正跳动着南极基地的实时画面。画面中,那黑色的共生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着,它那狰狞的藤蔓如同被砍断的蛇尾一般,迅速地缩进了冰层之中,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汤姆显然对这一幕感到非常不满,他猛地把手中的咖啡杯重重地磕在会议桌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杯沿的褐色污渍溅落在全息投影的星图上,形成了一小片污渍,与星图上的星系图案交织在一起,显得有些凌乱。
“林博士,”汤姆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怒意,“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而不是你在基地里听到的那些所谓的‘神谕’!”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指节用力地叩着桌面,发出“咚咚”的声响。而在他的指缝间,还夹着半根没有熄灭的雪茄,火星在阴影里忽明忽暗,仿佛也在呼应着他的情绪。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打断我的发言了。
我喉咙发紧。
那个声音还在脑子里盘旋,“你已见证黑暗”的回响像根细针,扎得太阳穴突突跳。
昨晚在宿舍,我对着镜子练习了七遍措辞,可当看见会议室里十二双眼睛时,那些话突然变成了乱码。
“它……不是神。”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发涩,“是比我们更古老的存在,斯隆说孢子里有它,星轨观测数据里也有它——”
“够了。”汤姆掐灭雪茄,火星在瓷碟里迸出几点红,“三个月前你说恒星消失是引力异常,两个月前说是外星文明,现在又扯出‘黑暗’?你让联盟为你的猜想浪费了多少资源?”他身体前倾,鼻尖几乎要碰到投影屏上我的脸,“我需要证据,不是疯话。”
卢峰突然站了起来。
他护目镜的裂痕在灯光下像道闪电,额角的血痂还没掉,泛着暗红:“林博士没疯。”他调出战术终端,蓝光在他眼下投出青影,“我们在核心区录到了非人类频率的声波。”
会议室安静下来。
卢峰按下播放键时,电流杂音里渗出某种低频震动,像鲸歌被放慢了十倍,尾音突然拔高——刺得后颈发紧。
那是我的名字,“林宇”,用我的母语,带着二十年未变的乡音。
“这是……”佐藤的声音发颤。
“基地里只有我们五个活人。”卢峰的拇指悬在暂停键上,“音频采集器距离核心晶体三米,当时林博士正被力场困住。”他调出频谱图,绿色波形像纠缠的dNA链,“它在模仿我们的思维模式——用林博士最熟悉的语言,最熟悉的语调。”
安娜突然站了起来。
她腕间的数据环闪着急促的红光,指尖快速敲击着,瞳孔在扫描数据流时微微收缩:“它在学习。”她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度,“上周斯隆的孢子网络被摧毁前,我截获过类似的频率波动——当时它在模拟佐拉的声纹。”她转向我,蓝眼睛里浮着冷光,“现在它在模拟你,下一步,就是模拟我们所有人。”
会议室炸了锅。
汤姆拍着桌子喊“这是被污染的数据”,伊恩攥着奥利维亚的医疗报告说“我们需要心理评估”,只有佐藤沉默着,指节抵着下巴,喉结动了动。
我盯着桌面,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他们的质疑像潮水,可我心里清楚,那个声音不是幻觉。
它说“接下来是你能否成为光的问题”,而我连光在哪里都看不见。
门被轻轻推开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去。
穿黑色风衣的女人站在阴影里,我认出她是安保组的艾琳,但她胸前的工牌不见了。
她穿过人群,脚步轻得像片叶子,直到站在我面前。
“有人想让你知道真相。”她的声音像浸在冰里,说完便把一枚银色芯片放在我手背。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转身离开,风衣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檀香味——和我母亲生前用的香包一个味道。
芯片插入终端的瞬间,会议室的灯光闪了闪。
二十年前的实验日志浮现在投影屏上,泛黄的纸质文件边缘焦黑,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
“奥米茄协议:关于‘星界存在’的封印与观测”,第一行字就让佐藤猛地直起腰。
“我父亲是当年的项目协调员……”他的声音发哑,“他退休前烧了所有纸质文件,只说过一句话——‘有些钥匙,不该被人类握在手里’。”
最后一页是张坐标图,北极圈外的北冰洋上,一个红点在浮冰间若隐若现。
“这地方从未出现在官方档案里。”佐藤调出卫星图,模糊的雪地上能看见几座圆顶建筑的残骸,“但他们当年真的在那里做过事。”
汤姆还在嚷嚷“这是伪造的”,可我盯着那个红点,突然想起斯隆消散前的冷笑,想起晶体里那张老照片。
风从通风口灌进来,吹得桌上的文件哗哗响,我听见自己说:“我去。”
会议室霎时安静。
卢峰转头看我,护目镜后的眼睛亮了一瞬;汤姆的雪茄掉在地上,火星在地毯上灼出个小洞;艾琳的檀香味还没散,混着数据终端的焦味,钻进鼻腔。
“我带队去那个研究站。”我摸出战术手套,指腹擦过晶体的灰面,“如果它想让我成为光,至少……”我顿了顿,喉咙突然发紧,“至少我得先找到灯。”
投影屏上的坐标点还在闪,像颗埋在雪里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