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入了春,北疆依旧是冷的。
燕城,距离醴朝与羌族交界处三十公里的一座边城,不仅是醴朝士兵的驻扎地,更是醴朝对抗羌族的第一道防线。
燕城易守难攻,地形有利,纵使拓跋净再骁勇善战,亦无法在短期内攻破此城。
羌族退兵后,燕城与羌族的贸易虽尚未恢复,但燕城已对外开放,因此亦有不少外来商人入内做生意。
燕城城门守卫森严,骠骑大将军陆韩川下令,凡有进出燕城者,务必层层盘查,不许遗漏任何细节。
城门处,一辆装饰极为华丽的马车停靠在人群中,等候官兵们的盘查。
驾车的马夫,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眼神凌厉,一看便是习武之人。
这样的马车,这样的马夫,想不引起城门官兵的注意都难。
一个士兵走到穿着盔甲、身披红色披风的将士身边,“队长。”
话落,指着马车的方向。
被称作队长的将士循着方向望去,登时目露怀疑,但在看到驾车的车夫时,神色突变。
队长迅速走到马车前,神色毕恭毕敬,“贺大人,您怎会在此?”
这马夫不是别人,正是原摄政王府的侍卫,贺追风。
追风跳下马车,拍着队长的肩膀,笑道,“梁安,看来你还没忘了我。”
“梁安怎敢忘记您,大人对末将可是有救命之恩的。”
“只是……”
梁安抬眼,看了眼华丽的马车,若他记得不错,摄政王倒台,贺追风现下应该在逃命躲避追捕,如何敢这般张扬的到燕城来。
追风听出了他的意思,唇角微微翘起,“梁将军但说无妨。”
一阵风刮过,马车的帘子被微微吹起,露出一角紫色袍子,梁安用着眼角的余光,瞥到了那紫色袍子上的九爪龙纹。
九爪龙纹,非天子不可用。
可这马车里,绝不可能坐着天子。
“大人,您这马车里,坐着何人?”
追风并未拉开帘子,只是从怀中取了什么东西出来,而后,他亮出了手里的东西。
梁安还未看清他手中究竟是何物,便听得追风威严无比的声音,“全军主帅在此,尔等还不速速下跪,恭迎主帅归来。”
梁安定睛一看,才发现追风手里,握着两枚兵符。
两枚兵符,醴朝仅有的两枚兵符,竟都在他手里。
追风的话在人群中引起骚乱,那些士兵面面相觑,最终所有目光汇集在梁安身上,似乎是在等着他定夺。
梁安犯了难,毕竟,若马车里的人是主帅,那此时此刻燕城骠骑将军府内坐镇的陆韩川又是谁?
“贺大人,您是否搞错了,您怎么会有兵符?”
“哼,”见梁安不信,追风将两枚兵符丢在半空中,抽出腰间佩剑,对着兵符砍去。
“嘭”的一声,火花四射间,他那把削铁如泥的佩剑竟断成两截。
两枚兵符稳稳落在掌心,追风将断了的佩剑丢在地上,“醴朝兵符乃千年玄铁打造,坚硬无比,可断宝剑,兵符上的虎纹更是绝无仅有。”
“醴朝士兵入伍的第一件事,便是认兵符。主将无兵符,便不可调兵遣将。”
“陆韩川上任数月有余,可曾用兵符调兵遣将过?”
梁安看着断了的宝剑,再不敢质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高呼,“恭迎主帅归来!”
