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里有些冷,纵然炭盆里的红罗炭烧的格外旺,也捂不热这对父女的心。
陆毅初一向知道自己对这个女儿并不算好,可他常年在外征战,心思并不细腻,对自己这三个子女一视同仁。
但无论是韩菱或者韩川,与自己虽不亲昵,但对自己都是恭恭敬敬的,全然不像怀兮这般冷淡。
陆毅初悠悠叹气,到底还是自己忽视了她。
“也罢,你不想回答便不回答吧。”
反正真到了那一天,她会如何抉择尚未可知。
他手握醴朝一半兵马,陆氏绝不会被逼到绝路上去。
陆毅初起身,颇有深意的望了一眼怀兮,而后柔声道,“你退下吧。”
怀兮起身,并不答话,只是俯身跪倒在地,对着他行了个大礼,叩了三个响头。
起身时,她直视着他的眼睛,“父亲,您既问了我三个问题,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您?”
陆毅初沉吟片刻,已经猜出她想问什么了,于是直言不讳,“你想问我为何要赐死你母亲?”
怀兮闭上眼睛,颤着声音,“是。”
陆毅初长叹一口气,想起当年之事,心口仍在隐隐作痛。
那是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那天,他下了朝,来到了正厅,传召了薛落葵,赐下了那杯掺着鹤顶红的毒酒。
“怀兮,我亦有难言之隐,怪只怪你母亲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宫里有人要她死,那人的命令我不能违抗。”
“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怀兮听了这个解释,兀自冷笑一声,“是何皇后及其后嗣都患有心悸之症的宫廷秘闻吗?”
陆毅初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否认了此事,“怀兮,事情并非你想的那般简单。”
泪水从眼眶里滑落,除了这个原因,她想不到母亲还会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宫里有人要她死……
那就是说,这桩秘闻仍旧事关深宫。
“父亲,当日,你明知救你的人不是淑嘉长公主而是我母亲,为何还要娶她?”
陆毅初身子一僵,似乎没想到她会知道当年往事,“怀兮,世家大族,婚姻不能自主,我要娶谁,并不是我能决定的。”
二十多年前,他年纪尚轻时,一日外出打猎,中了猎户的陷阱,双腿被利器夹伤。
因与随行的人走散,他行动不便,只能被困在林子里,无法脱困。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时,薛落葵从天而降。
尽管她以纱覆面,戴着斗笠,施救过程中一言不发,但赫连襄还是能从面纱中影影绰绰看出她的面容。
就在她留下金疮药离开的时候,她的面纱被风掀起一角,正好被他看到了。
只这惊鸿一瞥的一眼,便一辈子刻在了他心上。
待伤好后,他发动全城寻找那枚佩戴凤形玉佩的女子,那时,他所想的便是找到了她之后,将她纳为妾室。
因为他知道身为陆氏长子,护国将军,他能娶的女人只会是淑嘉长公主。
可戴着玉佩的淑嘉长公主此时出现,成就了一桩并不真实的美人救英雄的佳话,他并未戳破,反而顺水推舟,适时娶了淑嘉长公主。
至于这玉佩如何到的淑嘉长公主手中,他也是日后才知道的。
原来那时薛落葵为了进宫当医女,贿赂太医院,当了这枚玉佩。
当铺将这枚玉佩置于店内售卖,恰巧被外出游玩的长公主看到,长公主见这玉佩式样难得,便将它买了下来,拿来把玩。
陆毅初将当年之事事无巨细的告知了怀兮,怀兮只觉心底发凉。
这桩看似美好的佳话后面却藏着见不得光的谎言与欺骗。
原来,从一开始,父亲便并不想娶母亲。
从一开始,他便只想纳她为妾室而已。
那,外人口中所传言的母亲为医女时,在宫中勾引了进宫面见先帝的父亲,与其有了荒唐的一夜。
这桩事情,必然也是假的了。
“若是如此,”怀兮握紧拳头,“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母亲并未勾引您?”
陆毅初的眼底少见的现出了慌色与愧疚,甚至还有一丝懊恼。
自打薛落葵进宫后,陆毅初便知道了她的存在,总是有事无事往宫里去,只为远远的看她一眼。
那日,他与先帝君臣畅饮,一时饮多了,醉倒留宿宫中。
掌事太监找来医女为他送醒酒的汤药,他特地嘱咐太监找那位姓薛的医女过来。
那时,薛落葵正好助杜太医为言贵妃接生,成功生下了六皇子,名声大噪。
掌事太监并未起疑,真的安排了她过来。
既见神女,又逢酒醉壮胆,他如何把持得住。
“那日,是我酒后对她用强。”
怀兮觉得胸口处闷闷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可她的母亲,却背负着这些骂名了,背负了二十余年。
她的母亲,何错之有?
怀兮不知如何走出的正厅,亦听不到身后的陆毅初是如何呼唤的她。
等她浑浑噩噩走到香兰苑时,天际已现出鱼肚白。
青黛满目担忧的望着她,“姑娘,您无事吧。”
怀兮抬头,望着沉闷的天,“青黛,天亮了。”
天亮了,一切真相大白。
“他们,都是骗子。”
如何不是骗子。
怀兮无力的倒在地上,青黛忙去扶她,语气里满是焦灼,“姑娘,姑娘……”
紧接着,她失声恸哭,哭的不能自已。
“青黛,她真的好可怜……”
青黛掏出手帕为她擦泪,“姑娘,您说的她是谁?”
“母亲……”
青黛不知方才在正厅主君到底同姑娘说了什么,可姑娘出来时,这失魂落魄的样子着实吓坏了她。
母亲?是指如夫人吗?
青黛还来不及思索,怀兮已在她怀中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