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没有再下雨了,但是天气却越来越热了,刘处直与李自成率领的三万兵马,经过两日急行军,终于抵达榆林附近,在城外二十里处扎下营盘,两人原本就没打算强攻,所以也就没有直接围城,而是等待着看看有没有溃兵陆续返回,寻个机会再跟着一起冲进去。
侦察营已经回来报信了,城头上旌旗严整,守具齐全,巡逻兵丁络绎不绝,还看到了贺人龙的大旗,他还是比义军先一步入城了。
“榆林不愧是九边重镇反应迅速,看这架势强攻必然损失惨重,就算打下来,恐怕也无力应对后续洪承畴的援兵。”
高栎在一旁说道:“那怎么办?难道咱们兴师动众跑来,就在这里住一晚上便走吗。”
刘处直沉吟片刻:“强攻不行或可智取,闯将我们在安定县俘虏的官军,不下两千之数,若是挑选其中数百人,许以重利让他们混在之前溃散的败兵中返回榆林,待我军攻城之时,让他们在城内制造混乱,或者伺机夺取城门!”
李自成闻言道:“好计策!里应外合!这些俘虏为了活命,什么事干不出来?我看可行!”
“大帅,闯将,此事万万不可!”一个声音急切地响起,正是军师宋献策,他摇着蒲扇,脸上满是忧色。
“哦?军师有何高见?”刘处直转向他。李自成也投来询问的目光。
宋献策站起身,先是对二人拱了拱手,然后才缓缓道:“大帅此计,看似巧妙,实则风险极大,这些俘虏,投降不过数日还都是榆林人,妻儿老小现在都在城内,对义军更无半分归属感,我不敢说他们全都会叛变,但至少一半人会这样。”
“他们一旦回到榆林,如同鱼入大海,岂会再听我等号令?届时,只怕非但不能成为内应,反而会立即向贺人龙告密,将我等之计和盘托出!”
李自成皱了皱眉头:“一半人,宋先生是否有些夸张,要知道咱们义军战斗力都是降兵逃兵撑起来的,没有他们咱们也不可能发展到这一步。”
“闯将此一时,彼一时,咱们之前是转战各地,并且收降兵时也说了不愿意当义军的可以回家,这次不一样啊,虽然有重利诱惑,但他们家人毕竟都在榆林,况且我们也不知道城内的人会不会许已更大的重利,要比财力我们可比不上这些百年将门。”
“另外贺人龙狡诈凶悍,他若得知此计,定然会将计就计!可能会假意接纳这些俘虏,甚至故意放出假消息,引诱我军按约定时间、地点入城,而他则暗中设下埋伏,待我军涌入城内再同守军里应外合,皆时一旦大败,咱们数年积累都会荡然无存,更何况就算贺人龙看不出来,城内那么多老将总会有人发现的,这种小伎俩不适合在这里用。”
帐内一时寂静,宋献策描绘的可怕场景让众人都觉得有些后怕,刘处直想了想,承认宋献策所言极是,自己确实有些急于求成了。
“但是,军师,若我们不用此计,强攻伤亡更大,如果直接走了,实在有些不甘心。”
此时宋献策提出了一个修正方案:“大帅我们俘虏的官军,是以百人一队分开看押的,共有二十队,我们不必集中使用某一队人,而是从这二十队中,每队挑选数人,凑足五百之数。”
“这些来自不同队伍的人,彼此之间大多不认识,就算在榆林城内相遇,他们也难以判断对方是溃散逃回,还是像自己一样肩负着特殊使命。”
“如此一来,即便其中有人叛变告密,贺人龙也难以将所有内应一网打尽!总会有漏网之鱼,或者,让贺人龙无法完全信任任何一批回来的人,从而增加他判断和行事的难度,这样即能保全忠心我们的俘虏,还能得知贺人龙的计划。”
李自成点了点头:“宋先生此法真真假假,让贺人龙那厮无从分辨!”
刘处直仔细琢磨了一下,也微微点头:“宋先生思虑周详,如此安排,确实能大大降低风险。即便有叛徒,其危害也有限。而且,我们还可以借此试探贺人龙的真实意图。”
计划就此定下,李茂从俘虏中挑选了五百人分别谈话,每人给了十两银子然后承诺只要有功后面提升为哨官,然后将任务派发下去,随后这五百人被混杂在真正的溃兵人群中,分批放归榆林城。
接下来的两天,榆林城方向异常平静,义军侦骑远远观察,只见小门时而开启,放入零星逃回的溃兵,城头守军戒备森严,并无异动。
直到六月十六日深夜,一个黑影悄悄从榆林城南面的城墙缒下,跌跌撞撞地跑向义军大营,被巡逻的哨骑擒获,他自称是派回的内应之一,有重要情报禀报。
中军大帐内,火把通明,那名被俘的内应半跪在地上,浑身颤抖,语气却带着一种刻意的兴奋:“闯将!大帅!小的……小的幸不辱命!已经和城内以前熟识的兄弟联系上了!贺人龙并未察觉,我们约定明晚,也就是六月十七日夜里三更天,以城头举起三支火把为号,同时打开南面的镇远门、东面的威宁门和振武门,迎接大军入城!”
刘处直正要开口询问他是怎么做到的,却见宋献策猛地站起身,蒲扇直指那名内应,厉声喝道:“好个奸细!死到临头,还敢来此诈降,行诱敌之计!”
那内应脸色瞬间惨白,强自镇定道:“军……军师何出此言?小的对天发誓,句句属实啊!”
“句句属实?”宋献策冷笑一声,走到他面前,脸上满是讥讽,“你可知那镇远门、威宁门、振武门三座城门,皆设有瓮城和千斤闸?此乃榆林城防重中之重!贺人龙若真无防备,岂会让你的兄弟轻易控制这三座要害之门?这分明是请君入瓮之毒计!待我军涌入瓮城,千斤闸一落,伏兵四起,我军先锋顷刻间便是粉身碎骨!说!贺人龙的真实计划是什么?他的伏兵藏在何处?!”
宋献策的厉声质问吓坏了那个内应,他本就心虚,在宋献策严肃的目光和连珠炮般的追问下,心理防线瞬间崩溃,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军师饶命!闯将饶命!大帅饶命!小的……小的也是被迫的啊!”
“是贺人龙他抓住了我们几个,严刑拷打,其他人都被杀了,还抓了我全家六口人当人质,他让小的回来报信,诱骗大军明日夜间入城……他……他已亲率三千精兵不少都是城内官将的家丁,埋伏在镇川堡卧羊山,只等城内千斤闸落下,信号响起,便从后方突袭,与城内守军内外夹击。”
宋献策突然笑了笑,他还是高估了贺人龙以及其余官将的人品,原本还想着他们至少会拿出比义军更多的物质来收买内应,没想到直接严刑拷打,他确实没想到会是这样。
刘处直看向宋献策拍了拍他的肩膀:“若非军师机警,识破奸计,我军明日恐遭大难!”
宋献策谦逊地拱拱手:“大帅谬赞,献策只是熟知城防地理,兼且深知贺人龙其人性情狡诈,不敢轻信罢了。”
刘处直沉吟片刻:“不过,贺人龙既然给我们搭好了台,我们若是不唱一出好戏,岂不是辜负了他一番美意?”
李自成和宋献策闻言,都看向刘处直,眼中露出询问之色。
刘处直走到地图前说道:“他既然想在卧羊山埋伏,那我们就将计就计!各位兄弟,你们且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