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指尖刚贴上那枚装置的瞬间,冰原的轰鸣突然被抽走了。
金属表面的凉意顺着指节往上爬,像液态氮渗进血管。
下一秒,太阳穴炸开刺疼——不是痛觉,更像有无数根细针在往脑仁里扎,每根针尾都拖着发光的丝线。
那些丝线缠成网,网里浮着画面:
紫色星云里漂浮的硅基生命体,他们的城市是晶体构筑的蜂巢,在某个清晨突然集体停止了所有活动;
橙矮星轨道上的碳基文明,他们的飞船正尝试点燃恒星,却在点火成功的刹那,整颗星球像被捏碎的玻璃球,碎成漫天星尘;
还有人类自己——不是我们,是另一个时间线的人类,他们在月球背面竖起巨大的石碑,刻着\"我们拒绝成为试验品\",然后石碑上的文字开始融化,变成和装置表面一样的符号。
\"这不是知识......\"我踉跄着后退,后腰撞在货架上,金属棱角硌得生疼,\"这是审判的记录。
每一个样本都曾像我们一样挣扎。\"
\"林博士!\"
卢峰的喊声响在耳边,带着电流杂音。
我这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扯掉了我耳后的神经接口贴片,指尖正掐在我人中上,指节因用力泛白。
他的护目镜裂了道缝,碎镜片扎进眉骨,血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我沾着冰屑的衣领上。
\"你不能再这样贸然尝试!\"他的呼吸喷在我冻得发木的脸上,带着股铁锈味,\"它在读取你,不只是你在读取它。\"他指了指我掌心的装置——不知何时,那东西表面的符号正随着我的脉搏明灭,暗紫与幽蓝交替的光映在他瞳孔里,像两团烧不旺的鬼火。
\"让开。\"安娜挤过来,她的白大褂下摆被货架刮破了,露出里面绣着俄联邦航天局标志的黑色高领衫。
她没戴手套,直接用食指关节敲了敲我掌心的装置——这动作让我想起她在莫斯科大学实验室里敲培养皿的样子,\"它在共振你的脑电波频率。\"她转身抓起脚边的便携式终端,金属接口插进装置底部的凹槽时,终端屏幕突然爆出刺目的白光,\"操,这数据结构......\"
\"什么结构?\"汤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这个总爱把\"阴谋论\"挂在嘴边的美国佬不知何时系好了安娜的安全绳,正单手扶着倾倒的货架,另一只手摸着腰间的战术枪套——他的枪套是空的,我记得半小时前他把格洛克递给卡洛斯破冰缝了。
\"活的。\"安娜的手指在终端上翻飞,屏幕里滚动的代码突然变成了螺旋状的生物神经图,\"不是机械存储,是意识存储器。
会自我演化。\"她抬头时,睫毛上沾的冰碴子正簌簌往下掉,\"就像......\"
\"就像世界树的根须。\"我替她说完。
通讯器突然在耳边炸响。
\"一旦密钥回到联盟总部,他们就会用它重启'奥米茄协议'。\"艾丽的声音带着失真的电流,比平时快了三倍,\"他们会把全人类变成测试对象。\"
我猛地扯下通讯器贴在耳边。
这个总在加密频道里扔碎片线索的英国女人,此刻呼吸声重得像刚跑完五公里,\"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你到底是谁?\"
\"没时间解释——\"
\"滴\"的一声,通讯断了。
\"又是这个神神叨叨的女人。\"汤姆嗤笑一声,手指敲了敲自己太阳穴,\"林博士,你该不会真信她那些......\"
\"冰缝闭合速度加快了。\"卡洛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这个总把弯刀别在腰后的西班牙人正半蹲着,戴着手套的手掌按在地面上——冰面裂开蛛网般的细纹,顺着他的指缝往我们脚边爬,\"五分钟前还是每分钟三十厘米,现在......\"他抬头,护目镜上蒙着白雾,\"现在每分钟一米二。\"
