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部疼痛无比,有什么东西在慢慢下坠,脱离她的身体,迷蒙之中,怀兮似乎听到了杜太医的声音。
“陛下,殿下腹中的小皇子已保不住了,您得早做决断,若是再晚些,只怕殿下性命不保。”
耳畔,是赫连彧暴怒的咒骂,“废物,一群废物,朕要你们何用!”
然后,是青黛的苦苦哀求声。
“陛下,请您救救姑娘吧,救救姑娘吧。”
殿下……
姑娘……
她是谁,她到底是谁?
她是盈都城内大名鼎鼎的陆氏三姑娘,世人曾耻她朝三暮四,笑她痴心妄想。
她是醴朝国母,中宫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今时今日,她却只想做陆怀兮。
那个不曾遇到赫连彧、赫连襄的陆怀兮,那个不曾见到母亲惨死在她面前的陆怀兮。
热泪自脸颊滑落,怀兮想要睁开眼睛,却觉得眼皮沉重无比。
她动不得,说不得话,腹部的疼痛撕心裂肺般,这个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赫连襄最后的话言犹在耳。
“半年后,我来滴血验亲。”
“若这孩子是我的,我便会考虑给你解药。”
“若不是……那你便要夜夜受蛊虫噬心之痛了。”
看来老天爷是一条活路也不肯给她了。
失去这孩子,赫连襄必定以为她是惧怕滴血验亲,他还会以为,她腹中之子根本不是他的骨肉。
有人长叹一口气后,无力的下了命令,“落胎,救皇后。”
“阿兮,都怪朕不好,朕不该让你去安宁宫的,怎就会踩到佛珠呢……”
怎就会踩到佛珠呢……
是啊,一切不过是因果罢了。
她若不去做局要了陆心眉的命,自然也不会踩到佛珠致自己落胎了。
赫连彧失魂落魄的回到未央宫时,已是次日了,旭日东升,驱散了黑暗,天空露出鱼肚白。
回宫的銮驾上,他抬眸,望着将升未升的太阳,满脸憔悴。
这个孩子,他与怀兮的孩子,竟就这般没了,心口处是窒息般的疼痛。
“隋荣,这是朕的报应。”
隋荣的步子顿了下,而后柔声道,“陛下,您与殿下都还年轻,日后还会有子嗣的。”
日后……
可是他,没有日后了。
心口处的疼痛锥刺一般,赫连彧抬手,揪住自己身上的龙袍,胸腔那处似乎堵了一口巨石,他想要呼吸,却喘不上来气。
他艰难的拍打着銮驾上华丽的纯金扶手,“隋……隋荣……”
隋荣抬头望他,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皇帝歪在銮驾上,脸色涨红,嘴唇乌紫,艰难的喘着气。
“快,落轿,落轿!”
“来人啊,快去传太医,快去传太医……”
杜太医这厢刚忙完揽月阁,又十万火急的被太监们拉去了未央宫。
未央宫,皇帝躺在床上,面部涨红,嘴唇乌紫,呼吸困难,双眸紧闭。
松烟墨香混着龙涎香钻进鼻腔竟催生出窒息感,杜太医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知道,这是皇帝的心悸之症发作了。
“殿下的药,可喂陛下服下了?”
杜太医一边手忙脚乱的取出针灸包,一边问着隋荣。
隋荣摇了摇头,“喂了,喂不进去。”
拿着银针的手一抖,“竟已经这般凶狠了吗?”
杜太医跪在龙榻前,苍老的手指稳准扣住内关穴。
银针入肉三分时,皇帝痉挛的手指骤然松开,压在锦枕上的半张脸沁出冷汗,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喘息。
杜太医袖中抖出艾绒点燃,青烟裹着川芎与冰片的药香,丝丝缕缕缠住帝王紊乱的脉搏。
第二针落在膻中穴,第二针下去,皇帝忽然呛出一口淤血,暗红痕迹溅上明黄的锦被,在烛光下泛着乌色。
隋荣瞧着锦被上的那口乌血,大惊失色,年纪轻轻便吐血,恐为不久之相,“杜太医,陛下怎么了?”
床上的人趋于平静,呼吸渐缓,杜太医松了一口气,“快去取水,为陛下服药。”
这药,自然是护心丸了。
隋荣急忙自怀中取出护心丸,将宫女手中端着的水接过来,扶起皇帝,开始喂他服药。
这一次,药终于顺利的喂了进去。
待皇帝躺平后,杜太医取出脉枕,开始为皇帝请脉,时间渐久,杜太医的神色越来越沉。
皇帝的脉象如解纠缠绳索,脉来散乱无序。寸关尺三脉各自为政,时而绞拧如麻,时而崩散如断绳,多现于阴阳离决之际,这便是解索脉。
杜太医开始意识到,皇帝或许只有半日的时间了。
“还请公公遣散众人,老夫有话要同公公讲。”
隋荣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急忙将殿中宫女太监逐了出去,“杜太医有话不妨直说。”
“公公,陛下已现绝脉,还请公公早做打算,您只剩下半日的时间了。”
隋荣身躯一震,“怎么会?陛下他……”
杜太医摇摇头,“公公,陛下既有此症,想必已与公公交代过,现下便是时候了。”
隋荣是扶着墙走出的未央宫,他踏过门槛的时候,因双腿虚浮无力,踉跄跌倒在地上。
守在殿外的宫女太监忙扶起他,“隋公公,您无事吧。”
顾不上身体的疼痛,隋荣颤抖着唇,“快,传左相、右相入宫,陛下有要事与他二位商议!”
这一天,来的真快。
隋荣想起皇帝安排此事时对他说的话,“隋荣,朕当日为了皇位,舍弃了她,是朕有愧于她。现在,朕只想为她将以后的路铺好,她若是一个人走,便不会走的那么艰难。”
隋荣心中不是滋味,违心道,“陛下春秋正盛,定能与殿下白头偕老。”
“白头偕老?”
皇帝自嘲一笑,“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白头若是雪可替,世间何来伤心人。”
白头偕老,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他的阿兮,早在他抛弃她的那天,便已经同他离了心。
如今,便为他的皇后,也再不是从前的阿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