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里捻着一串深紫色的佛珠,脸上带着慈和的微笑听旁边的夫人讲话,但她捻动佛珠的食指指节微微泛青,指腹似乎有长期摩擦某种硬物的薄茧。眼神看似温和,眼底深处却一丝笑意也无,反而有种冰封的审视感。
——假山石后小亭子里对弈的两个中年文官,棋秤前谈笑风生,但其中那个白面无须、穿檀香色直裰的,端着茶盏的手总是异常平稳,眼神掠过人群中某些特定面孔时,瞳孔会瞬间收缩成一个极其细微的点,那绝不是欣赏美色或寻找熟人的眼神,而像猎隼锁定了目标。
——远处水榭栏杆边,一个穿着半新不旧蜜合色锦袍、发髻间只簪着两根素银簪子的年轻妇人,正带着几分怯懦和好奇,与身边一位明显身份尊贵的王妃说话。她看似局促,但那刻意收敛在宽袖中的双手,五指无意识地内扣,手腕线条隐约透出一种紧绷的、训练有素的劲力残留。在她偶尔抬眼望向人群时,目光如蜻蜓点水般快速扫过明渊藏身的那片花荫方向!那绝无焦距的散乱眼神中,有一瞬间凝聚成针!
这些无声的信息如同纷乱的雪片涌入明渊的脑海。他迅速整合,排除干扰(那白面文官更像是内卫或者皇帝的探子,那怯懦妇人的审视更像是在寻找护卫中的关键人物)。最终,那份被重点标注的、带着粘稠冰冷窥视感的探查视线,极其隐秘地、如同一条无声滑行的毒蛇,绕过层叠人群和暖融春光,悄然落定在——正被景曜护着在喂池边锦鲤的绥安公主的手腕上!
就是那里!
那被巨大合欢树冠阴影笼罩的角落!
那张被墨绿妆花缎包裹的“慈和”面孔!
那个佩戴着深紫色佛珠串的女人!
那根在深色珠串间不断滑动、指节泛青、指腹带茧的食指!
明渊的心脏,在那一刹那骤然紧缩!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凝固、逆流!那佛珠……深紫近黑,表面光泽厚重带哑光油润感……绝非普通沉香檀木!是“血瘿木”的独有颜色和质感!那是传说中生长在西南鬼瘴之地、需以活物鲜血常年浸润滋养才能成材的阴邪妖木!
是她!江清浅!
一种极度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冰冷瞬间席卷了明渊!那女人慈和笑容背后投来的目光,不再是模糊的窥探,而是赤裸裸的、带着腥甜贪婪气息的攫取!她看的不是绥安的人!她死死盯着的,是绥安腕间那枚安静跳跃着金光的赤金小铃!眼神仿佛穿透了赤金的表层,直接刺向少女白嫩皮肤下搏动的鲜活血脉!
“世子妃娘娘安。”一个清脆稚嫩的童音在热闹中响起,带着孩童特有的好奇和一点点亲昵,“您是来找我……弟弟的吗?”
明渊的目光被这声音牵引,如同冰冷的探针射向那合欢树巨大的树荫之后——一个穿着大红锦缎百子纹圆领袍、约莫五六岁,长得粉雕玉琢的小男孩不知何时从树后的阴影里钻了出来!他仰着小脸,笑容乖巧可爱,那双乌黑的大眼睛却澄澈得有些空泛。他蹦跳着上前,极其自然地试图去抓绥安公主那只正撒着鱼食的手腕!
是苏珣!西平王府新进的小世子!江清浅的亲生子!
江清浅脸上那副“慈和”面具未变,眼中那丝攫取却瞬间化为更深沉冰冷的算计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奋!她没有阻止,只是拈动佛珠的食指陡然加快!那颗深紫的“血瘿”珠与指尖硬茧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绥安毫无防备,只觉得一个小男孩突然蹦出来要抓她的手,吓了一跳,小手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景曜也迅速伸手想挡。
然而!
那道始终隐在花荫中的墨青身影动了!
无声无息!如同原本就是花荫本身在移动!
明渊的身影以一种几乎超越视觉捕捉极限的速度,在景曜伸手遮挡的指尖刚刚抬起时,在苏珣那带着奇异粘腻力道的小手离绥安腕间赤金铃铛只余一指之距时,如同鬼魅般切入!
他没有粗暴地推开任何人,更没有拔刀相向!
只是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极其精准且灵巧地——用他自己墨青色衣袖的袖口内侧,严严实实地、如同包裹最珍贵的琉璃盏一般,瞬间裹住了绥安那只戴着赤金铃铛的纤细手腕!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又轻柔无比,甚至没有惊动空中纷飞的花瓣!温热的布料代替了苏珣那双充满诡异力量的小手,覆盖在绥安的腕间!将那只小小的赤金铃铛彻底遮蔽在墨青色的布料之下!
苏珣的小手只抓到了一片空无。
小世子脸上的笑容僵了那么半秒,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澄澈的空泛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挣扎着闪烁了一下,快得无法捕捉。
水榭亭台内,合欢树冠巨大的阴影之下,江清浅捻动佛珠的食指骤然停滞!她脸上那副精心描绘的“慈和”如同完美的面具裂开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眼神如同淬毒的冰针,带着能将人灵魂冻毙的阴寒,猛地、精准地投射在刚刚落定、用衣袖护住公主手腕、依旧垂首肃立如同仆役的明渊身上!
风停了。
整个喧闹的王府花园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人无意识谈笑的声浪和侍者穿梭的细微动静都被无限拉长、扭曲,像隔着一层厚重浑浊的油脂。唯有水榭边那方寸之地,被某种无形的寒流冻结。
明渊微微垂着头,墨青的衣料轻柔地包裹着绥安的小手腕,那小小的温热隔着布料隐隐传递到他掌心。他的姿态如同最沉默的盾牌,挺拔又谦卑。他甚至没有抬眼看对面树荫下的江清浅一眼,仿佛这生死时速的阻拦只是仆役尽职尽责的本能。
但绥安感觉到了。
透过那层紧贴她皮肤的温热布料,她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明渊掌心里的那一小块皮肤,正以惊人的速度渗出冰冷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