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书失策了。
她万万没想到,一向对她疼爱有加的兄长居然会在知道她心仪陈兴文之后,怒不可遏的将她关在别苑里。
凝书心急如焚。
眼下的陈兴文,是盈都城内炙手可热的状元郎,多少名门贵女趋之若鹜,虎视眈眈。
古有潘安丰朗俊逸,每乘车出游,总有女子携手绕车,投花掷果,今陈兴文亦然。
暮色四合,凝书斜倚贵妃榻,仰头望着窗外月色,意兴阑珊。
陈兴文的脸不时浮现在脑中,长渊城内种种,如走马观花。
常雯推门而入,看到自家主子怅惘的模样,一时不忍,“公主,追风大人来了。”
凝书听罢,眉目染上欣喜,“追风……追风……是皇兄让他来放我出去的吗?”
常雯还未答话,追风已进门来。
“公主,王爷让属下给您送了些爱吃的吃食过来,刚从聚味阁买的。”
“有您最爱吃的桃花酥。”
看着那张娇俏的脸,追风眸间染上两分醉意,三分柔意,又平添一分不易察觉的爱意。
话落,提着食盒的佣人蜂拥而入,将各色吃食摆在桌案上。
一丝落寞涌上心头,凝书的眼睛里燃起愤怒的火焰。
她起身,快步走到桌案边,掀起鎏金桌布,一拉……
盘子吃食霹雳咣啷的洒了一地!
“拿走,我不吃!我要嫁给陈兴文,快去让皇兄请陛下的赐婚圣旨!”
追风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拱手行礼,“公主,王爷让属下带话。”
凝书横眉冷对,“什么话?”
“您是言贵妃拿命换来的公主,尊贵无双,下贱之人如何能配?”
此话,赫连襄并未让追风带给凝书。
可看到凝书眼底一寸一寸灭下去的希冀,追风便觉快意无比。
“啪!”
追风左脸一痛,头被打的微微向右偏去。
凝书指着他怒斥道,“你不也是个下贱之人?”
“公主,仔细您的纤纤玉手,属下乃下贱之人,怎配公主亲自赏掌?”
追风毕恭毕敬的回话,话落,抬手,重重的打在自己的右脸上。
“若公主觉得不解气,属下还可以接着打。”
凝书气极,“滚!”
阳春三月,阳光和媚,草长莺飞。
骠骑将军府,香兰苑。
今日不想抄书,怀兮在书架上一通翻找,却未找见自己想要的那本曲谱。
她只得悻悻回头看向青黛,“青黛,你可见我私藏的那本《高山流水》曲谱?”
青黛无奈叹气,帮着翻找了一会儿,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抽屉里找到了那本曲谱。
青黛将曲谱递给怀兮,“姑娘,今日是上巳节。”
上巳节?今日是三月三吗?
往年的三月三,哥哥都会陪着嫂嫂和她到郊外游春,偶尔还会叫上瑶月。
今年,哥哥在战场上。
怀兮对青黛的话似充耳不闻,她只是坐到书桌前,翻着曲谱,然后自书桌上拿起一贴粉色花笺。
“研墨。”
花笺铺好,怀兮提笔,一手簪花小楷写的甚是好看。
她的这手簪花小楷,师从母亲。
可怜她的母亲,身为医女,分明精通医术,却无法救治自己,终致年岁不永。
【长渊薛氏,医药世家;薛陈之好,龙凤为信。】
她将花笺装入信封封好,然后又同那本《高山流水》的曲谱包在一起。
“青黛,将这东西亲自送到陈兴文手中。”
青黛拿起包裹,点了点头,“是。”
怀兮想了想,又催促道,“要快!”
上巳节,百官休沐。
赫连襄坐在御贤王府的戏台前,听着台上的名角咿咿呀呀的唱着新出的戏本,姿态悠闲。
戏台前是两株盛放的桃花,伴随着阵阵幽香,蜂蝶于枝头戏舞。
看到桃花,赫连襄便想起了陆怀兮。
那日马车上,她被他压在身下,温香软玉,娇媚明艳。
那时的她便如一只勾人的桃花妖,勾的他心神荡漾,险些丧失理智。
呵……
上一秒还在曲意逢迎,下一秒便将涂了烈性迷药的银针刺入他的脖子。
这女人,果真不简单。
他想的出神,却没有留意到不知何时到他身边的追风,“王爷,边关来信。”
赫连襄接过他呈上来的信件,撕开一看,眉目渐冷。
“陆毅初终于坐不住了。”
才刚打胜仗没多久,便如此迫不及待吗?
