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还未褪尽,千幻神宗议事殿内的空气却已凝结成霜。
顾苍梧跌坐在地的青铜令还带着余温,他撑着膝盖勉强站起时,指节在青砖上抠出白痕。
殿外穿堂风卷起他银灰道袍的下摆,露出腰间那枚被熔成废铁的裁决令——那是他作为保守派长老三十年来最看重的信物。
\"老匹夫还杵着作甚?\"左侧穿玄色锦袍的苍梧宗代表最先移开视线,喉头动了动,指尖悄悄攥紧袖中传讯玉符。
他方才亲眼见黎玄澈掌心腾起的赤金玄火,那是神族专属的血脉之力,连他宗门大长老的护体灵光都未必能扛住半分。
顾苍梧喉间腥甜上涌。
他原以为借着\"慕星黎血脉不纯\"的由头,能联合十二家宗门压下这个黄毛丫头,却不想黎玄澈竟为她破了百年闭关。
他望着殿中跪了满地的身影——云阡润的玄色官服沾着尘土,林梧声的剑穗扫过慕星黎鞋尖时还在轻颤,雪无涯的剑鸣仍在梁间回响。
这些他从前视作棋子的后辈,此刻竟真把那小丫头当宗主供着。
\"走!\"顾苍梧突然甩袖,道袍在身后翻出凌厉的弧度。
他踉跄着撞开殿门时,门框上的铜环\"当啷\"作响,惊飞了檐下一对青雀。
那雀儿扑棱棱掠过慕星黎的视线,她望着顾苍梧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廊角,忽然想起前世他也是这样,举着\"清君侧\"的旗子冲进观星台——那时她浑身是血跪在星图前,他说\"你这孽种不配继承九尾血脉\",然后亲手捏碎了她的灵核。
\"星黎。\"黎玄澈的声音裹着暖意漫过来,打断了她的恍惚。
他不知何时收回了九尾,广袖垂落如静水,却仍有几缕赤金狐毛沾在她发间。
他抬手替她拂去那缕毛,指腹擦过她耳尖时,她听见他低低的笑:\"想什么呢?\"
\"想...您来得真及时。\"慕星黎仰头看他。
晨光透过琉璃瓦在他眉骨投下阴影,却掩不住眼底翻涌的温柔。
前世他也是这样,总在她最绝望时出现,却总晚一步。
这一世他的九尾扫过她发梢时,她分明触到了温度——不是前世那道只能看不能碰的虚影,是真实的、带着灵力震颤的温度。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穿月白弟子服的外门执事捧着一叠传讯符冲进来,额角挂着汗:\"禀宗主...不,禀小师妹!
十二家宗门的传讯符炸了二十三道,说要派使者来质问咱们'私定继承人'是否逾矩,还有...还有人传谣言说您蛊惑师尊,图谋...\"
\"住口。\"黎玄澈的尾音漫上冷意。
执事打了个寒颤,慌忙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
慕星黎却伸手接过那叠传讯符,指尖扫过最上面那张——苍梧宗的,墨迹还带着火气:\"九尾神族继承人当由各族共议,千幻私相授受,置规矩于何地?\"
\"我去。\"林梧声突然起身。
他的剑穗还沾着方才跪地时的灰尘,此刻却被他握得发紧,\"我带着宗门大比的实录去,把慕华安勾结凌霄仙尊的证据摆到他们面前。
雪无涯整理的情报我看过,足够撕了那些老东西的嘴。\"
\"我陪大师兄。\"雪无涯的剑\"嗡\"地归入鞘中,他抱剑行礼时,剑脊映着殿内烛火,\"我这把剑虽不擅辩,但谁要动嘴皮子欺负小师妹,我替大师兄镇场子。\"
慕星黎望着这两张熟悉的面孔。
前世林梧声为她挡过致命一剑,雪无涯的剑替她劈开过重围,此刻他们眼底的光和前世如出一辙——不是对上位者的敬畏,是对并肩之人的信任。
她喉头微哽,刚要说话,云阡润已从地上站起:\"宗门内部也需整顿。
秘藏阁和执法堂的钥匙,我明日便移交。\"他摸出腰间两枚玉牌,在掌心摩挲片刻,\"您从前总说'宗门禁地不是藏污纳垢之所',如今...该您来清扫了。\"
\"云师叔。\"慕星黎伸手接过玉牌。
玉牌还带着云阡润的体温,她指尖触到牌面刻着的\"千幻\"二字,忽然想起前世她跪在宗门禁地前,顾苍梧说\"这是你碰不得的东西\"。
此刻玉牌在她掌心发烫,像在说\"这一次,你碰得\"。
\"咳。\"柳长风突然轻咳一声。
这位一直沉默的裁判长老不知何时站到了殿门边,他手中捏着一卷青竹简书,封皮上\"宗门评议书\"五个字被他指节压出浅痕:\"老朽要走了。\"他将竹简递给黎玄澈,\"这卷书替我转交令徒。
评议书里写得明白——若她真能带千幻崛起,未来可期;若重蹈覆辙...\"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慕星黎,\"宗门将万劫不复。\"
黎玄澈接过竹简时,指腹在\"万劫不复\"四个字上停了停。
他转头看向慕星黎,眼底的温度未减半分:\"你自己看。\"
竹简展开的瞬间,墨香裹着柳长风的字迹扑面而来。
慕星黎逐行读下去,读到\"血脉不是免死金牌,人心才是\"时,指尖微颤。
前世她空有血脉,却信错了养父,负了师尊,寒了同门的心。
这一世...她抬眼望向殿外飘着的千幻旗,旗上九尾玄狐的金纹被风掀起一角,像在对她点头。
\"替我回句话。\"她将竹简递还给黎玄澈,声音轻却坚定,\"我慕星黎,愿以命护宗门,不负所托。\"
黎玄澈接过竹简的手顿了顿。
他望着她眼底翻涌的光,忽然想起三日前她在藏剑峰说的话——\"这一世,我要活成自己的光\"。
此刻那光更盛了,盛得他想把整个天地捧到她面前。
他将竹简收入袖中,唇角勾起极浅的笑:\"好。\"
三日后的黄昏,变故来得毫无征兆。
慕星黎正在秘藏阁整理典籍,忽觉指尖一阵刺痛——那是她设下的宗门护山大阵预警。
她掀开门帘时,正撞见外门弟子跌跌撞撞跑来,脸上沾着黑灰:\"小...小宗主!
