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兮回府后次日,裴府派人送信,言皇帝调任裴讷为建宁刺史,三日内上任。
身为吏部尚书的裴千山在此事上亦无法左右自己儿子的去向。
裴讷此番当真无辜,还好有惊无险。
如若不然,怀兮只怕内疚终生。
只是那日她入宫向皇帝求情的事情终究还是传进了太后的耳朵。
晌午,刚用过午膳,太后宫内的掌事姑姑容寻登上了骠骑将军府的大门。
“三姑娘行事不端,有损骠骑将军府家风。”
“太后懿旨,着禁足府中三月,抄录《女则》、《女诫》各百遍。”
宣旨的时候,怀兮正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膝盖处还在隐隐作疼。
她对容寻话里话外的讽意充耳不闻,只是想起为裴讷送行之事已是不能。
想到这里,怀兮心中不免酸涩酸涩。
这么多年,盈都城内的名门闺秀因怀兮的美貌忌惮于她,因陆府的权势而惧怕于她,却又因她的出身而蔑笑于她。
这些蔑笑,在皇帝移情另娶之后更甚于前。
风言风语多了,连带着那些世家公子也在觊觎怀兮的美貌之余轻看了她。
唯有裴讷,在她被众人讥笑的时候肯站出来为她说话。
“三姑娘,《女则》和《女诫》您应是从不曾读过的,老奴已为您备好了。”
容寻面上恭恭敬敬,“三个月后,老奴会来取您抄录好的书。”
怀兮柔顺低头,“请太后娘娘放心,臣女会用心抄录。”
太后虽然厌恶她,可轻易不责罚她,抄书这事还是头一回,怀兮心中不解,更害怕她与赫连襄私下来往之事暴露。
“只是臣女不知,太后因何事动怒?还望姑姑示下。”
容寻却给出了答案。
“昨个儿夜里,陛下风尘仆仆赶到安宁宫,在殿内长跪不起,只为向太后请旨封您做兮贵妃。”
“陛下一往情深,连您住的宫殿都给您选好了,赐居揽月宫,改揽月为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怀兮听得心惊肉跳,赫连彧是疯了吗?
“若只是如此,太后也不会这么生气。”
“不知哪个嘴贱的小蹄子,跑去长乐宫将此事告知皇后殿下,殿下一时心急,动了胎气。”
怀兮脸色瞬间煞白,“长姐……殿下现下情况如何?”
容寻凝视着怀兮,似乎想要判断她的表情是真是假。
片刻后,容寻无奈叹气,“殿下现在有太医照料着,已经无恙。”
看来,太后认定此事是她教唆皇帝所为。
怀兮这才放了心,“容寻姑姑,臣女从未有攀龙附凤之心,陛下此举更非臣女所愿。”
“三姑娘的话,我自会为您带到,奴婢也奉劝三姑娘一句,好自为之,莫再惹是生非。”
怀兮听罢,乖顺低头,端端正正的行了个大礼,“臣女谨遵太后教诲。”
容寻宣旨一事没有惊动王语凝,毕竟她肚子里还怀着陆家的长孙,太后亦不想让此等小事扰她养胎。
怀兮领了旨,回到自己所住的香兰苑,紧闭院门。
三月闭门不出,再出来见客,便应该是炎炎夏日了。
三个月,可以发生许多事情。
这日夜里,怀兮抄了一会儿书,只觉手腕酸痛。
青黛想代笔,“姑娘,奴婢也帮您写一些吧。”
怀兮摇头,“太后精明,你我字迹不同,她一眼便可辨认,届时只会对我更加厌恶。”
青黛无奈,只得低头继续研墨。
不过一会儿,她便哈欠肆起,怀兮有些不忍,“你先回去歇息,我抄完这章便睡了。”
“姑娘,奴婢陪着您。”
怀兮哄骗道,“不用,只剩几句了。”
青黛放下墨条,福了福身,“那奴婢先退下了,姑娘也早些歇息吧。”
怀兮淡淡应声,只听得书房的门开了又合,房内回归寂静,只有细雨声绵绵入内。
又过一会儿,怀兮抄完一章,放下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起身吹灭了烛火,提一盏灯慢慢离开了书房。
书房到睡房要经过一条长廊,细雨缠绵,些许微风吹过,拂面而来一丝潮润之感。
没走两步,“啪嗒”一声,脚边落下一颗石子。
怀兮蹙眉,后退一步,四下张望,看到长廊对面的东侧墙头上,一颗人头悄悄的露了出来。
“阿兮,阿兮……”
这样清润且温暖的声音,只有一个人会有。
怀兮三步并两步的走过长廊,走到墙跟前,将手里的灯提的高高的。
提灯接近,映出一张俊秀的脸,他的脸上挂着温暖明朗的笑容,“阿兮,我来看看你。”
此人正是裴讷。
怀兮放下宫灯,弯唇,眉眼皆是笑意,“敢爬骠骑将军府墙头的,你是头一个,今日怎么不用铃铛了?”
