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兮失策了。
王语凝送往北疆的信还未出盈都城,便被赫连襄的人截胡了。
赫连襄那封带有警告意味的信送至怀兮跟前时,她正在听风小筑里同何璎玑闲话。
听风小筑,是那些偏爱附庸风雅的贵女集结地。
本朝世家公子可结诗会、酒会或茶话会,盈都贵女亦不例外。
先帝在位前期,醴朝女子地位尚如旧时,三从四德、足不出户、在家相夫教子即为女子典范,
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所有未出阁女子均需在手腕点上守宫砂,以示清白。
若女子未出阁守宫砂既消,便被视为行为不检之人,需即刻送往庵堂,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一切是从何皇后正位中宫之后开始改变的,彼时,言贵妃尚未入宫。
皇后何氏,美貌聪慧,知书达理,端庄贤惠,是以宠冠六宫,先帝对其极为爱重。
因此,在何皇后一日前往庵堂,发现一女子因守宫砂无故消失一事而含冤受屈,投缳自缢以示清白。
何皇后查清此事后,发觉该女子确实死的冤屈,而后向先帝请示此事,并借此来痛斥醴朝男女不平之风。
何皇后本就学富五车,对女子无才便是德之言甚为不屑,规劝先帝时字字珠玑。
先帝亦被说动,颁布圣旨,醴朝未出阁女子无需再以守宫砂来证明清白。
而后,何皇后在盈都城开办女学,使得女子也可入学读书,识文断字。
由此,醴朝女性地位渐渐得到提升,所有针对女性的束缚亦在慢慢消失。
何皇后难产而亡后,先帝痛苦不已,从此再未封后。
即便是后来肖似何皇后、宠冠六宫十数年的言贵妃,也无法取代其在先帝心中的地位。
听风小筑,是有盈都世家第一千金之称的何璎玑所创,盈都贵女可在此谈诗作画,品酒论年华。
何璎玑,已故何皇后之弟的孙女。
何皇后亡故后,何氏不仅没有元气大伤,反而仰仗着先帝对何皇后的哀思,荣华富贵了数年。
到前些年先帝去世,新皇登基,赫连襄摄政之后,竟渐渐开始拔除何氏在朝中的根基。
而陆氏又有心拉拢何氏,是以,何氏逐步依附于陆氏。
怀兮便是陆氏拉拢何氏的其中一颗棋子。
前年,皇后旁敲侧击的告诉怀兮,让她定期到听风小筑同何璎玑谈诗论画。
可怀兮一腔心思早用在了研究医书上,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这玩意儿知之甚少。
但皇后有令,怀兮不能不从,只能分出心来瞧些诗词歌赋,学些作画的技巧来应付何璎玑。
想到此处,怀兮执着笔的手一顿,鲜红墨滴滴落在纸上,似血,又似朱砂泪。
青黛站在她身边,望见这一幕,欲为其更换纸张。
怀兮示意她停下,只提笔在那红点之处作画,她的画,本就鲜少有人问津,又何必如此麻烦。
“姑娘,您受了惊吓,现在外面流言蜚语又多,您本该在府中休养,何故来此?”
青黛深知怀兮不喜作画,来此不过是为了应付皇后差事。
“正是因为流言蜚语多,我才要来此。”
她出现在听风小筑,盈都城贵女们自然会知道,第二日她完好无损现身在听风小筑,悠闲作画的姿态便会传遍京都城。
谣言不攻自破。
外头传来女子轻柔的询问,“今日怀兮可来了?”
“是,何姑娘,陆三姑娘来了。”
雅间的门被推开,怀兮抬眼望去,入目的是一张清雅秀丽的脸。
何璎玑穿一件水蓝色纱裙,梳着简单的发髻,头上只插了一支玉簪,唇带笑意,落落大方。
“怀兮妹妹,一连数日不曾见你,你去忙什么了?”
