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文松平时是不喝酒的。
他有个毛病,只要一喝酒,不管醉不醉,话匣子就算是打开了。
“有时候吧,我就想着,书上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钟文松勾起食指,揩了揩眼角,“要不是你大姐那场事儿,你也跑不到外头去。”
“跑不到外头,你就不能遇到珺玥,也做不到这么大的一摊子生意。”
“你那三层小洋楼,在咱村可是独一家。等咱娘百年后,你那屋是最排场的,就在你那屋出棺。”
“大哥,我知道因为当年咱爹出棺的事儿,你心里还没有放下。那不就是一个形式吗?”
钟文涛也被酒气熏红了眼圈,“你们答应过俺大爷,不让他从偏房里出棺的,咱爹平时怎么教育咱的?吐口唾沫一根钉,到啥时候,咱家的大老爷们儿,也不能说话不算话!”
钟文涛说着,伸手去拿酒瓶子,却发现一瓶酒已经空了。
弟兄两个不知不觉中,已经干了一瓶白酒。
他站起身,去找刚才自己抱过来的酒箱子,钟文松扯住了他的胳膊。
“别喝了小七,咱哥俩说说话。”
他扭头朝外面看了一眼,院子里没有人。
石头跑出去野还没有回来,李停应该还在灶房收拾东西。
“以后你少喝一点酒。”他目光深沉,“别说是在大哥这里,在哪里都不能多喝。”
“酒多话就多,言多必失,你知不知道?有些事情,要一辈子沤烂在肚子里!”
“有时候,连枕边人都不能相信。”
钟文松轻声说。
“好,不喝了。咱哥俩好好说说话。”
钟文涛又坐了下来。
他知道大哥话里有话。
他何尝不知道大哥话里的意思。
那年是他在广州的第七年,偶然碰到了一个初中同学。
他也是聂圩村的,家是聂圩集上的,在广州打工。
钟文涛向他打听自己家的情况,才得知当初打死人的事情,不过是一场乌龙。
家里一切都好,甚至和他谈过半年恋爱的周俊梅,还跑到他家里,给他一窝下了两个崽!
除了那件事,廉珍珍被侵犯的那件事儿……
那件事情,当时的影响太大了,不光轰动了聂圩村委,轰动了洪桥镇,甚至连整个东洪县城,有女儿的人家,都看紧了自己家的女儿。
无论天气多么炎热,也再不敢让孩子睡在外面了。
他那个同学没有忍住,就给钟文涛说了。
钟文涛听了,脑海中瞬间充了血,他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喧嚣着,怪叫着,张牙舞爪争先恐后,往头顶上冲!
整整两天,他的脑子里,才慢慢消化完这些事情。
关于周俊梅在老家帮他养着两个孩子的事儿,他没有敢和蓝珺玥说。
只是瞅了个时间,找了借口,准备偷偷地回一趟老家。
他想回家看看情况,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却在离家二十里的洪河上游岸边,好巧不巧的,遇到了钟文梁!
钟文涛不明白,本来应该在监狱里的钟文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打了钟文梁,因为他实在是咽不下那口气。
然而经过这几年的颠沛流离,他知道出了人命,不是闹着玩的事情。
再说,如今他和以前大不一样。两个老婆,三个孩子。
想到这里,不由苦笑,两个老婆,唉!
因此他并没有把钟文梁打死。
他已经打开车门上了车,启动车子,踩上了油门。
钟文梁却爬起来,拦在车前,冲着他叫嚣:“你把我们家搅和零散,你们家也别想安然。”
“再让我多活两年,你家那个也跑不掉!”
钟文涛慌乱中踏下了油门。
他看到钟文梁被撞开了,滚到了河坡里,不知道死活。
钟文涛吓懵了,因为人命,他离家躲了七八年;
难道刚要回家,就又摊上了人命官司?
他没有敢进家,开车调头回了县城,然往昊宸的菜场里打了个电话。
邝金锁接的电话,他并没有透露出自己是谁,只是让他去找钟文松,就这样和大哥通了话。
钟文松让他从哪里回来的还回哪里去。
要是想回来,就过个一年半载的再回来。
回去之前,在县城里一个加油站加油时,他好像看到了同村的金生。
他扭过头,没有和他打招呼。
一年后,他才重新又回到了南洼里。
自从知道了南洼里的家里除了老娘,还有周俊梅她们娘仨,就每年过年的时候,早起吃过跨年饭,自己驾车十来个小时,回到南洼里。
不过周俊梅看着不声不响的一个人,性格也是实倔。
自从钟文涛回来过,就不在家里过年了。
蓝珺玥是独生女,当然不是她的父母未卜先知,响应国家号召,提前执行了计划生育政策。
而是她的母亲纪婉茹生她时难产,伤了身子,再也难以受孕。
她母亲觉得蓝家家大业大,没给丈夫蓝海林生个带把儿的传宗接代,有点儿对不起丈夫。
蓝海林倒是比较开明,经常安慰妻子说:“有一句话说,赌场失意,情场得意。这话放在人旺财旺上,也是一样的道理。”
“人人都追求人财两旺,那样得多大的修行才能做到。看看我们身边做生意的这些朋友,有几个是人财两旺的呢?”
“只要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将来玥玥觅得一个良人,一生顺遂安康,不比生几个儿子为了争夺家产,闹得鸡犬不宁的强吗?”
“那家产不就旁落了吗?外孙终究是外姓啊!”
女人内心还是不安。
“你怎么这么执迷不悟呢!玥玥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嘛!将来玥玥的孩子,无论他姓什么,都是咱们的后代!”
纪婉茹一度觉得,自己做为一个女人,不能再给丈夫生下一个儿子传宗接代,是为不贤。
然而遇到蓝海林这样善解人意的好男人,也算是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蓝海林是真正的寒门之子,完全是白手起家。
虽然说自己的叔父位高权重,在他生意的飞速发展上,起了很大的作用。
但是和他自己在商场上的运筹帷幄、杀伐果断,也有直接的关系。
虽然别人都说,男人是能共苦,却不能同甘的生物。
纪婉茹却不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