我低头看向掌心的装置。
它的光已经暗了下去,像块普通的金属疙瘩,可刚才那些画面还在眼前闪回:硅基生命的蜂巢城市,碳基文明的碎星,人类石碑上融化的字。
\"佐藤呢?\"卢峰突然问。
所有人都顿住了。
半小时前还在协调联盟卫星定位的日本男人,此刻不在档案库里。
\"他说去检查通风管道。\"安娜的手指还按在终端上,但屏幕已经黑了,\"十分钟前。\"
冰面的裂纹\"咔\"地又延伸了十厘米,擦过我的冰靴鞋尖。
\"或许该考虑另一个选择。\"卡洛斯站起身,弯刀在腰间叮当作响,他的视线扫过我掌心的装置,又扫过正在闭合的冰缝,\"我们......\"
\"不。\"汤姆打断他,向前跨了一步,冰面在他脚下发出危险的呻吟,\"这是联盟的资产,必须带回去。\"他的目光转向我,\"林博士,你不会忘了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吧?\"
我没说话。
装置在掌心突然发烫,烫得皮肤发红。
那些被审判的文明记忆又涌上来,这次我看清了每个文明消失前的最后画面——他们都握着类似的密钥,脸上带着和我此刻一样的神情:挣扎,犹豫,最终握紧。
\"它在催我们做决定。\"卢峰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冰原上的风,\"要么带走它,要么......\"
\"要么彻底销毁。\"卡洛斯接话。
冰面又裂开一道缝,从卡洛斯脚边直窜到安娜脚下。
她倒退两步,撞在汤姆身上。
汤姆的脸在幽蓝的光里忽明忽暗,我看见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别开了头。
终端突然发出\"滴\"的一声。
安娜弯腰捡起它,屏幕亮了,显示着一串倒计时:01:57:32。
\"这是冰下设施的自毁程序。\"她说,\"佐藤的权限卡触发的。\"
我看向门口。
冰缝已经闭合了三分之二,只剩窄窄的一道光,像被捏扁的月亮。
装置在掌心发烫,烫得我几乎握不住。
那些被审判的文明在记忆里朝我伸手。
卢峰的血还在滴,滴在装置表面,晕开小小的红。
卡洛斯的手按在弯刀刀柄上,指节发白。
汤姆的枪套空着,空得扎眼。
倒计时跳到01:56:59。
\"林博士。\"卢峰说,他的声音突然很轻,\"你听见冰层下的声音了吗?\"
我竖起耳朵。
除了冰缝闭合的轰鸣,还有另一种声音,很低,很沉,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冰层下翻身。
像世界树的根须,正在苏醒。
卡洛斯的弯刀在腰间撞出清脆的响声,他上前半步,冰面在靴底裂开如蛛网般的裂缝:“林博士,我在火星极冠见过类似的东西。”他摘下护目镜,眼尾的刀疤在幽蓝光线里泛着青,“那是一个硅基文明的墓碑,他们把最后一批记忆封存在晶体里,结果被世界树的根须缠成了养料。我们无法控制它,那就不要让它落入任何人手中。”
汤姆的指节抵在安娜的终端上,屏幕被压出如蛛网般的纹路:“控制?你以为联盟养着三千名顶尖科学家是为了看极光吗?”他喉结剧烈滚动,呼吸在面罩上凝成白雾,“如果它能让我们理解世界树的真正目的呢?上次在猎户座悬臂发现的星环碎片,就是靠这种级别的密钥才破译出‘根须延伸速率’的!”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掌心的装置被挤得发烫,“这可能是唯一的出路,林!”
冰面“咔”地一声裂开,缝隙擦过汤姆的靴跟。
佐藤不知何时站到了我们中间,他的防寒服沾着通风管道的铁锈,右手还攥着半截脱落的螺丝:“都冷静。”他的声音像实验室里的恒温器,永远保持着精确的平稳,“我们必须先搞清楚一件事——密钥本身是否具有独立意志。”他指了指我掌心的装置,“安娜,你之前说它在演化,现在能锁定演化方向吗?”
