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醴朝百姓奉若战神、英明神武、忠君爱国的陆毅初在男女之事上并非什么正人君子。
炭盆里的炭火烧的正旺,正厅里渐渐暖了起来,可陆毅初的心还是冷的。
他安静的望着茶盘上摆着的那套青灰色秘色瓷茶具,眼神空洞。
那一年,也是这般冷。
眉儿火急火燎的出宫,直奔骠骑将军府而来,带来了一个了不得秘密。
这个秘密,可怕到足以颠覆整个陆家。
而眉儿告诉他,薛落葵知道这个秘密,且她若是知道长渊薛氏全族覆灭的真相,定然会用这个秘密覆灭陆氏。
从薛落葵进宫之后,陆毅初便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时刻关注她动向的原因。
他知薛落葵来到盈都城的真实目的,也知道这个女人日后可能会对陆氏不利。
可她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他又心悦于她。
所以,本该在第一时间解决薛落葵这个隐患的陆毅初不忍心除掉她,将她放在了自己身边。
他本以为,只要牢牢的盯着她的动向,就能保住她的命,隐瞒她一辈子。
可是……
最终,他却亲手在她的茶水里下了毒。
身为医女的薛落葵不止精通医术,更对毒药极其敏感,要想让她死,这不容易。
可他知道,她一定会将这杯茶水喝进去。
那杯茶,是他亲手所泡,是她最爱喝的茉上香,茉上香入茶,香气扑鼻,足以掩盖鹤顶红的味道。
他成功了,等她察觉时,一切已来不及。
他清楚的记得,那天的她,身穿一袭白衣,她黑发如瀑,脸庞雪白,纵然唇角鲜血殷红如墨,她却笑的清冷。
她扶住椅子,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用着极为平静的眼神问道,“将军为何如此待我?”
他沙哑着嗓子,心头燃着一团愤怒的火焰,这愤怒,是在愤怒自己的无能,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可他不能告诉她真正的原因,因为四周可能有皇帝的眼线。
“淑嘉死前留信一封,说是你在她的饮食中下药,毒害了她。”
信自然是捏造的,淑嘉曾过她,又与她妻妾相处和睦,她是有恩必报之人,如何会毒害淑嘉呢?
两行血泪自她眼中滑落,她凄然一笑,“将军信吗?”
将军信吗?
陆毅初听到这声质问,羞愧的低下了自己的头颅。
自孩提开始已数年不落泪的他只觉眼睛灼热又湿润,“对不起,葵儿。”
是他负了她,可他亦有万般不得已。
即使此事已经过去了十二年,可再想起此事,陆毅初只觉得自己心口似被万团烈火焚烧,烈油滚烹。
而这种痛苦,在看到怀兮的脸之后会更甚。
怀兮同她的样貌,太相似了。
就连她们看他的眼神,也是一样的。
“主君,陛下宣您速速进宫。”
门外,响起随从的声音,陆毅初的目光从那套茶具上收回,起了身,“我知道了。”
片刻的怔然后,他淡淡瞥了一眼门外,“将桌上的这套茶具换了吧。”
对于外人而言,死一个薛落葵不算什么,毕竟她只是他陆毅初的一个妾室。
可对于眉儿而言,薛落葵是掐住她七寸的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眉儿绝不会放任她将自己的秘密宣之于口。
与此同时,安宁宫。
陆心眉已盛装打扮,端坐在安宁宫内,满心欢喜的等候着兄长的到来。
自昨日知道陆毅初已到盈都城,她便高兴的一夜未睡,第二日晨起便命人前去将军府传兄长入宫。
容寻抱着小皇子站在一旁,看着自家主子兴高采烈的样子,内心不住的为她高兴。
“太后与大将军许久未见,一定是极想念他的。”
“哀家与哥哥自小便亲厚,可因为哥哥身份的缘故,总是聚少离多。”
于陆心眉而言,陆毅初是这世间对她最好的人。
母亲与父亲只当她是笼络君心、为陆氏带来荣华富贵的工具,可只有哥哥,是真的把她当做亲人来看待。
说罢,她站起身,望了一眼容寻怀中的小皇子,“容寻,今日,我要告诉哥哥,他是陆氏新的希望。”
两人正说着话,清若姑姑从外面走进来,先是行了个礼,“太后,大将军已进宫了。”
陆心眉眼神一亮,笑道,“是吗?”