追风眸光一闪,“王爷,是否要安排我们的人对陆毅初父子下手?”
信已看完,随侍在赫连襄身边的婢子极有眼色的端来火盆放于案上。
赫连襄将信丢入火盆,木色纸张燃起蓝色火焰,渐渐化为灰烬。
赫连襄看着那灰烬,若有所思的说道,“不急,羌国还未退兵,陆氏父子对我们尚有用处。”
追风皱了眉头,直言不讳,“王爷不会是因为陆怀兮……”
赫连襄冷声打断他的话,“追风,你是在质疑本王吗?”
“属下不敢。”
“你跟在本王身边多年,本王岂会是为女色所耽之人?”
这倒真不一定。
追风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迎合着他方才的话。
“王爷英明睿智,自然与皇帝不同。”
这话,赫连襄很受用。
赫连襄视线移至台上,待看到台上的花旦含情脉脉的看着对面的小生时,忽地想起了什么。
“前日本王看到皇帝身边有一妃嫔伴驾,眉目间倒有几分陆怀兮的影子。”
追风思索了片刻,将皇帝身边的几个嫔妃样貌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终于想起了那人是谁。
“王爷说的是……韩才人?”
赫连襄嗤笑一声,“正主得不到,找一个冒牌货留在身边,叫旁人看着也太无能了些。”
深谙赫连襄脾气的追风自然知道主子此话何意,“属下这就下去安排。”
赫连襄抬手,自桌案上的水晶碟里捏起一颗蜜饯,丢进嘴里。
“谨慎些,莫要让人抓住把柄。”
“是。”
吃着蜜饯,赫连襄便想起了正在禁足抄书的陆怀兮。
“这蜜饯不错,”赫连襄弯唇一笑,“挑一些送去给怀兮。”
怀兮收到赫连襄差人送进香兰苑的蜜饯时,正坐在廊下赏雨。
上巳节刚过去没两日,便又下起了雨。
空气里有些闷,怀兮神思懒怠,不想抄书。
《女则》和《女诫》抄了几十遍,书中所言她已背的滚瓜烂熟。
但只是熟,心得是没有的。
什么“贤良淑德,女子之美也”,怀兮更觉是无稽之谈。
贤良?当今皇后乃一国之母,女子表率,贤良二字,她也未必占得。
又作何来要求她陆怀兮呢?
廊下,青黛提着食盒朝着怀兮奔来,“姑娘,这是方才有人递进来的蜜饯。”
食盒打开,里面放着几个布袋,青黛打开布袋,蜜饯香气扑鼻而入。
怀兮捏起一颗,丢进嘴里,一股酸涩在口中炸开,她面色痛苦。
“太酸了,我不喜欢,丢了吧。”
青黛正要丢时,怀兮却拦住了她,“等等,这蜜饯是谁送进来的?”
“门卫没说,只说是有人送给您的。”
怀兮将食盒里的蜜饯全部拿了出来,一一将它们从布袋里倒了出来。
倒至最后一袋时,蜜饯里还混着一张纸条。
怀兮打开纸条,纸条上是熟悉的字迹,内容看完,她脸色难看。
她将纸条撕碎,取下头上的蝴蝶簪子,扒拉着桌案上的小盆栀子花土,扒出一个小坑,然后将撕碎的纸条埋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怀兮看向青黛,眸光冷冽,“你去给陈兴文送东西的时候,可有人跟着你?”
“奴婢特意留心四周,并未发现有人跟踪。”
纸条上书:阿兮,安分些,再有异动,小心裴陈二人性命。
阿兮……
只有裴讷会唤他阿兮。
也就是说,裴讷那日夜闯香兰苑的事情,赫连襄是知道的。
他居然敢在骠骑将军府安插探子。
亦或者说,这探子他直接安插在了香兰苑。
怪不得送来的蜜饯这么酸,看来赫连襄这厮是打翻了醋坛子。
前有皇帝,后有裴讷,冷不丁又冒出一个陈兴文,如此几番下来,赫连襄怕是认定她是那种不安分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