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统领无声地跪伏下去,如同一道融化的阴影。
皇帝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御案桌面,发出清脆规律的笃笃声。目光,却再次转向暖阁的方向。
明渊啊明渊……你的“御风”……究竟从那残影中,看到了什么?
窗外的春光正盛,御花园里鸟语花香。苏景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正寻着理由拉着绥安在荷塘边放新制的柳哨小船,试图哄妹妹开心。绥安看着水面上漂着的绿叶子船,小脸上暂时忘记了烦恼,咯咯地笑着。明渊暖阁的窗棂紧闭着,只有清苦的药味和那被封存的、装着禁忌残骸的陶罐,在角落里沉寂。阳光洒在庭院里,暖意融融,却丝毫照不进那间被秘密和伤痛笼罩的暖阁,也照不进皇帝那颗被层层叠叠的阴谋与杀机包裹的心。那只被遗忘在花圃角落的绣花布老虎,歪着脑袋看着这一切,明亮的玻璃眼珠里,似乎也倒映不出这春日宫墙下,那场潜流汹涌的无声狩猎。唯有那封存的陶罐深处,那濒死的黑影残骸上,一丝极其微弱、仿佛与遥远西平王府某处产生着奇异共鸣的幽蓝光点,如同垂死者最后不甘的心跳,微弱地、顽强地跳动了一下,又一下。
好的,西平王府春日宴的喧嚣与绮罗殿的静谧,如同泾渭分明的两条河流。绥安公主每日被景曜表哥各种新鲜玩意儿哄着,对“坏蛋明渊”和那夜血色的记忆似乎渐渐被堆砌的糖霜掩埋。她重新在花丛里追蝴蝶,在荷塘边用小树枝戳水面上的浮萍,只是偶尔,当某个侍女端着一盆温热的、带着药味的水走过,或者当她自己的小手指上那片早已愈合、痂皮脱落后只留下淡淡粉痕的皮肤被无意蹭到,她的目光会短暂地停滞,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会掠过眼底,快得如同飞鸟的掠影,然后便被她用力摇摇头甩掉,继续追逐着眼前飞舞的蜻蜓。
但这份刻意为之的平静之下,一场无形的风暴正以超出所有人预料的速度逼近核心。来自西平王府的那份不起眼的“春日欢宴”请柬,被送到了皇帝御案旁的备选名单里。这份名单上列着诸多受邀宗室及重臣家眷的名字,皇帝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在“西平王府”和其后的“世子正妃江氏清浅”上刻下深深的印记。
凤翔宫的“金铃”与无声的叮嘱:
宴前最后两日,皇帝终于踏入绥安久未居住的凤翔宫偏殿(为表重视,公主此次赴宴前特赐居住于此)。殿内陈设富丽,却因小主人多日未至而显得清冷。绥安正撅着小屁股,试图把李嬷嬷新扎的绒线小狗的尾巴安在布老虎头上。
“安安。”皇帝的声音带着一种难得的刻意温和。
绥安听到熟悉的声音,扭过头,看到是父皇,立刻把小绒狗丢开,欢呼着扑过去抱住龙袍下的腿:“阿爹!安安的小花环被风吹跑了!景曜哥哥说再做一个比太阳还亮的!”
皇帝蹲下身,将女儿抱起,坐在锦榻上。绥安这才注意到父皇身后还跟着明渊。
小公主的笑容瞬间僵了那么一瞬,小嘴抿了抿,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在父皇怀里往后缩了一点点。
明渊依旧垂着眼睫,恭敬地立在几步开外,沉静如水,脸上不见丝毫波澜,甚至连呼吸都未曾紊乱。他身上穿着崭新的墨青色细布短打常服,腰间束着同色丝绦,显得利落简洁。背后的伤似乎恢复了许多,至少从挺拔的姿态上看不出来什么。
皇帝仿佛没注意到女儿那细微的退缩,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件东西——一只用极细金线缠扭、编织成精巧璎珞圈状的赤金小铃铛,铃铛本身只有黄豆大小,却打磨得光洁圆润,内里是一枚经过特殊处理、敲不响的纯金实心小坠。
“来,安安戴上这个。”皇帝亲手将那赤金璎珞铃铛圈系在绥安白嫩的手腕上。动作细致而轻柔,“这个铃铛很乖,不会响,不怕吵。但万一……万一安安不小心跑远了,明渊就能远远地看见这金子闪光,找到安安了,明白吗?”他的声音温和,带着诱哄。
绥安好奇地晃了晃手腕,那小小的金铃果然没发出一点声响。看着那金子反射的阳光在她腕子上跳跃出细碎的光点,小孩子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她喜欢这些亮晶晶又安静的玩意儿。她扭着手腕看,又偷偷抬眼瞄了一下依旧垂首肃立的明渊,小脸上虽然还带着点残余的疑惑,但抗拒明显减轻了很多。
皇帝并未再多说什么叮嘱明渊的话。有些话,不需要说出口。他抱着女儿,目光沉沉地扫过明渊低垂的面容。那平静的表象下,他能看到少年绷紧的下颌线条,仿佛压抑着千钧之力。皇帝眼中最后那一丝犹豫,在接触到明渊这无言的姿态时,彻底沉入无波古井的深邃。
西平王府的暗影:
西平王府今日张灯结彩,一派春日热闹气象。王府花园水榭亭台错落有致,正值海棠繁盛,粉白的花瓣如云似锦。贵妇贵女们环佩叮当,少年郎君们英姿勃发。绥安公主被景曜表哥护在身侧,手腕上那枚小小的赤金铃铛随着她的脚步在阳光下折射出微芒。一身墨青的明渊如同一个最不起眼的影子,落后公主五六步,隐在一株垂丝海棠花树的阴影里。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宴会的喧嚣场,但那份沉静里,早已绷紧到极限。
他的视野中,那些言笑晏晏、争奇斗艳的命妇,那些推杯换盏、引经据典的官员,都在飞快地进行着初步的筛选、排除。一些气息过于浑浊(沉溺酒色)、一些眼神过于精明(钻营算计),都被他迅速过滤。
他的感知在特定的方向游走。
——西北角那棵巨大的合欢树下,一位穿着墨绿妆花缎对襟褙子的中年贵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