清若声音渐小,“只是将军还未到咱们宫里,先去了未央宫。”
太后眼神微变,虽有些不快,却并未表现出来。
“将军回京,受皇帝传召,自然该先去面见皇帝。”
此话倒像是在自我抚慰,紧接着,陆心眉又道,“既如此,你便去未央宫门前等着。”
“哥哥若出来了,便让他过来见我。”
未央宫。
陆毅初见到本该在上朝的皇帝出现在未央宫里时,并不意外。
皇帝坐在桌案前,陆毅初并未抬头看他,只是行了个大礼,“末将陆毅初出师不利,未能击败外贼,特来向陛下请罪。”
“岳父大人言重了。”
赫连彧很少用这个称呼叫陆毅初,他自案前起身,绕到了陆毅初身边,亲自弯下身来扶他。
陆毅初起了身,后退一步,头仍旧低着,“末将怎敢劳陛下如此对待?”
赫连彧并不理会他的疏远,只是目光关切的望着他,“岳父大人,旅途辛苦,您又有伤在身。”
“朕匆匆将您召进宫,实在是朕的不是。”
这自然是冠冕堂皇的寒暄之词,赫连彧并不在乎陆毅初身体如何,他在乎的是眼前的这位大将军,会如何助他解决眼前的困境。
“陛下多虑了,能为陛下鞍前马后,是臣的荣幸。”
看到陆毅初的态度,赫连彧心中笃定,这位对皇爷爷和父王忠心耿耿的大将军,还是没变。
既然如此,他便放心了。
“来人,赐座,看茶。”
待陆毅初落座,隋荣的茶上好,赫连彧屏退左右,只留了隋荣一人在侧。
“岳父大人一向耳聪目明,想必近日发生之事,已有人告知了您。”
陆毅初眉头微皱,脸色是十分不好的,“陛下说的是哪件事情?”
这几日,盈都城发生的事情甚多,桩桩件件都与陆氏有关,而桩桩件件也是拜眼前的这位皇帝所赐。
赫连彧瞧出了陆毅初的脸色,君臣二人,一时相顾无言。
直到隋荣出言提醒,“大将军,陛下指的是摄政王更改名号,罢了早朝,将奏折都挪至摄政王府一事。”
眼下这事,于赫连彧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陆毅初听罢,心头窝起一团火,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赫连彧竟想的还是自己的皇权收到了侵犯。
“哦,是吗?”
陆毅初怒极,冷笑一声,“可臣听得却是皇后驾崩、陛下囚我儿媳长孙,甚至……还对臣的三女……”
那般污秽下作之言,陆毅初竟不知如何开口。
皇帝下药侵犯重臣之女,实属荒谬,纵观青史,这般作为的皇帝有几个?
赫连彧听罢,心下一沉,“岳父大人,朕亦无可奈何,唯有以王氏母子和怀兮做质,母后与摄政王,才不会对朕痛下杀手。”
“如若不然,朕如何能撑到今日见您啊!”
“而韩菱,韩菱是难产而亡,朕亦万分痛心。”
至于陆毅初所说的对怀兮下药之事,赫连彧并未多做解释。
此事是他一时猪油蒙了心,听到太后同意了怀兮与赫连襄的亲事后失去理智,他辩无可辩。
陆毅初沉默不言,这些解释太过牵强,陆氏是扶持他稳坐帝位的倚仗,他却恩将仇报,对他的家人做出此等事情,让他如何不心生忿恨?
“陛下,臣在阵前厮杀,为国卖命,您却如此对待臣的家人,臣痛心疾首。”
赫连彧毕竟理亏,不敢多言,只得懊悔万分道,“是朕糊涂了。”
“岳父大人,韩菱虽已故去,可她为朕留下一子,朕若出事,此子如何能保?”
“您就算不看在朕面子,也得看在这孩子的面子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