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怀兮出来时,陈兴文已不见踪影,唯有杜太医守在门外。
杜太医看她一眼,而后视线落在她身后的医女身上。
“萝鸳,你先去别处候着,我想同三姑娘谈论一下陈姑娘的病情。”
那医女很是懂事,知道杜太医这是在支走她,于是应道,“是。”
一直站在一旁的红缨倒以为杜太医真的是要同自家姑娘谈论病情,即刻上前从怀兮身上取下药箱。
“姑娘,奴婢在外面等您。”
说罢,红缨紧跟上已经离去的萝鸳,很快消失在院内。
怀兮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看着杜太医,神色蓦然变得恭敬起来。
怀兮行礼,“师父。”
杜太医扶起她,眼神柔和,“这些日子,城中尽是你的传言。”
“昨日我前去为皇后诊脉,探知其脉象趋于平稳,我便知道,你已平安归来。”
师徒二人往前走着。
怀兮道,“劳师父挂心。”
“怀兮,你素日隐忍,为何会在长公主生辰宴上同凝书公主起冲突?”
关于此事,杜太医心有疑问已许久,可一直未能找到合适机会问一问怀兮。
“师父,瑶月长公主平日待我尚可,我不忍看她卷入这些是非中去。”
怀兮这话,半真半假。
瑶月同她虽不算太亲近,可自小到大,对她也算有些照顾。
杜太医自然也知她这话有几分真假,可他无意去拆穿她,点了点头。
而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道,“怀兮,前些日子,我去看了你母亲,她的墓地刚修葺过。”
“虽入不得陆氏祖坟,可这新修的墓地也算富丽,看起来倒像是位正室夫人的墓地。”
怀兮微微一愣,神色哑然。
当年,母亲离世后,被陆府家丁匆匆下葬,只一口薄棺,一座石碑,连丧仪也未办。
她的父亲,那个被百姓视为良臣猛将、盖世英雄的男人,在母亲入土为安前,连面都未曾露过。
年幼的怀兮暗暗在心里发誓,有朝一日,必定会为母亲补上一场丧仪,让她风光大葬。
可现在,竟有人先帮她修葺了母亲的墓地。
母亲之事一直是她的心结,但她从未透露给旁人过,连青黛也很少提起。
又一次想起母亲,怀兮眼眶涌出泪水。
杜太医见状微微叹气,“怀兮,你可还记得你母亲遗愿?”
“记得,”怀兮仰头,强自憋回眼泪,免得待会儿被人看出端倪来。
“母亲愿我平安顺遂,弃医从文,不再步她的后尘。”
薛家世代为医,外祖与母亲医术高明,治病救人无数,最终却因这医术而殒身丧命。
女子的倩影在脑海中闪过,杜太医咬牙,声音渐冷。
“怀兮,切莫忘了是谁令你外祖与母亲惨死。”
“又是谁,灭了薛氏一族,那可是一百三十六条性命。”
怀兮咬唇,拭去眼角泪水,心中恨意汹涌而至,“我不会忘!”
盛夏已过,枝头蝉鸣阵阵,经久不衰,它们在唱着最后的悲鸣。
怀兮回过神来时,才发觉自己泪流满面,而杜太医已不知何时离开。
她取出手帕,擦掉脸上泪水,深吸一口气,缓步前行。
她要去找陈兴文,这位与她有着共同目标的男人,是她此时此刻唯一的依靠。
陈兴文送走大理寺少卿,回到书房时,怀兮已经在里面候着了。
她眼眶红红,似是刚哭过的模样。
陈兴文朝她递出一方手帕,她没接。
紧接着,他又给她倒了杯茶,“杜太医同你说了什么?”
怀兮接过水,浅饮一口,“只是同我讲了陈妤的病情。”
“兴文,是我不好,我从未想过要将陈妤卷入这些是非。”
陈兴文并无责怪她的念头,他轻轻摇头,声音清浅。
“当日我既已答应你,便想到会有今日,只是没想到,小妤会帮我挡下这一剑。”
当年,薛氏满门被屠之后,陈兴文之父在府衙门前击鼓,为薛氏伸冤。
长渊县尉虽明着受了这桩官司,暗地里却使诈算计他父亲。
不仅诳骗走了陈氏千万家产,将他的父亲活活气死,甚至还逼奸他的母亲,母亲不堪受辱,为保清白,撞柱而亡。
父母亡故之后,陈家树倒猢狲散,陈兴文兄妹二人更是被族人弃之如履。
幸而奶娘心善,不忍兄妹二人流落街头,将他们收养,才使得他们有了傍身之所。
科举改制后,寒门亦可入仕,陈兴文寒窗苦读数载,高中状元,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为父母报仇雪恨。
所以,那日怀兮以赫连凝书之名登门拜访,表明真实身份时,陈兴文便与她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陈兴文清楚的记得,那日她是这么说的。
“太后与皇后对我多有忌惮,我在陆府处处受制,无法查清当年真相,唯有早日出阁,才有机会行动。”
此话让他猜出了她的来意,“你要嫁给我?”
怀兮眼神坚定,“是。”
“可我为何要娶你?”
“你必须娶我,因为我会助你为陈老爷和陈夫人报仇。”
陈兴文思索片刻,“我也可以娶公主。”
怀兮笑笑,“你不可以娶公主,无论娶了瑶月还是凝书,你都只会成为陆氏和御贤王府的傀儡。”
他挑眉,又一次对她的话提出质疑,“你也是陆氏女,娶了你,我便不会成为陆氏的傀儡吗?”
怀兮的眼神暗了下来,“我是不受宠的陆氏女,你与我成婚,可先仗着陆氏的名头起势。”
“等日后在盈都城站稳脚跟,随时可与陆氏决裂,无需顾忌我的脸面。”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松,可陈兴文却觉心中酸涩,看来她在将军府过的并不如意。
“我父亲既与你母亲有婚约,他们未能成婚,那这婚约便由我们来延续吧。”
欠了薛氏的恩情,总归是要还的。
更何况,他们二人确实有着相同的目的。
至于凝书,自打知道她是公主身份的那一刻,陈兴文便知他们二人绝无可能了。
但对于娶陆怀兮,陈兴文尚有许多疑问。
“初入盈都城,我便听过陆三姑娘的名号。”
“三姑娘与陛下之事,常为外人津津乐道。”
“听说不久前,太后与皇后欲为你指婚裴讷,却遭陛下拒绝。”
“而那裴讷,更是被御笔钦点,险些上了战场。”
“姑娘若要嫁于我,不知陛下那边你打算如何应对?”
这番话,陈兴文说的绘声绘色,似身临其境般,可见传言之人确实多不胜数。
怀兮起身,悠然道,“我有一计,既可解状元郎尚公主之困,又可令陛下同意你我二人婚事。”
这计策行至今日,虽有些行差踏错,与预期结果相差甚远。
但怀兮一向明白一个道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