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像被碾碎的钢砂,抽得面罩生疼。
我哈出的白气在护目镜上结了层薄霜,只能盯着卡洛斯的战术手电光——他的冰镐第三次砸在冰缝里,金属与冻雪摩擦的尖啸声刺破风声。
\"找到了。\"他扯下防寒手套,用指节叩了叩裂开的雪层,冰渣簌簌落进下方的阴影里。
我蹲下身,看见雪壳下嵌着半块锈蚀的金属板,边缘刻着模糊的联盟星徽——和斯隆晶体里老照片上的标志一模一样。
\"梯子在五米下。\"卡洛斯把安全绳甩给卢峰,头灯扫过冰壁时,我瞥见他睫毛上结的冰珠,\"温度降得比卫星预报快,三十分钟内必须进去。\"
卢峰把绳子系在腰间,回头看我。
他护目镜上的霜花没擦干净,我只能看见他眼睛里跳动的光斑——和二十年前实验日志投影屏上的红点,是同一种颜色。\"我先下。\"他说,声音被面罩闷得发瓮,手套在金属梯子上敲出脆响。
冰层下的寒气更刺骨。
我的靴底刚触到地面,就听见头顶传来雪层闭合的闷响——像某种活物在吞咽。
卡洛斯的手电光扫过四周,水泥墙面爬满冰棱,却没有积灰。
卢峰摘下护目镜,哈气在环境监测仪上:\"二氧化碳浓度0.03%,湿度45%。\"他的呼吸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雾,\"空气循环系统还在运行。\"
我脊梁骨发紧。
佐藤说过这里是\"废弃研究站\",可废弃的设施不会维持着适合人类生存的环境。
通风管道传来轻微的嗡鸣,像某种沉睡的引擎在低吟。
\"控制室在东头。\"安娜的声音从队伍后方传来。
她没戴手套,手指在冻得发红的终端键盘上翻飞——不知从哪儿摸出的便携解码器正插在墙缝里的接口上。
我这才注意到她军大衣口袋鼓鼓囊囊,全是拆下来的卫星芯片。\"三十年前的老系统,防火墙比我奶奶的毛线衫还松。\"她笑的时候,睫毛上的冰碴子闪了闪。
汤姆落在最后,雪茄早灭了,被他捏成一截黑炭。\"这鬼地方能有什么——\"他的话卡在喉咙里。
我们转过走廊拐角,金属门楣上\"生物实验室\"的字样还没完全锈蚀,而门内整面墙都是冷冻舱,蓝莹莹的冷光映得每个人脸色发青。
卡洛斯第一个走进去,冰靴踢到什么东西。
我弯腰捡起——是半块工作牌,照片上的男人戴金丝眼镜,胸牌写着\"项目主管 艾伦·霍克\"。
斯隆消散前冷笑时,我在他瞳孔里见过这张脸。
\"操。\"汤姆的战术手电砸在冷冻舱上,玻璃震出蛛网纹。
他扯下一只手套,按在舱门解锁键上——也许是体温触发了什么,舱门\"咔嗒\"一声滑开。
我听见安娜倒抽冷气的声音。
冷冻舱里的人穿着褪色的白大褂,皮肤呈现冷冻特有的青灰色,可他的后颈有块暗红的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剜开过。
卢峰戴上橡胶手套,轻轻抬起那人的头——一道银色的芯片从头皮下露出来,和斯隆脑内取出的残片一模一样。
\"第二个。\"卡洛斯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金属,他已经拉开了旁边的舱门。
第三个舱门里的人更年轻,右手还攥着半张实验记录,墨迹在低温下凝成深紫色的小点:\"...异常生长速率,根须突破第三隔离层...\"
汤姆突然踉跄着后退,撞在控制台上。
他脸上的胡茬结着冰,嘴唇抖得说不出话,直到卢峰把最后一个舱门拉开——里面的人穿着联盟安全委员会的制服,肩章上的星徽还在冷光里泛着钝钝的光。
\"上个月他还在新闻里说恒星消失是超新星爆发。\"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斯隆消散前的冷笑突然在耳边炸响,晶体里老照片上的火焰,二十年前被烧毁的文件,此刻全在眼前重叠。
这些人知道了世界树的真相,所以被\"清洗\"了——就像斯隆知道我会找到这里,所以必须消失。
\"主终端有反应。\"安娜的声音突然拔高。
我转头时,看见控制室的荧光屏正在自动启动,雪花噪点里隐约映出人影。
汤姆的手电光扫过去,我这才发现那终端嵌在墙里,表面的锈蚀被人仔细刮掉了,露出下面新鲜的金属划痕——像是有人刚用工具清理过。