后山有人被邪气侵蚀,发疯了!\"
她提气掠向事发地时,风卷着一股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后山演武场中央,三个外门弟子正抱着头嘶吼,他们的皮肤泛着青灰,眼底翻涌着暗红血丝。
更远处,原本青翠的竹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黄,枝桠上凝结着黑色雾气,像极了前世她在幽冥界见过的\"蚀灵瘴\"。
\"结三才阵!\"慕星黎落在演武场中央,袖中五帝钱叮当作响。
她反手结出净灵印,指尖金光亮起时,九道淡金色狐尾虚影在身后展开——这是她觉醒血脉后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展露全部尾影。
林梧声和雪无涯几乎同时掠到她身侧,一个挥剑劈开逼近的黑雾,一个持剑护在她后方。
\"用灵泉淬剑!\"慕星黎的声音混着灵力扩散开。
她能感觉到体内的五行灵力在翻涌,九尾血脉正顺着经脉往指尖涌,每一道尾尖都凝着细碎的金光。
被黑雾笼罩的弟子突然发出尖锐的惨叫,其中一个竟挥拳朝她打来——那拳风里裹着阴寒的死气,是被邪气彻底侵蚀的征兆。
\"退!\"黎玄澈的声音如惊雷炸响。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演武场上方,九道赤金狐尾铺天盖地压下,黑雾触到狐尾的瞬间发出\"滋啦\"声响,像被泼了滚油的毒蛇。
慕星黎趁机掐诀,掌心腾起一簇金焰——那是她用灵泉淬炼过的净世火,前世她靠这火在幽冥界杀出血路,此刻正舔着那弟子身上的黑雾,将邪气一点点烧尽。
\"醒。\"她指尖点在弟子眉心。
那弟子浑身剧震,猛地瘫坐在地,望着自己泛青的手直发抖:\"我...我刚才好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心,想杀人...\"
慕星黎蹲下身,用灵泉替他擦去额角冷汗。
她的指尖触到他后颈时,忽然摸到一道极浅的红痕——形状像朵枯萎的曼陀罗,和前世被血冥珠侵蚀的修士一模一样。
她瞳孔微缩,抬头望向黎玄澈:\"这邪气...和血冥珠有关。\"
黎玄澈的狐尾在身后收紧。
他望着后山逐渐消散的黑雾,眼底寒意更甚:\"血冥珠百年前就被封印在幽冥界,怎会...\"
\"报——\"又有弟子来报,声音比之前更急,\"宗门禁地的封印被破了!
守阁长老说...说藏着上古密辛的玉简不见了!\"
慕星黎猛地站起。
她的九尾虚影在身后炸成金芒,带起的风掀翻了演武场边的石桌。
黎玄澈伸手要拦她,却见她已掠向禁地方向,发间的狐首玉簪在暮色中闪着幽光。
禁地的青石板上还留着撬动封印的痕迹。
慕星黎蹲下身,指尖抚过那道裂痕——是用淬了蚀骨粉的匕首划的,手法干净利落,像极了...她突然顿住,顺着裂痕延伸的方向追去。
月光下,一道黑影正掠过千幻峰的飞檐,腰间挂着的玉牌在夜色中泛着幽蓝——那是她前世亲手给沈初序的宗门信物,三年前宗门大比时,他为救她被邪修一掌击碎了丹田,死在她怀里。
\"沈初序?\"慕星黎的声音裹着灵力冲上天际。
那黑影身形微滞,却没有回头。
他跃上最后一道山梁时,夜风掀起他的斗篷,露出后颈那朵枯萎的曼陀罗——和被邪气侵蚀的弟子一模一样。
\"血债未偿。\"他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像块淬了冰的铁,\"终有一日,你会明白。\"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消失在夜色中。
慕星黎追到山梁边缘,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山风卷起她的衣摆,吹得她发间的狐首玉簪轻颤,像在替她数着——这一世,要查的账,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