安娜的手指在终端上快速舞动,发梢的冰碴子簌簌地掉在键盘缝里。
她突然停住,睫毛剧烈颤动,像被电击的蜂鸟:“看这个。”她把终端转向我,屏幕里的神经图正在变形,原本杂乱的突触突然聚成我的脑电波波形,“它在……回应你的情绪波动。”她的瞳孔缩成针尖,“刚才汤姆抓你手腕时,你心跳加速了0.3秒,神经图里的突触就多了三条分支。现在你放松了,它们又缩回去。”她抬头,呼吸喷在面罩上,“林博士,它对你产生了依赖。或者说……”她咽了口唾沫,“它选择了你。”
设施警报突然尖啸起来。
那声音像被踩碎的玻璃,扎得后颈生疼。
卡洛斯猛地转身冲向雷达控制台,战术靴跟在金属地面敲出急促的鼓点。
他的手指按在扫描屏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不是我们的飞机。”他的声音突然变哑,“也不是联盟的。信号特征……”他抬头,护目镜后的眼睛亮得反常,“像世界树根须包裹探测器时的电磁扰动。”
我下意识地握紧装置。
金属表面的温度突然攀升,烫得掌心生疼,那些被审判的文明记忆又涌上来——硅基生命的蜂巢在眼前碎裂时,他们最后一个个体正捧着和我掌心一样的密钥;碳基文明的星尘里,有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正对着密钥露出绝望的笑容。
“林博士?”卢峰的手按在我肩头上。
他的手套沾着自己的血,隔着两层布料都能感觉到热度,“你在想什么?”
我望着雷达屏上那个逼近的红点。
它移动的轨迹像条蛇,正沿着冰原的裂缝蜿蜒而来。
汤姆的枪套还空着,空得像个黑洞;卡洛斯的弯刀已经出鞘半寸,刀刃映着警报的红光;安娜的终端屏幕自动切换成密钥的神经图,那些突触正随着我的心跳明灭;佐藤摸出通讯器,试着联络联盟总部,可频道里只有刺啦的电流声。
冰层下的轰鸣突然变了调。
不再是缓慢的摩擦声,而是类似血管搏动的闷响,一下,两下,和我手腕上的脉搏重合。
我突然想起艾丽最后说的那句话:“他们会把全人类变成测试对象。”如果密钥真的选择了我,那所谓的“测试”,是不是从现在就开始了?
“看来,我们已经被盯上了。”我的声音被警报声割得支离破碎。
装置在掌心烫得几乎要融化,那些被审判的文明在记忆里张着嘴,我听不见他们的尖叫,但能看清他们瞳孔里的绝望——和此刻汤姆眼里的急切,卡洛斯眼里的警惕,卢峰眼里的信任,重叠成一片混沌的光。
佐藤的通讯器“啪”地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我瞥见他后颈有片不自然的红,像被什么东西烫过的痕迹。
冰缝闭合的速度又加快了,现在每秒钟都有十厘米的冰层挤压过来,门口那道“月亮”只剩巴掌宽的光。
“无论它是不是工具,我们都不能让它成为下一个世界树。”我深吸一口气,冷空气灌进肺里,像吞了把碎冰,“现在,我们必须做出选择——带走它,还是毁掉它。”
装置突然发出蜂鸣声。
这次不是痛觉,是某种更古老的共鸣,从脊椎骨一直窜到后颈。
我望着众人被警报染红的脸,突然想起第一次在NASA观测到恒星消失时,望远镜里那片空荡的星区——和此刻我们脚下正在闭合的冰缝,如此相似。
冰层下的搏动越来越清晰。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它重叠,一下,两下,像某种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