\"别碰。\"卢峰刚伸手,终端已经发出蜂鸣。
屏幕上的噪点突然聚成一道光,像极了星图里世界树的根须。
我向前走了一步,冰靴碾过地上的碎冰,听见通风管道的嗡鸣声突然变高,像某种倒计时的蜂哨。
终端屏幕中央,浮现出一个未命名的视频文件。
文件名是一串数字——和斯隆给我的晶体里,老照片背面的日期分毫不差。
\"林博士。\"安娜的手按在终端电源键上,指尖在发抖,\"要打开吗?\"
通风管道的声音里,我听见自己心跳的回声。
二十年前被烧毁的日志,北冰洋底的坐标,冷冻舱里的芯片,此刻全指向这个发光的文件。
世界树不是自然诞生的,奥米茄协议的筛选系统,那些被清洗的研究人员...所有的谜题,或许都藏在这团雪花噪点里。
我伸手按住安娜的手背。
终端屏幕的冷光映在我们交叠的手上,像某种即将破晓的微光。
\"打开。\"我说。
终端屏幕在我指尖按下的瞬间,雪花噪点突然凝结成画面。
最先撞进视网膜的是一盏摇晃的应急灯,光晕里浮着细密的灰尘。
穿白大褂的女人背对着镜头,发梢沾着暗褐色的污渍——后来我才意识到那是干涸的血。
她转身时,我看见她左眉骨有道新鲜的擦伤,镜片裂成蛛网,却固执地架在鼻梁上。
\"日期2197年12月15日,项目编号Ω-07。\"她的声音在发抖,手按在胸前的工作牌上,\"我是生物工程部首席研究员克莱尔·陈。
如果这段影像被播放,说明我们的防护协议已经失效,或者...\"她突然顿住,喉结滚动两下,\"或者我们已经失败了。\"
通风管道的嗡鸣里,汤姆的战术手电\"啪嗒\"掉在地上。
我听见卡洛斯倒抽冷气的嘶响,卢峰的手指在终端边缘抠出白印——他的呼吸声突然粗重,像台过载的机器。
\"世界树不是自然演化的产物。\"克莱尔的指尖抵住太阳穴,指甲缝里嵌着黑色碎屑,\"三个月前我们在麦哲伦星云边缘发现了它的主根,表面覆盖的碳基结构与地球现存植物完全不同。
但更关键的是...\"她突然扯过桌上的全息投影仪,蓝光在她脸上投出扭曲的阴影,\"看这个。\"
悬浮的星图里,我认出了那些盘根错节的光带——和斯隆晶体里的星图、和我这半年在射电望远镜里追踪的轨迹,完全重合。
克莱尔的手指戳向星图中心:\"每个节点都是被'收割'的恒星系。
我们破解了根须里的生物电信号,它们在传递某种算法。\"
\"那是什么?\"安娜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不知何时跪到了终端前,睫毛上的冰碴子融成水珠,顺着下巴滴在金属地面。
克莱尔没有回答,而是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个银色圆盘——和斯隆脑内取出的芯片残片,材质一模一样。\"这是从根须核心提取的生物芯片。
我们用粒子对撞机解析了它的底层代码,发现了一段重复的二进制序列。\"她的瞳孔突然收缩,\"翻译过来是:'筛选完成度97%'。\"
汤姆踉跄着扶住冷冻舱,指节压得泛青:\"筛选?筛选什么?\"
\"智慧文明。\"克莱尔的声音突然尖锐,像刀尖划过玻璃,\"世界树是某个远古文明留下的'筛选系统'。
它通过吸收恒星能量生长,同时监测每个星系的文明发展程度。
当完成度达到100%...\"她的嘴唇在抖,\"它会启动最终判定。
通过的,获得延续;不通过的...\"
画面突然闪烁,应急灯的光晕变成血红色。
克莱尔猛地转头看向镜头外,白大褂下摆被什么东西扯得歪斜。
我看见她后颈——和冷冻舱里那些人一样,有块被剜开的疤痕,正在渗出暗红的血。
\"它们来了。\"她的声音突然平静,像是终于卸下了所有重量,\"记住,它不是敌人...它是审判者。\"
屏幕\"滋啦\"一声黑屏。
我的太阳穴突突跳着,后颈沁出的冷汗在衣领里结成冰。
卢峰的手按在我肩膀上,体温透过防寒服渗进来,却像块烧红的铁。
卡洛斯的战术刀已经出鞘,刀尖抵住通风管道的格栅——那里传来指甲刮擦金属的声响。
汤姆的雪茄不知何时重新点燃,火星在他颤抖的指间明灭,照出他脸上的泪痕。
\"林博士。\"
熟悉的电子音从终端扩音器里传来。
我猛地抬头,看见艾丽的脸浮现在屏幕上——不是视频通话,更像某种投影,边缘泛着幽蓝的光。
