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离开后,陈兴文在书房内踱步良久,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到内苑看一看。
凝书自入府来,虽是挂了个当家主母名号的贵妾,府中诸事却是从不肯去打理的,打理之事一直交由陈妤。
她对陈兴文,自然也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的。他知她心中的不甘与嫉恨,只一昧的忍让着她,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犹记得她第一次入陈府时,乘坐着三匹马拉的金舆,穿着最华丽的宫装,随行奴仆如云,她身边的常雯,穿着亦是非同寻常,丝毫不逊于四品官员的闺阁女。
她第二次入陈府时,乘坐一顶简单的小轿,身边只跟着一个常雯,穿着粗麻布的衣服,连陈府最下等的看门小厮也比她穿的好。
她现下已是庶人,不再是公主了。
那时的陈兴文,站在门前,静静的看着她,眼底隐有惋惜与悲悯。
凝书高昂着头颅,走上前,与他沉沉对视,她美丽的眸子里,有着愤怒与恨意。
“陈兴文,总有一天,我皇兄会回来的,他会风风光光的回来,杀了你们这群贼人。”
凝书说的没错,这一天终于来了。
从他和裴讷费尽千辛万苦派了许多人出去,仍旧找不到赫连襄尸首的那天起,他便知道,赫连襄总有一日会回来。
而他,也正如新后陆怀兮所说的那样,从未放松过对凝书的监视。
陈府里也有一座芳凝苑,虽然院落较小,同摄政王府的芳凝苑没得比,但已是陈兴文能给凝书的最高规格了。
芳凝苑外,万籁俱寂,陈兴文站在门外犹豫许久,还是不曾叩响门。
他思索片刻,击掌三下,片刻,两名黑衣人自墙内飞出,跪倒在他跟前,“主君。”
陈兴文问道,“可有异样?”
两人相视一眼,“公主今日很安静,倒是没再闹,早早的便睡下了。”
陈兴文放下心来,“最近乃多事之秋,务必小心看好她。”
二人连连称是,陈兴文转身回了书房。
回了书房后,便再睡不着了,他又想起今日青黛持令牌夜开宫门之事,总觉得不妥。
也许,是时候让息风出场了。
于是,他修书一封,明日便着人送去裴府。
与此同时,芳凝苑里,好戏正在上演。
夜有微风,月色清冷,树影婆娑,两名探子躲在树下,目不转睛的盯着凝书所住的房间。
他们全神贯注,以至于根本没发现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的黑衣人。
一股异香从鼻间飘过,两名探子蹙眉,正要查寻时,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上。
一道高大的身影自树后走出,月光洒在他身上,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他快步走到凝书所住的房间,而后掏出一把匕首,将匕首插进门缝,慢慢挑开门栓。
“吱呀”一声,门开了,似寂静的夜发出的低哑的嘶吼。
他摸索着走了进去,挑开帐子,轻声呼唤道,“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自皇兄赫连襄失踪后,凝书时常夜不能寐,故而睡眠极浅。
她正迷糊睡着,却听到这声呼唤,这声音有些熟悉,她睁开眼睛,透过微弱的月光,看到了床边的黑衣人。
凝书没有叫,她慌忙起身,质问道,“你是谁?”
“公主殿下,是我,追风。”
面罩被拉下,露出熟悉的脸庞,凝书仔细辨认着,待看清他的脸时,泪水一下子滑落。
她面目惊喜,“追风,是你,你去哪儿了?皇兄呢?”
“公主殿下,王爷让我来告诉您一声,他还活着,只是眼下不方便现身。”
“属下此番奉王爷的命令,要将您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凝书微微一愣,“皇兄要我去哪儿?可不可以不去……”
追风瞳孔一缩,“您留在这里,对王爷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利。”
凝书沉吟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常雯呢?她会跟我一起去吗?”
