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毅初死状凄惨,七窍流血,根本不需要判断,便可知道是中毒而亡。
可盈都城最好的仵作,将他的尸体从头到尾、上上下下验了数遍,都没发现他到底是怎么中的毒。
陆怀兮放的那枚银针,针头极细,细的如头发一般,却有着能刺入坚硬盔甲、又不在肉体上留下一丝痕迹的能力。
这也是为何,检查马鞍的马厩小厮都没能看出来主君的马鞍里藏了一根银针的原因。
这些东西,原是母亲留给她的东西,她总觉得派不上用场。
没想到,如今却能用上。
亲手除掉母亲的人,是他陆毅初。
他凭什么认为他能躲过她的审判。
灵堂上哀声一片,陆韩川跪在前头正中的位置,望着棺木前的牌位,眼神悲痛欲绝。
“父亲,您曾说过要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如今却……”
怀兮跪在他身后,将他的话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自然也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
如今却在寒冷的冬天,死在一个寂寂无名的街头。
纵使他陆毅初再战功赫赫,名留青史,人们也只会记得他悲惨而窝囊的结局。
军人以死在疆场上为荣,可这般卑劣的男人,凭什么能死的荣光?
母亲当年便是七窍流血,被埋在雪里。
他陆毅初,毒死母亲的元凶,自然也该当如此。
怀兮心中这般想着,面上却无异状,她眼中蓄着若有若无的雾气,声音是哀哀戚戚的。
“二哥哥,人死不能复生,不要太悲伤了。”
“父亲若是在世,定然不希望看到你这样。陆氏,还要仰仗您呢。”
是的,他不值得哥哥为他流泪。
陆韩川闻声,心中悲悯,听怀兮提起陆氏,更觉心中有千斤重石。
“怀兮,接下来,可怎么办才好?”
安宁宫。
陆太后伏在案上,悲声痛哭。
容寻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太后,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您不能再这么哭下去了。”
毕竟后殿,还藏着半死不活的方文轩。
“眼下,后宫还需您主持大局。”
“容寻,你说陆氏是造了什么孽,一年之内,痛失韩菱与哥哥。”
“这下,哀家可怎么办才好?”
一个是正位中宫的皇后,母仪天下;一个是保家卫国的大将军,战功赫赫。正是这两位,成就了陆氏如今的如日中天,可现在……
容寻道,“太后,还有二公子在呢。三姑娘即将正位中宫,也可母仪天下。”
陆氏并非人丁单薄,便是失去这两位中流砥柱,亦有旁人可替代。
“韩川……韩川的身子,怎能撑得起陆家军,怎能保下醴朝江山?”
“至于怀兮……”
陆太后起身,从袖中拿出手帕,拭去脸上泪水,“哀家终究觉得和她隔着一层。”
至于这隔着的一层是什么,容寻再清楚不过了。
“太后,当年之事知情人甚少,言贵妃身边的人您也处理了不少,不会有人知道的。”
陆太后想起了前不久死在安宁宫的春安,“可即便如此,还是有漏网之鱼!”
春安提起的那些信件,终究是一颗定时炸弹,若不及时祛除,只怕会给她带来灭顶之灾。
“你确信你的人将长乐宫上上下下的翻过,还是没找到那些信件。”
容寻摇了摇头,“是。”
陆太后脸上悲色尽失,取而代之的是恼恨,“怀兮不日便将入住长乐宫,在此之前,你务必再翻一遍,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那些东西找出来。”
容寻思虑片刻,“太后,此前已翻过两遍,已引起了陛下的注意,若是再翻,只怕要打草惊蛇。”
“太后尽可放心,长乐宫的宫女尽已处决……”
陆太后闻声,勃然怒道,“你总是让哀家放心,可这春安是如何冒出来的?这些信件又是怎么到了淑嘉的手上。”
容寻的心咯噔一跳,忙跪倒在地,“是奴婢无能。”
陆太后冷笑一声,“既然翻不出来,那也不能给日后留下祸患。一把火,什么事都了了。”
“冬日死气沉沉,天干物燥,长乐宫久未有人居住,一时走水也是正常。”
“你说是吗?容寻……”
陆太后尾音拉长,似笑非笑的看着容寻。
容寻会意,恭恭敬敬的回道,“太后圣明。”
“至于怀兮,传旨下去,哥哥新丧,论理其子女三年内不得嫁娶,但后宫不可一日无后。便免去大婚之仪,由礼部择良辰吉日入宫封后,赐居揽月宫。”
怀兮收到太后懿旨时,陆毅初已经下葬,再过两日便是除夕。
陆韩川听到太后旨意时,脸色黑到了极点,“太后便这般着急吗?三年都等不得?”
他本以为妹妹的婚事会因父亲之死延期,毕竟他知道,怀兮如今并不喜皇帝。
可太后却这般心急,竟连父死子女三内不得嫁娶的规矩都忘记了。
可怀兮却毫无波澜,“哥哥,姑母这般做,必有她的缘由。”
早进宫一日,便可早一日抓到谋害母亲的幕后真凶。
这对怀兮而言,是一件好事。
翌日,礼部送来吉日: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也便是在这一日,怀兮入宫为后。
除夕夜,与兄嫂用过晚膳后,怀兮便回自己苑中歇息,因着她即将成为皇后的缘故,将军府的侍婢都对她格外敬重。
今年的将军府没有妆点,前几日才撤去白绸,红灯笼若再挂上去,便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青黛伴着怀兮回到房中,将床铺铺好,折身便欲退出去。
“青黛。”
青黛前脚还未迈出房间,后脚便听到了主子的呼唤。
青黛回头,神色有些淡漠,“姑娘,可还有事?”
自方才从正厅回到香兰苑,这一路,主仆二人都未曾说过一句话。
确切的说,自父亲死后直到今日,青黛都是这般样子。
怀兮瞧着青黛,笑问,“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青黛一愣,她是什么样的人……
弑夫杀父,这般狠毒的女子……
这几个字很快在青黛脑海中浮现,可青黛并不直言,“您是奴婢的主子,奴婢不敢妄言。”
怀兮悲叹一声,“青黛,你我二人自幼长大,我以为你懂我。”
“姑娘,奴婢曾经也是这么以为的。”
可是从很久以前开始,青黛就发现自己看不透她了。
青黛知道,怀兮要为如夫人和薛氏一族报仇,可她为何非得害了对她那般好的摄政王,为何非得杀了自己的父亲。
“若我说,屠了薛氏一族的是赫连襄的母亲言贵妃,杀我母亲的是我父亲,你又当如何看我?”
青黛愣住了,很快,一切都说的通了。
她颤抖着唇,“这些……姑娘从未告诉过我。”
蓦地,门外,响起男子清冽的声音。
“这些,她也从未告诉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