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安低估了陆太后,更高估了自己。
当晚,长乐宫的宫墙格外红艳,那是鲜血染就的颜色。
盈都城内,又添十几缕亡魂。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容寻于夜色中仆仆而来,走进安宁宫,来到太后榻前,“主子,奴婢并未找到那些信件。”
昏黄的烛光下,太后身着寝衣,散着头发,鬓间白发微现,她手里拿着方才春安献给她的那把玉梳。
这是他二人的定情之物,她似未听到容寻的话般,微微叹气,自顾自的说道,“容寻,他还活着。”
他若是死了,也便罢了。
可他偏生还活着,“他是月儿的父亲,哀家不能不管他。”
这世间最难忘之事便是年少时分的心上人,陆心眉与文德太子本就是政治联姻,纵然婚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过了几年的恩爱时光,她也总觉得差了些东西。
直到方文轩的出现,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侍卫,似一颗璀璨银珠,落入她心海,为她枯燥而无味的后妃生涯带来一份希望。
“兄长总觉得是哀家背叛文德太子在先,他却不知,文德太子根本不允哀家为赫连氏诞下长孙。”
容寻闻声,神色灰败,“当年您与文德太子新婚燕尔,却迟迟不见有孕,太子每每宠幸您,都让您喝坐胎药。”
“后来,咱们才查出来那根本不是什么坐胎药,是伤您根基、断您子嗣的凉药。”
若非陆心眉喝了凉药之后,来月事总痛的死去活来,她们还查不出来那药到底是何物。
便是查出此事之后,陆心眉才与文德太子生了嫌隙。
“容寻,你去,宣哥哥进宫,就说哀家有要事相商。”
听到陆心眉如此说,容寻微微一怔,“主子,深夜传大将军入宫,是否不妥?可能会引起摄政王府的怀疑。”
“怀疑?”陆心眉冷笑着,“你以为,文轩还活着的消息是谁散布出来的?”
“眼下,只怕摄政王府那边巴不得哀家这里有动静呢。”
语罢,陆心眉意味深长的笑了。
赫连襄想要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了。
兄长手里那半枚兵符,原是陆氏牵制赫连襄最要紧的东西。
骠骑将军府,陆毅初正欲歇下,管家匆匆来报,“主君,安宁宫里的容寻姑姑来了。”
安宁宫的容寻?此人是眉儿的心腹,她这时来作甚?莫非眉儿出事了?
想到这里,陆毅初急忙穿衣起身,“快快有请。”
容寻踏门而入,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大将军金安,太后命奴婢请大将军进宫,说是有要事相商。”
陆毅初眉头微蹙,“是何要事?竟要姑姑深夜前来造访。”
眼下宫门已下钥,眉儿这等兴师动众,到底意欲何为?
“太后可还安好?”
陆毅初问道。
“太后凤体无虞。”
陆毅初没有丝毫的犹豫,“即是凤体无虞,那本将军明日再去也无妨,大臣深夜步入后宫,到底不妥。”
容寻心下一沉,不得已道,“太后非要今日见大将军不可,还请大将军不要为难奴婢。”
陆毅初闻声,沉声问道,“如此紧急,所为何事?”
“太后知道方文轩的事情了。”
房内,死一般的沉寂,陆毅初的拳头渐渐握紧了。
方文轩,又是那个方文轩!
安宁宫。
太后身着寝衣,粉黛未施,素手站在窗前,仰头望着空中明月。
皎洁的月光洒在窗柩上,将胡桃木色窗柩染上霜色,这颜色一如陆心眉鬓间的银丝。
深宫悠悠数载,早已将当年那个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骠骑将军府大小姐变成了位高权重、却孤寡一人的皇太后。
皇太后,谁要做这个太后?这个太后,她从来都不想做。
殿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很快,容寻带着陆毅初来了。
陆毅初进殿后,看到太后如此装扮,直觉不妥,正要垂眸回避,却听得跟前的人道,“哥哥,不必回避了。”
“我这般模样,你又不是没看到过。”
陆毅初身体一僵,“太后……”
陆毅初正欲说什么,话却被打断,“哥哥,此时此刻,我不是太后,我只是陆心眉,你的妹妹。”
“容寻,你退下吧。”
容寻行了礼,识趣的退下。
“哥哥,我要你去和赫连襄谈判,用你的虎符,换文轩一命。”
皎洁的月光下,陆心眉声音清冷,语气里藏着深不见底的寒意。
陆毅初难以置信的抬头,“你疯了!”
