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外的血色尚未褪尽,京都的夜色已如墨汁般浓稠。楚昭宁坐在紫檀木妆台前,指尖反复摩挲着案头那封被烛火烤得发脆的密信,蜡封处南宫绝的私印洇着暗红水痕,像极了前日梦见的浸血月轮。铜镜里映出她泛青的眼下乌痕,鬓边新添的白发在烛火中明明灭灭,窗外三更梆子声混着西北风卷过青瓦,惊起檐下铁马叮咚乱响。
\"夫人,这是第三盏安神汤了。\"侍女香桃捧着青瓷碗的手微微发颤,碗沿凝着的药汁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灰色,\"方才后厨说,井里的水突然变得浑浊,像是掺了...\"
\"噤声!\"楚昭宁猛地转身,珠钗上的东珠簌簌坠落,砸在青砖上发出细碎的脆响。她盯着香桃身后虚掩的雕花木门,门缝里漏进的冷风卷着若有似无的铃音——那是与雁门关战报中描述的蛊虫御使之音如出一辙的诡异韵律。
密信在掌心揉成皱团的刹那,雕花窗棂突然\"咔啦\"迸裂,三道黑影如夜枭般扑入,腰间悬挂的鎏金铃铛碎件随着动作轻晃,正是叛军所用的蛊器形制。苏辰撞开暗格取剑的声响从耳房传来,却被刺客甩出的淬毒袖箭打断,青铜剑\"当啷\"坠地的瞬间,楚昭宁已抓起妆台上的螺钿匣子砸向为首刺客面门。
\"老爷小心!\"她的惊呼混着瓷匣碎裂声,珍珠粉扬起的白雾中,苏辰的剑尖堪堪擦过刺客咽喉,却见那人颈间突然爆出蛛网状的青黑血管,原本浑浊的眼珠竟缓缓凝成竖瞳——正是雁门关战报中\"蛊王附身\"的征兆。
血腥味在斗室里炸开时,楚昭宁摸到了妆台下暗格中的鸳鸯短刃。这是苏辰当年征战北疆时为她特制的防身兵器,刃身刻着细小的曼陀罗纹路,此刻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冷光。当第一枚袖箭擦过她鬓角时,短刃已划破刺客手腕,黑血滴在青砖上竟冒出滋滋白烟。
\"他们用的是尸蛊!\"苏辰踢翻桌案挡在妻女身前,剑脊重重磕在刺客面门,却见那怪物喉间发出非人的咯咯怪笑,断指处涌出的黑血里竟蜷动着细小蛊虫。楚昭宁突然想起南宫绝密信里的警示,猛地扯下帷帐甩向烛台,火焰腾起的刹那,她看清了刺客腰间玉佩——双月交叠的纹路,正是与楚明渊玉佩成对的\"残月令\"。
火势蔓延至博古架时,香桃突然尖叫着指向墙角:不知何时裂开的砖缝里,正涌出密密麻麻的黑甲虫,每只虫背上都刻着细小的蛊文。楚昭宁抓起妆台上的朱砂笔,在墙纸空白处疾画出曼陀罗图腾,笔尖落下的瞬间,那些甲虫竟如被无形屏障阻挡,在图腾外三尺处纷纷爆成黑浆。
\"去取库房的雄黄!\"苏辰的剑已经卷刃,却仍死死护着通往暗室的门,\"当年在苗疆...唯有辰砂雄黄能破尸蛊!\"话音未落,天花板突然轰然坍塌,数十只附着蛊虫的断手破土而出,指尖还戴着楚家私兵的青铜指套。楚昭宁瞳孔骤缩——这些竟都是半月前失踪的护院武师!
当第一只断手抓住香桃脚踝时,楚昭宁的短刃已经刺穿它的腕骨。诡异的是,断手在接触到她指尖的瞬间突然蜷缩,她这才惊觉掌心不知何时被碎瓷划破,鲜血滴在蛊虫身上竟化作青烟。苏辰猛地扯开她的衣袖,只见腕间淡青色血管里,竟流动着与曼陀罗图腾同源的赤色纹路——那是苏家祖传玉佩常年滋养才会出现的血脉印记。
\"用你的血!\"苏辰抓起她的手按在墙上的曼陀罗图腾,血色纹路顺着朱砂笔痕迅速蔓延,整面墙竟发出蜂鸣般的震颤。那些蛊虫在红光中纷纷爆裂,黑浆溅在窗纸上,显露出用蛊血写成的密字:\"双月归位,楚府地底...\"
爆炸声从庭院传来的刹那,楚昭宁终于看清了翻墙而入的人影——为首者后颈赫然爬满与赵统领相同的蛊王图腾,手中拎着的头颅正是楚家护院统领。苏辰将她推进暗室的瞬间,她瞥见丈夫腰间玉佩碎成两半,露出里面藏着的半枚青铜令牌,双月纹路与叛军令牌严丝合缝。
\"昭宁,带着明棠快走...\"苏辰的声音被碎石崩塌声淹没,暗室石门闭合前的最后一眼,楚昭宁看见丈夫颈间浮现出与楚明渊相同的曼陀罗印记,而他握剑的手,正对着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藏着半枚从未示人的\"满月令\"。
暗室通道里的风带着潮湿的土腥味,楚昭宁攥着染血的短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苏辰抱着襁褓中的明棠闯入楚府,斗篷上落着的不是雪花,而是蛊虫翅膀的磷粉。此刻通道墙壁上隐约浮现的古老蛊文,竟与她陪嫁妆奁里的暗纹一模一样。
当晨光刺破云层时,楚昭宁终于在地道尽头摸到了冰冷的青铜门。门环上刻着的双月图腾缓缓转动,露出内侧密密麻麻的生辰八字——除了楚明渊与苏明棠,最底层的金箔上,赫然写着\"苏辰楚昭宁\"的名字,朱砂圈红处结着蛛网般的蛊纹。
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楚昭宁转身时,正对上苏明棠染血的眼睛。少年腰间挂着的,正是她昨夜塞进暗格的\"满月令\",而他身后阴影里,站着浑身浴血的南宫绝,手中把玩着半枚残月令,嘴角勾起的弧度,竟与记忆中某个模糊的身影重合。
\"母亲,\"苏明棠的声音带着不属于少年的沙哑,月光从头顶石缝漏下,照亮他后颈新浮现的曼陀罗纹路,\"双月归位的时刻,到了。\"
楚昭宁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冷的青铜门。她终于明白为何叛军总能精准避开苏家军防线,为何楚明渊的玉佩会与蛊王图腾共鸣,为何自己的血能破尽天下尸蛊——原来从二十年前那场大雪开始,他们就都是蛊局中早已标好价码的棋子,而真正的执棋者,此刻正透过少年的眼睛,露出森然笑意。
地道深处传来沉闷的钟声,像是从地心深处升起的丧歌。楚昭宁握紧手中的短刃,刃身上的曼陀罗纹路突然发出红光,与苏明棠腰间的令牌遥相呼应。她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是真相的崩塌,还是更深的迷局,但有一点她很清楚——当双月真正归位之时,京都的天空,恐怕再也不会有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