因为能力有限,常雯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殿下,属下只能带您一个人走。”
凝书摇了摇头,常雯自小同她一起长大,即使如今落魄,依旧毫无怨言的陪伴着她。
“我不能抛下她一个人走。”
“殿下,日后属下一定会想法子再回来带她,今日,您必须跟属下走。”
“您不能再迟疑了,再晚些,便被人发现了。”
翌日午,怀兮正在用膳,青黛自外面匆匆而入,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
怀兮面色微变,自此,满桌饭菜,再无一丝食欲可言。
青黛说的是,“殿下,陈府送来消息,凝书公主昨夜失踪了。”
失踪了……
赫连襄,到底还是快她一步。
怀兮起身,“来人,摆驾未央宫。”
未央宫里,怀兮匆匆而入时,皇帝正在小憩。
隋荣紧跟在她身后,在她快要进内室时,一个箭步冲上去,跪倒在她跟前,意欲阻挡,“殿下,殿下,陛下正在午睡……请您在外稍候片刻。”
怀兮失了耐性,长袖一甩,“大胆,本宫你也敢拦?来人,拖下去。”
怀兮身后的太监见状,急忙上前,将跪在前面的隋荣架了起来。
“隋公公,得罪了。”
门开了,天蚕丝织就的金色纱帐里,依稀可见上下起伏的人影,男子的闷哼,女子的娇喘……
室内弥漫着异样的味道,怀兮捂住唇,拼命压住喉头涌上来的冲动。
她背过身去,打了个手势,青黛低垂着头,将门轻轻合上。
“陛下,臣妾有急事要奏。”
室内,传来皇帝颤抖的声音,“阿兮,先到外间去,朕这就更衣。”
怀兮在外殿的椅子上坐着,最先从里走出来的,是衣衫不整的瑶贵人。
瑶贵人见到怀兮,仓皇跪下,声音颤抖,“臣妾参见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怀兮眼皮微抬,“原来是瑶贵人,免礼。”
瑶贵人起身,“不知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怀兮摆了摆手,“无妨,本宫与陛下还有话要说,你跪安吧。”
瑶贵人如蒙大赦,在她离开后,怀兮给青黛使了个眼色,青黛会意,急忙跟了上去。
皇帝出来时,脸上隐有尴尬之色,毕竟被皇后撞见他与嫔妃白日宣淫之事,这还是头一桩。
“阿兮,你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可用过午膳了?”
怀兮没有理会他,只是起身行了个便礼,“陛下,烦请陛下屏退左右,臣妾有要事相告。”
她面色十分不好,赫连彧甚少见她如此模样,于是急忙屏退四周。
“陛下,逆贼赫连襄还活着,左相府中的贵妾—赫连凝书昨夜失踪了。”
赫连彧的瞳孔倏地缩紧,他最担心的事情居然还是发生了。
“什么?若朕没记错的话,当日你用的可是剧毒鹤顶红。”
此时此刻,他隐隐怀疑自己的皇后当日是否给赫连襄留下了一线生机。
“他如何起死回生,臣妾并不清楚,但臣妾想要告诉皇上的是,赫连襄手里还握着醴朝两枚兵符。”
若赫连襄死了,主将无兵符之事会烂在他们这些知情人心里一辈子。
可赫连襄还活着,那么他们便不能不为自己打算了。
“眼下,陛下该考虑的事情,应该是如何阻止赫连襄用兵符调动燕城三十万大军。”
赫连彧回过神来,忙呼唤道,“隋荣,速传左相、右相到御书房见朕。”
怀兮自未央宫出来时,抬头望了眼挂的正高的太阳。
再过一个时辰,它便会慢慢西落,直到完全沉睡在地底。
物极必反,盛极必衰,这个道理亘古不变。
或许一切都来不及阻止,但在这之前,有一件事情,是她必须要去做的。
她转身,望着随行的宫女,声音平静,“传杜太医为本宫请平安脉。”
陆心眉,今日,便做个清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