陆心眉悠悠转身,眼底闪过一丝疯狂,“哥哥,这是你欠我的,你若不肯,妹妹唯有一死。”
话落,一道银光闪过,陆毅初匆匆抬头时,才见陆心眉手上拿着一把匕首,而那把匕首,正抵在她雪白的颈间。
陆毅初顷刻间浑身冰冷,很快,他冷静下来,声音轻柔的抚慰着她。
“眉儿,不要急,再等等,等到下月初八,万事皆可解决。”
“你昨夜夜闯摄政王府,刺了文轩一剑,我等不了,文轩在等着我救他。”
可陆心眉哪里肯听,“这匕首削铁如泥,是当日你赠我防身所用。”
“哥哥,你若想看我死在你面前,你尽管袖手旁观。”
两行清泪从陆心眉眼中滑落,“我不能失去文轩。”
“……”
赫连襄的拳头握得更紧了,“当日,你也是用自己的性命逼迫我除掉淑嘉与葵儿。”
“今日,你又想让我拿兵符来换方文轩,你究竟想怎么样?”
陆心眉闭了眼,语气渐渐趋于平静,“这是你欠我的,若非你听从父亲的命令,将我迷晕送去东宫,我怎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
太子良娣……
什么太子良娣,当初,她根本不愿嫁给太子。
陆毅初闻声,想要张口说出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沉默片刻后,他无奈叹气,“我知道了,明日,我会去摄政王府。”
说罢,他转身离开。
身后,“咣当”一声,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落在地上,陆心眉似失去了全身力气般,倒在地上。
容寻着急忙慌的进来后,看到倒在地板上失声痛哭的陆心眉,眼底划过一丝心疼。
她急忙将她扶起,“太后,切莫伤心啊。”
陆心眉道,“容寻,我若不是陆家女该多好。”
翌日,摄政王府来了位稀客。
赫连襄正在院里练剑,追风从院外进来,匆匆走到赫连襄旁边,“王爷。”
赫连襄手中剑舞未停,“何事?”
“陆大将军求见。”
一道剑风闪过,桂花叶子落了一地,赫连襄收剑,心中了然,“哦?请大将军进来。”
陆毅初进入院子的时候,赫连襄正拿着雪白的手帕擦剑,听到动静,他眉眼未抬,讥笑道。
“大将军今日倒是肯从王府正门进来了。”
这句话,意在嘲讽他前日夜间的刺杀方文轩一事。
赫连襄对自己的到来并不意外,陆毅初笑道,“王爷料事如神,看来知道老夫今日会登门拜访。”
赫连襄笑笑,“本王还知道,大将军今日来是做什么的?”
说罢,对着追风使了个眼色,追风屏退左右,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他们三人。
陆毅初自怀中取出一枚虎符,“王爷想要的兵符,老夫带来了。”
赫连襄抬眸,望向他手中的东西,面色平静,并无多大欣喜,“追风。”
追风双手接过兵符,向陆毅初道了谢,而后又将兵符收进怀中。
陆毅初蹙了眉头,“这么重要的东西,王爷竟让侍卫收着,不怕丢了吗?”
赫连襄嗤笑一声,“这东西对大将军来说或许重要,但对本王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
他说的轻巧,但陆毅初却不信,“若真是如此,王爷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了。”
赫连襄对他的嘲讽并不放在心上,笑道,“大将军,本王会让追风将您想要的人送到府上,毫发无伤本王不能保证,毕竟您前天才刺了他一剑。”
“但本王可以保证的是,他绝对是活的。”
陆毅初微微躬身,“希望王爷说到做到。”
说罢,转身便走。
刚一转身,身后便传来男子得意洋洋的声音,“大将军,本王说了,本王可不是那没出息的赫连彧。”
他赫连襄,从不做选择。
“您的女儿陆怀兮,还有兵符,本王都要。”
陆毅初闻声,眼底划过一丝寒意,“下月初八将到,王爷还是好好准备迎娶怀兮一事吧,但愿王爷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