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三年腊月初八,大雪。当晚,摄政王府起了场大火。
腊月初九,皇帝破天荒的上朝了,大太监隋荣当朝宣旨,摄政王赫连襄于昨夜意图谋逆,已被骠骑大将军陆毅初就地正法,念大将军陆毅初平叛有功,其女陆怀兮与赫连襄婚事作废,仍旧返回将军府。
腊月十五,太后懿旨:中壼之尊,必择贤媛;椒掖之统,实资令德。咨尔骠骑将军府三女陆氏怀兮,毓自勋阀,钟鼎传家。父秉忠节,勋着麟阁;女嗣英风,德彰兰掖。性秉贞静而含刚毅,行符礼度且通韬略。柔嘉维则,珩璜有节,允协母仪于四海;明慧夙成,诗礼兼修,克襄内治于六宫。
懿旨下,皇帝既命礼部择良辰吉日过府送聘,再择良辰吉日大婚。
两道旨意一出,满堂哗然。
台谏再沉不住气了,毕竟皇帝此举有君夺臣妻之嫌,于是在朝堂上以死力谏,劝皇帝从后妃中择一贤良淑德之人为后。
更有台谏提出,自文慧皇后离世后,统御六宫之人乃良妃,良妃掌权以来,后宫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女人间一惯常有的争风吃醋之事亦少有。
皇帝龙颜震怒,对言辞激烈者革职查办,并予以流放。
“若再有异议者,杀。”
处理完这二人后,皇帝自龙椅上起身,冷冷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御书房内。
皇帝正在批阅折子,如今,折子又到了他的桌案上,而他的皇叔,那位曾经处处要压他一头的人,如今已不知去向。
想到这里,赫连彧眸光渐沉,胸口处一股郁结之气萦绕内里,让他觉得堵得慌。
他放下手中折子,手指停留在太阳穴处,轻轻按压着。
自那晚心口处受了赫连襄一脚,他的身子便大不如前了。
隋荣见状,忙将拂尘收好,而后走到他跟前,“陛下,可是累了?”
说罢,正要为他按按太阳穴松快松快,却被赫连彧伸手止住了,“无碍。”
“朕今日倒是很想念良妃煨的鸽子汤。”
隋荣会意,“奴才这就去安排。”
隋荣刚出去没多久,在殿外值守的小太监便进来禀报,“陛下,太后来了。”
赫连彧眸光微滞,而后道,“快快有请。”
如今,陆氏成了扳倒赫连襄最大的功臣,而陆太后更是遂了自己的心愿将怀兮嫁给了他。
日后仰仗陆氏的地方还多着,他自然得好好捧着陆心眉这位嫡母。
陆太后是在容寻的搀扶下进的御书房,她一进来,赫连彧便起身相迎,对着她行礼跪安。
“儿子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
陆太后并未弯身去扶他,只做了个平身的手势,“快起来,地上跪着凉。”
赫连彧起了身,瞧着陆太后雍容华贵的脸,近几日不知为何,他总有种错觉。
陆太后似食了什么神药般,容光焕发,连鬓边的白发都少了许多。
“母后近来人逢喜事精神爽,青春不减,竟更胜从前了。”
这是客套话,可陆太后听得心花怒放。
陆太后施施然坐下,“陛下喜事将近,莫要再深夜秉烛批阅奏折了,保重龙体要紧。”
这般母慈子孝的样子,已多日未曾上演。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赫连彧直入正题,“不知母后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陆太后笑笑,抬手示意闲杂人等出去。
容寻见状,屏退众人,自己也离开了。
见御书房内只剩他二人,陆太后才道,“逆贼既死,他的余党是否该一网打尽呢?”
赫连彧神色一顿,“母后说的对,儿子正巧也在想这件事。”
“逆贼固然可恨,但工部林氏,户部李氏,诸如此二人追随赫连襄者甚多,若是都革职查办、株连九族,只怕牵扯甚广,或得动摇醴朝之根本。”
此事他已深思熟虑过,却迟迟未有动作,为的便是这个原因。
陆心眉沉吟片刻,“陛下思虑周全,纵然法不责众,但谋逆之罪罪大恶极,陛下若不严惩,往后人人皆可效仿。”
赫连彧问道,“母后以为该当如何?”
“赫连襄母族言氏自不在话下,定然是要严惩的,其余之人……”
陆心眉声音一顿,似在思索,而后道,“工部林氏、户部李氏与赫连襄走的最近,这二人,该与言氏同罪。”
当日赫连襄以莫须有之罪诛何氏九族,八百三十二口人命丧黄泉。可曾想到今日言氏、林氏、李氏也会有这么一日。
赫连彧心口一痛,他本不是残暴的帝王,纵然言氏、林氏、李氏真的罪大恶极,可他们的族人又何其无辜?侍奉他们的奴仆,又何故遭此无妄之灾?
“若真如此,牵涉甚广,母后是否再思虑思虑?”
陆心眉俏脸一沉,凌然问道,“陛下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儿子以为,边关战事正起,实在不宜大开杀戒,不若言氏、林氏、李氏等氏族主要人物赐死,其余男丁流放,女子则没入掖庭、青楼,或为营妓。”
陆心眉闻声,眉头紧紧凝起,“陛下当真要如此做?”
赫连彧不语,她出言提醒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陛下此举必会为日后留下祸患。”
“如今兵权已尽数掌握在大将军手中,大将军骁勇善战,有他在,朕不怕。”
陆心眉听到此话,仔细想了想,觉得赫连彧说的也不无道理。
她此生造就的杀孽已太重,而这杀孽,都是她在得知文轩哥哥死后做下的。
如今他还活着,虽身受重伤,用汤药吊着,可到底是活着。
罢了,就当是为文轩哥哥做好事了。
“陛下既打定主意,哀家也不便再说什么了。”
说罢,陆心眉起身要走。
赫连彧急忙叫住她,“母后,还有一事,儿子想请母亲示下?”
陆心眉回首,“何事?”
“今日下朝,陈爱卿特来拜见,为着小皇姑的事情。”
赫连襄的胞妹赫连凝书,赫连襄出事的时候,她还被软禁在府中,最后,是陆韩川擒了她。
“小皇姑如今正关押在宫牢,论宫规制度,小皇姑是公主,理应母后管,不知母后打算如何处置她?”
“哦?陈兴文所求为何?”
赫连彧道,“陈兴文向儿子求娶凝书。”
陆心眉思虑一番,唇边泛起冷笑,当日为了陈兴文,凝书与她的女儿瑶月相争,谁知这陈兴文谁也不娶。
如今凝书为有罪之人,他却巴巴的赶上来了,那便遂了他的心愿。
“既如此,便将凝书公主废为庶人,赐给陈兴文做个贵妾吧。”
贵妾……凝书公主毕竟乃是先帝之女,如此尊贵的身份,如今却只能做个官员的贵妾。
赫连彧知道,陆心眉此番是在羞辱生死不明的赫连襄。
察觉到赫连彧的迟疑,陆心眉冷笑道,“怎么?你觉得做陈兴文的贵妾委屈了她?”
“母后安排得当,儿子会照办。”
赫连彧语气恭顺。
“陛下,赫连襄的尸体尚未找到,既找不到,便无法高枕无忧。或许,陛下可趁着清除余孽的机会,试探一下赫连襄到底是否还活着。”
“母后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