“这里又没旁人,我何必用铃铛。”
怀兮有时外出不便,裴讷若有事找她,便会不便。
于是怀兮与裴讷,约定三声铃响为号。
“我方才想从正门过来的,但守门的人说你被禁足了。”
“明日我便要去建宁赴任,不来和你告别怎么行呢?”
话落,便有巡逻的士兵踏步而来,这番动静不小。
裴讷听到声音,也紧张了起来。
怀兮赶紧熄灭手里的灯,轻声道,“好了,见也见了,你快些走吧,将军府守卫森严,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那我先走了,等你出来了一定来建宁找我。”
建宁?天太黑,裴讷脸上的表情有些看不清晰,可他的声音里却带着一股殷切的期盼。
怀兮想起了王语凝前几日和她说过的话,“好。”
墙上的人头消失不见,怀兮站在原地待了一会儿,确定他没有被巡逻的士兵发现,才转身离开。
这厢裴讷刚走没多久,便有人将他夜里密会佳人的事情传到了御贤王府。
彼时,御贤王正在沐浴。
房内雾气蒸腾,数十个貌美如花的婢女正井然有序的伺候着王府的主人沐浴。
浴桶里泡着各色花瓣,花香四溢,男人头靠在浴桶边缘,闭目养神。
为他擦拭身体的婢女双颊绯红,动作亦是小心翼翼。
很快,有婢女规规矩矩的上前,“王爷,追风大人求见。”
赫连襄淡淡应声,“嗯。”
追风进门之后,那些正在伺候主子沐浴的婢女便极有眼色的退下了。
“王爷,裴公子夜闯骠骑将军府,潜入香兰苑,密会佳人。”
密会佳人四字,追风咬的极重。
赫连襄懒懒掀起眼皮,声音带着冻死人的寒意,“他呆了多久?”
“半个时辰有余。”
半个时辰足够,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可以发生。
赫连襄咬紧牙关,“很好。”
陆怀兮这个女人,似乎格外擅长招蜂引蝶。
上次她私会赫连彧的账他还没来及的和她算,她便又开始耐不住寂寞了。
追风吞吞吐吐道,“还有一事,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赫连襄冷眼一扫,声音又冷了几分,“讲。”
“最近,探子留意到,陆姑娘身边的婢女青黛,似乎在接触陈兴文。”
陈兴文?这个名字赫连襄耳熟能详,不仅因为他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更因为自己的胞妹对其青睐有加。
“怎么?”唇角溢出一声冷笑,男人气极,“难道,她还想嫁给陈兴文不成?”
追风抿唇,自觉时机已到。
“王爷,此女居心叵测,游走于众多男子中间,绝非善类,还请王爷早做决断。”
赫连襄听他如此说,眉头微蹙,黑眸闪过一道寒光。
“本王记得,大相国寺刺杀一案你是查过的。”
“陆怀兮只是偶然路过救了本王,这件事,你也是认定的。”
“王爷,虽种种迹象表明陆怀兮与刺杀案毫无关联,可属下总觉得哪里不对。”
当年王爷遇刺正值雨季,大雨封山,京中女眷早已离开相国寺,陆怀兮却被困在了山神庙。
王爷遇刺,偏巧被陆怀兮遇到,而她手里偏偏就有王爷所中之毒的解药。
这一切太过巧合,哪怕此事已过去一年有余,追风始终对此抱有疑问。
王爷从来不近女色,开府多年,未曾纳过一名妾室通房。
怎就在遇到陆怀兮之后,对她生出男女之情,频频为她情难自制。
赫连襄不想再听,厌烦的皱眉,沉声怒喝。
“够了,若是拿不出实在的证据,日后此话不要再说,否则别怪本王翻脸无情。”
追风不敢再提,噤声不语。
木桶里的水有些凉了,赫连襄起身,踏出浴桶,自架子上扯过袍子披在身上。
追风击掌,原本离开的婢女鱼贯而入,开始井然有序的伺候赫连襄更衣。
更衣的时候,赫连襄挑眉问道,“这几日凝书可还安分?”
追风眸间闪过一丝黯然,“公主被禁足在芳凝苑里,已绝食一日了。”
赫连襄心生怒意,“为了一个穷书生,居然做到这种地步。”
想起陈兴文的出身,赫连襄不觉生出鄙夷之色。
“她是本王母妃拿命换来的公主,贵重无比,下贱之人如何能配?”
下贱……
追风听到二字,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心底蓦地生出一种惆怅来。
言贵妃生公主之时,难产血崩,还未来得及看一眼小公主便撒手人寰,此事亦成了赫连襄心中永远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