骠骑将军府内,陆韩川正在与慕容临下棋,享受着这难得的平和与静谧。
白子落下,陆韩川望着棋盘,“阿临,若以后都似今日这般太平便好了。”
慕容临手执黑子,目不转睛的盯着棋盘,似乎是在思考下一步该下哪里。
“将军,你我皆知,拓跋净卷土重来只是早晚,毕竟历代羌王问鼎中原之心从未断过。”
黑子落下,慕容临端起案上侍女新沏好的茶水,似是在抱怨,“若非拓跋净,我也不会三年未曾归家。”
又是一枚棋子落下,陆韩川细看着棋盘,方发现白子已被黑子给死死围住,实难突围。
他摇了摇头,“你的棋艺也太好了些,看来这一局又要输了。”
慕容临笑道,“将军性情急躁,下局若能沉得住气,还是有几分胜算的。”
陆韩川苦笑着,将手中棋子尽数丢入棋盒,放弃挣扎,“罢了罢了,同你下棋好没意思。”
慕容临无奈摇头,“自来了燕城,便再未棋逢对手。”
陆韩川闻声,知道慕容临有回盈都之意,于是试探道,“你还说呢,若是今日同你下棋的人是怀兮,你也会这般毫不留情吗?”
慕容临眉头微蹙,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将军,耍赖便耍赖,怎又提起殿下了。”
况她今非昔比,已嫁于皇帝正位中宫,做了一国之母,他今生怕是再难同她下一局围棋了。
“说起怀兮,我已数日未曾收到她的来信,不知她现下如何,着实担心的很。”
“不如,你便替我回盈都一趟吧,也好好瞧一瞧她。”
慕容临已多年未归,眼下燕城祥和,边境无忧,却有归家之意。
可若是瞧怀兮……
他沉默片刻,“将军,殿下如今在后宫,怕是不好见面啊。”
陆韩川闻声,又看见他认真的样子,不由得取笑道,“我只是说笑,你竟还当真了。”
“罢了罢了,早些回去收拾行囊吧,本将军准你三个月的假,三个月后,当准时归来。”
慕容临掩去眼底尬色,拱手作揖,“既如此,便多谢将军了,明日再来向将军请辞。”
赫连襄出现在燕城骠骑将军府的时候,已是夜晚。
陆韩川刚用过晚膳,正欲歇下,大队人马便冲进了他住的院子里的。
院内,一众将士高举着火把,夜色静谧,火把上的火光噼里啪啦的炸着火花。
“请大将军出来,我们要看兵符!”
“请大将军出来,我们要看兵符!”
“请大将军出来,我们要看兵符!”
……
呼唤一声高过一声,陆韩川被这三声叫喊惊出了冷汗,难道,今日他无兵符之事便要暴露了吗?
不,不可能,此事唯有怀兮与姑母知道,旁人并不知晓。
可这些将士,又为何无缘无故要看兵符呢?
方纪一脸焦急的从门外走了进来,声音焦灼,“将军,今日军中起了谣言,说是您手上并无兵符,无调兵遣将之权。”
“现下,军中凡有指挥权的将士、副尉都在外面等着,让您亮出兵符。”
陆韩川沉默片刻,“若是本将军没猜错的话,这些人曾属赫连襄麾下。”
方纪点头,“将军英明,他们在外面闹事不肯走,还请将军亮出兵符,给这些人看看。谣言平息之后,今日闹事之人,一律军法处置。”
兵符,陆韩川没有,莫说是真的,连个假的都没有。
陆韩川并未迟疑,他披上狐裘,走到门外,看着乌泱泱围在一起的将士,怒从心来。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陆大将军,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一道冰冷的声音刺破天际,带着强大的冲击力,陆韩川听到这声音,身体瞬间僵住。
原本闹事的人群自动分开,从正中间让出一条路,男人身穿紫色九爪蟒袍,慢慢向他走来。
夜幕下,火把上的光打在他俊美的脸上,陆韩川清晰的看到了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阴冷的,带着恨意与杀气的表情。
“赫连襄……是你!”
话落,方纪已拔剑而出,剑指向来人,“逆贼赫连襄在此,尔等为何不速速杀了逆贼!”
追风一个箭步上前,亮出两枚兵符,厉声喝道,“大胆方纪,主帅在此,难道你要谋逆吗?”
方纪看着追风手中的两枚兵符,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他手中的剑已拿不稳了,他转头,求证似的望着陆韩川,“将军,这兵符……”
陆韩川深吸一口气,艰难的闭上了眼睛,“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