她的金发沾着潮湿的碎发,左眼下方有道新鲜的淤青,\"别找我在哪,卫星信号被屏蔽了。\"
\"你怎么进来的?\"安娜的手指在便携解码器上翻飞,\"这系统半小时前还连不上网——\"
\"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艾丽的瞳孔映着屏幕冷光,\"去地下三层的档案库。\"她身后传来模糊的撞击声,像是有人在砸门,\"那里藏着真正的启动程序。\"
\"启动程序?\"卢峰的喉结动了动,\"启动什么?\"
\"阻止审判的程序。\"艾丽突然笑了,那笑容比冷冻舱的蓝光更冷,\"或者说,证明人类值得被保留的程序。\"
通风管道的刮擦声更近了。
卡洛斯用刀背敲了敲我的肩膀,指向墙角的安全通道标识——绿色箭头被冻成了冰雕,却依然清晰。
\"我们凭什么信你?\"汤姆把雪茄按在冷冻舱上,焦糊味混着冷光里的金属味,\"斯隆的事你也有份?\"
艾丽的投影突然扭曲,像被扔进石子的水面。
她的声音变得模糊,却足够清晰:\"因为你们没别的选择。\"
我盯着终端里她逐渐消散的脸,听见自己心跳的轰鸣。
二十年前被烧毁的日志,斯隆脑内的芯片,冷冻舱里那些被清洗的研究者——所有线索都指向这个档案库。
如果艾丽说的是真的,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如果是假的...
\"走。\"我扯下挂在腰间的探照灯,光束扫过安全通道的门,\"卡洛斯断后,安娜跟紧我,卢峰看着汤姆。\"
汤姆骂了句脏话,但还是跟上了。
地下三层的门被冻成了冰墙。
安娜用解码器抵住门缝,蓝色电弧\"滋啦\"一声窜出来,冰墙\"咔\"地裂开蛛网纹。
卡洛斯用冰镐砸了三下,门向内倒去,带起的气浪卷着灰尘扑在脸上——那不是普通的灰,是某种白色粉末,沾在皮肤上像被撒了把盐。
\"空气检测仪。\"卢峰把仪器递给我。
数值跳得疯狂:\"二氧化碳浓度0.5%,甲烷0.3%...这里至少二十年没通空气了。\"
档案库比想象中小,靠墙摆着三排金属货架,最里面的墙上嵌着个半人高的能量场——淡蓝色的光膜里,悬浮着一枚金属装置。
它的形状像把钥匙,却比我在斯隆晶体里见过的复制品更复杂,表面刻着的符号不是任何已知文字,却让我想起射电望远镜里世界树根须的脉络。
\"这不是钥匙...\"安娜的声音发颤,她摘下手套,指尖几乎要碰到能量场,\"我们在南极冰层下找到的,是复制品。\"
\"怎么关闭能量场?\"卡洛斯用刀尖戳了戳光膜,火星四溅,\"这玩意儿带电。\"
\"等等。\"卢峰突然蹲下,捡起脚边的金属片——是半块工作牌,照片上的男人我在冷冻舱里见过,\"艾伦·霍克。
他的权限卡应该还在...\"
\"别碰!\"
我的喊声响彻档案库时,卢峰已经把工作牌插进了能量场下方的卡槽。
警报声骤然炸响。
能量场剧烈波动,悬浮的装置突然发出蜂鸣——不是机械音,更像某种生物的低吟。
墙壁传来沉闷的震动,头顶的冰锥\"噼啪\"掉落,砸在金属货架上。
安娜被气浪掀得撞在货架上,汤姆扑过去拽住她的胳膊,货架在他们身侧倾倒,金属文件盒滚了一地。
我扶住墙稳住身形,视线死死锁在那枚装置上。
它表面的符号正在发光,从暗紫到幽蓝,像被唤醒的神经脉络。
震动越来越剧烈,我听见远处传来冰层断裂的轰鸣——是刚才进来的冰缝,正在闭合。
\"林博士!\"卡洛斯的吼声盖过警报,\"冰面要塌了!\"
但我挪不动脚。
装置发出的脉冲扫过手背,麻痒感顺着血管窜到心脏。
那些被烧毁的日志,被清洗的研究者,斯隆临终前的冷笑,此刻全在脉冲里连成线——如果我们拿走它,是不是就成了筛选系统的一部分?
是不是在替远古文明执行审判?
震动突然加剧,能量场\"轰\"地消散。装置失去支撑,坠向地面。
我迈出一步,冰靴碾过满地的金属文件盒。
第二步,指尖已经能触到它冰凉的表面。
第三步,整个设施的轰鸣里,我听见自己沙哑的低语:\"如果我们拿到了它...会不会也成了它们的一部分?\"
装置在我掌心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