这话,是试探。
怀兮放下画笔,笑意未达眼底,“皇后身体有恙,太后命我宫中侍疾。”
何璎玑笑笑,对她的回答尚存怀疑,“我还以为你人已去了建宁。”
那日瑶月公主生辰宴,长街上她向皇后下跪,自请前往建宁静思己过的一幕早为外人所见。
所以,何璎玑知道她去建宁,她一点也不意外。
“是去了建宁,可去的途中,长姐生病,太后命人急召我回宫。”
“原来是太后急召回宫,外头那些闲人嘴碎,都说妹妹被……”
何璎玑欲言又止。
怀兮抬眸,淡淡瞥了她一眼,唇角拂上笑意,“姐姐,但说无妨,我倒真想听听外面的人是怎么说的。”
何璎玑忙摇头,那些腌臜的话自然不能拿到事儿主跟前来说,更何况这事儿主如今姓陆,是她何氏的依仗。
“闲言碎语,妹妹不必放在心上,如今瞧着妹妹平安归来,我便也放心了。”
怀兮笑笑,不再追问,“现今长姐胎相稳定,我亦有些闲工夫,日后便按例每月十五过来。”
有何璎玑在,怀兮不愁皇后胎相稳定的消息传不出去,谣言不攻自破。
怀兮作礼准备告退,“姐姐,妹妹府中还有些事情,先回府了。”
青黛收拾好她的画具,正准备收她方才画的那幅画时,怀兮摆摆手,“这画不要了。”
今日来意,本就不是为了作画。
何璎玑也作礼,“那妹妹慢走,姐姐我还有事儿,不能远送了。”
何璎玑要走,怀兮似乎想起什么,忙上前去拦住她,悄声问道,“姐姐且慢,妹妹有一事相问,林姑娘近日是否来过?”
“你说芷兰妹妹么,听说前段时间她到林州外祖家去了,这一来二去的,还得要上一两个月,怕是近日都来不了了。”
去林州了,怀兮神色一暗,“这不年不节的,她去林州作甚?”
何璎玑神色诧异,细细打量了怀兮,确定她是真的不知,而后屏退众人,独留她二人。
“原以为妹妹消息灵通,却不想对芷兰一事竟不知情。”
“林尚书欲将芷兰配给御贤王府,王爷应下此事,可芷兰却不答应了。”
“绝食闹了好些日子,最后险些吊死。”
怀兮呼吸一滞,一股郁结之气忽地萦绕在心头,竟不知是为那句王爷应下此事,还是那句最后险些吊死的话。
“林夫人爱女心切,与林尚书夫妻二人撕破脸皮,带着女儿往林州去了。”
“竟有此事?”
这么大的事情,她竟然不知道,想来是发生在她被禁足那段时间了。
怪不得,她被禁足不得外出,芷兰一次没来看过她。
想起赫连襄口口声声要她做他的御贤王妃,转头却应下与芷兰的婚事,这男人!
三心二意!
两面三刀!
又兼油嘴滑舌、说话毫无诚信!
怀兮心口怄着一股烦躁之气,强忍不快,面无表情的问道,“御贤王如今为摄政王,芷兰嫁过去便是摄政王妃,这么好的亲事,她为何不肯?”
何璎玑见她对此事极有兴趣,便开始滔滔不绝,眉飞色舞。
“听人说,林尚书本属意王妃之位,可王爷道王妃之位已有人选,林姑娘若要进府,可做贵妾。”
“林尚书为了攀上御贤王府,宁肯女儿过去做妾。”
怀兮难以置信。
“做妾?林尚书竟也舍得?”
林尚书只这一个女儿,素来疼爱异常,如今竟也愿为了官运亨通让女儿去做妾。
在攀龙附凤,利用子女婚事来稳固家族地位这件事上,林尚书与陆太后还真是一丘之貉。
“妹妹,做御贤王府的妾室,怎会和凡人妾室相同?”
何璎玑脑海中浮过那张俊美的脸,双颊染上红晕。
“王爷英俊潇洒,洁身自好,不近女色,盈都城多少女儿芳心暗许。”
“若芷兰妹妹想得开,便该应下父亲嫁过去,荣华富贵还在后头呢。”
世家第一千金出此言论,令怀兮一阵唏嘘。
怀兮摇头叹息,“芷兰不想嫁,自有她不嫁的道理。”
何璎玑知她与芷兰关系好,便不议论芷兰是非,“妹妹与林姑娘关系好,等她回来了也好去瞧瞧她。”
“她得好一阵儿伤心呢。”
怀兮点头。
两人又说了几句便散了,怀兮正欲走时,身后却有人叫住她,“陆三姑娘,院儿里有人找你。”
青黛好奇问道,“是谁?”
那人好事般的抬头,看一眼怀兮,唇角暗笑道,“是御贤王府的追风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