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娘子穿着水红色长裙,梳着勾栏女子的发式,浓妆艳抹,婀娜着身姿移到赫连襄面前,施施然行礼,“奴家见过王爷。”
她虽是淸倌儿,可若想从那些达官身上套出些东西来,唯有扮此模样。
赫连襄命她起身,“便在此说吧。”
福安楼顶楼的雅间唯此一个。
赫连襄既来了,这顶楼便不会安排其他客人进来,所以很是安全。
而青黛,因为同追风一道站在此处浑身都不痛快,早去楼下点了一壶茶、一盘瓜子坐着等主子醒过来。
“启禀王爷,这福安楼里,后厨负责采买的老柳,曾在将军府做过下人。”
“奴家把这玉佩的式样拿给他看了,他也说此物是淑嘉长公主之物。”
但赫连襄知道,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
果然,下一瞬,罗娘子便道,“关于这玉佩,尚有一段动人的佳话。”
“可奴家听了这段佳话,却觉得漏洞百出,中间定有什么差错。”
赫连襄顿时提起了兴趣,“你且细细说来。”
“据说二十多年前,陆毅初年纪尚轻时,一日外出打猎,中了猎户的陷阱,双腿被利器夹伤。”
“因与随行的人走散,陆毅初行动不便,只能被困在林子里,无法脱困。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时,一女子出现及时救了他。”
“那女子不仅以纱覆面,还戴着斗笠,施救过程中更是一言不发,所以陆毅初并不曾见过这女子容貌。”
“这女子不仅救了他,还留给他一瓶金疮药,又去搬来救兵,然后风一样似的消失不见。”
听了这么多,却没一句是提到玉佩的,追风又开始不耐烦了。
“不过是一出美人救英雄的故事,与这玉佩何关?”
罗娘子忍住翻白眼儿的冲动,低咒一声死男人,榆木脑袋!
脸上却挂着假笑,“追风大人莫急呀,奴家这不是正要讲吗?”
“陆毅初被人搭救回府,不日痊愈,痊愈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命人悄悄拿着这玉佩的画样去找人。”
“这女子留给他的唯一线索,便是腰间挂着的玉佩。”
追风这下子明白了,急忙给出答案,“这女子是薛落葵!”
薛落葵?罗娘子摇摇头,这个名字,她倒是不曾从老柳口中听到过。
“怪就怪在这儿了,王爷拿这玉佩给奴家看的时候,只说是故人之物。”
“那老柳一见这枚玉佩,便说这是淑嘉长公主之物,因当年陆毅初差人寻找这枚玉佩时,派去的人发现这玉佩便挂在淑嘉长公主腰间。”
追风又问,“所以,陆毅初才会娶了淑嘉长公主?”
赫连襄皱眉,“陆毅初去打猎的地方,淑嘉长公主或许会去,但她绝不会做这救死扶伤之事。”
“她也没有这个本事!”
淑嘉长公主自幼深得帝后宠爱,养在深宫,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会去为陆毅初治伤?更不会随身携带金疮药。
“王爷英明,这正是奴家方才所说的蹊跷之处。”
陆毅初是护国大将,不仅用兵如神,更能文能武,绝非行事鲁莽的粗人,亦非等闲之辈。
罗娘子都能看出来的问题,陆毅初不可能看不出来。
罗娘子点道,“但最终的结果,便是陆毅初娶了淑嘉长公主,成为驸马,统掌醴朝军权。”
这下,追风算是明白了。
他一语道破玄机,“你的意思是,陆毅初或许知道淑嘉长公主并非他要找的那个女子,但依旧顺水推舟迎娶了她?”
“长公主又何尝不是如此?奴家听老柳说,陆毅初找到长公主府的时候,长公主也未明说她从未救过他。”
“咚咚咚!”
楼梯处传来声音,有人上楼了。
赫连襄示意他们噤声,并对着罗娘子挥手,命她退下。
罗娘子匆匆行礼,一个闪身便消失不见。
青黛出现在楼梯处,“王爷,我家姑娘可醒了?”
赫连襄没有回应她,只转身推门进了雅间。
屋内的紫檀香已熏完了,那股玉兰香粉的味道也彻底消失了。
赫连襄走至小床前,瞧着怀兮的脸,只见她眉头轻皱,呼吸渐浅,睫毛亦有些颤抖,似有转醒迹象。
赫连襄望着她,眸色越发幽深。
方才那段美人救英雄的佳话他听起来颇有些耳熟,转念一想,方想起这便是他与怀兮的故事。
可世上当真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吗?
关于山神庙之事,他已问过她,她回说那是偶然,那他便选择相信。
静谧的房间里,他的声音沁着摄人的寒意。
“陆怀兮,你若是骗了本王,最好瞒的严严实实的,一辈子别让本王知道!”
此话落地,赫连襄的眼睛便不曾从怀兮脸上移开,直到确认她并无异样后,他才返回到案前,捧起那本没看完的书。
又过了半个时辰,怀兮才悠悠转醒。
她醒的时候,费力从床上爬起,然后捂着头,喃喃道,“好痛……”
赫连襄听到动静,放下手里的书,“睡得可好?”
听到这个声音,怀兮脸上挂着惊讶,“你怎么还没走?”
赫连襄直入正题,也不隐瞒,“本王今日已向太后求亲了。”
怀兮方想起她进宫派青黛跟踪赫连襄一事,他或许并不知情,于是佯装大怒。
“你……你言而无信!”
“不是说好了等我父亲回来吗?那日在御贤王府,你明明应了我的。”
怀兮愤怒指责着赫连襄。
“等你父亲回来?”赫连襄站起身来,慢条斯理的走到她身边,一手抬起她的下巴,“怀兮,等你父亲回来,你便做了皇帝的贵妃了。”
“本王可等不了。”
怀兮将身子往后一缩,将脸从他手上移开,“谁要做皇帝的贵妃?我从未这样想过!”
他站着,她坐在床上,这个高度,她正好可以看到他腰间悬着的那枚凤形玉佩。
这枚玉佩闯入怀兮的视线时,她的眼睛瞬间变的阴翳,然而只是一瞬,那阴翳消失不见。
怀兮咬着唇,恨声道,“还我玉佩!”
赫连襄听到这话,从腰间取下玉佩,一本正经道,“这玉佩不好,不能算作你我二人定情之物。”
“它对本王已没了价值,明日本王便命能工巧匠为咱们打一对同心锁。”
说罢,还真就轻易的将玉佩还给了她。
怀兮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所以,你那日闯我闺房,本就是取个我的物件儿去向太后求亲?”
这男人……
“我的怀兮……”赫连襄停顿一下,而后低笑两声,“还不算太笨!”
我的怀兮……
听到这四个字,怀兮的脸瞬间便红了,“……你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赫连襄将她拥入怀里,似是承诺,“怀兮,你放心,有我在,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帝,都不能欺负你。”
“此次求娶本就是我一厢情愿,若他们发难于你,一定要让青黛过来告诉我。”
“我绝不会让你独自面对!”
怀兮身子一僵,鼻头一酸,眼睛瞬间便湿润了。
还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番话……你放心,有我在,只这六个字,便像暖阳一般照进她的心。
可是很快,等怀兮回到府中,品着这番话时,才发觉不对。
将她推进如今这危险境地的就是他赫连襄,与她一起面对皇帝与太后的发难,他本就理所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