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襄死而复生的消息，怀兮早在知道那日便派人快马加鞭赶去了北疆送信。
可时至今日，怀兮也未收到兄长传回来的消息。
到今日还未收到消息，她已知不妥，派去送信的信使或许已死在了路上。
赫连襄任摄政王时，费心培养了不少细作，甚至还成立了专门的密探组织，这个组织只效忠他一人。
而当初赫连彧与太后在清算时，只找到了一部分细作，还有大部分分散在外，不明身份。
如今他死而复生，自然有办法重新召集这些密探。
她知道，自己是无法与赫连襄抗衡的。
怀兮用着晚膳，有些心不在焉，耳畔是皇太子赫连玺的哭声。
这个孩子未满半岁，便相继失去爹娘，而今养在怀兮名下。
怀兮放下碗筷，心头有些烦躁，“奶娘呢？太子为何啼哭不止？”
奶娘大惊失色，赶紧上前，跪倒在地，“回殿下的话，太子许是被惊着了，这几日总是啼哭不止。”
被惊着了……
怀兮闻声，心头躁意消失大半，取而代之的是苦涩，她自幼熟读医书，亦知孩童虽心智未开，却是最有灵性之人。
如今，玺儿似乎也预知到了他的未来。
青黛正抱着小太子在哄，怀兮起身，走到她身边，看着襁褓中的稚儿。
他张大嘴巴啼哭着，似乎用着浑身的力气，泪水从他稚嫩光滑的脸颊滑下，滴入明黄色的襁褓，转瞬即逝。
他的眉眼间，有几分长姐的影子，嘴巴和鼻子，却像极了赫连彧。
怀兮这样看着，竟觉着有些欣慰，阿彧，虽然我的孩子与你无关，可长姐却拼尽性命将玺儿带到这世间。
政权更迭，稚子无辜，作为算计过赫连彧与长姐的代价，她便好好从赫连襄手中护下这孩子吧。
当然，除了这孩子，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怀兮抬手，示意奶娘平身，“将太子抱下去吧，去请太医过来瞧瞧。”
奶娘诚惶诚恐的谢恩，抱着啼哭不止的太子远去了。
“殿下，方才您没用多少午膳，奴婢伺候您再进些。”
怀兮摇了摇头，“青黛，本宫有一件要事要你去办。”
午后，骠骑大将军夫人王氏经皇后传召入宫。
揽月阁内，王语凝穿着华丽的命妇服，正要跪下行礼时，却被怀兮拦住了，“嫂嫂，不必多礼。”
王语凝恭恭敬敬道，“殿下，礼不可废。”
怀兮不再阻拦，待王语凝行完礼，看座后，她屏退左右，只留下了青黛。
“嫂嫂，有一件事情，妹妹思来想去许久，还是决定告诉您。”
瞧着怀兮脸色凝重，王语凝的脸色也变得复杂，“殿下但说无妨。”
怀兮沉默片刻，缓声道，“哥哥在边关，兴许有危险。”
王语凝陡然惊住，紧接着语气焦急，泪水瞬间湿润了眼眶，“什么？将军会有什么危险？”
“嫂嫂莫急，且听妹妹慢慢道来，只是有一事，嫂嫂要明白，哥哥无论出了什么事，都希望你和源儿能万事安好。”
于是，怀兮将赫连襄死而复生一事娓娓道来，并说出了兵符一事。
“醴朝自开国以来，太祖皇帝立下规矩，兵符在谁手中，谁便拥有兵权，你我皆知，此事一旦败露，二哥哥在边关可能会遭不测。”
“送去北疆的信件或许已被拦截，此事妹妹已无法左右，妹妹能做的，唯有护下嫂嫂与源儿。”
怀兮语气伤感，充满无奈，而王语凝则已泪如雨下。
“妹妹今日已掌大权，连兵符之事也做不得主吗？难道我北疆将士，只认兵符，不认主将？”
王语凝尚且抱有一线希望，怀兮无奈摇头，“嫂嫂，你我皆知，这是不可能之事。否则当日，父亲与姑母，便不会千方百计要从赫连襄手中夺回兵符了。”
她初掌大权，若是此时与文武百官议兵符一事，必定会招人怀疑。
王语凝听到这里，心如死灰，眼底尽是绝望，她言语喃喃，“源儿还那么小。”
“源儿是二哥哥唯一的子嗣，嫂嫂，我们一定要护下他。”
可很快，王语凝意识到了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若是赫连襄卷土重来，陆氏和王氏……岂非全族都要被……”
就像曾经，皇帝与陆太后对林氏、言氏做的那般。
“这也是妹妹召你入宫的缘由，明日，便请王尚书递上辞呈，告老还乡吧。”
王语凝对自己的好，怀兮心中清楚，这也是她能为王氏做的最后的事情。
王语凝抬首，迟疑片刻，“妹妹的意思是……”
“离开盈都，不要回乡，找个无人认识的地方，躲得越远越好。”
怀兮的声音压得低低的。
王语凝停顿片刻，“那，陆氏呢？”
“嫂嫂，陆氏是赫连襄的劲敌，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他也不会放过这些姓陆的。”
陆氏，怀兮不想救。
王语凝咬着唇瓣，轻声提醒道，“可你也姓陆，若到了那日，你该如何？”
怀兮闻言，声音是出奇的平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王语凝心中不舍，“妹妹不如随我一起离开盈都。”
“嫂嫂，我逃不出他的手心。”
这样的事情，从赫连襄将子母连心蛊种到她身体里的那一刻她便无比清楚。
这段时间，她翻遍医书，也未曾找到子母连心蛊的解毒方法。
而裴讷派去寻找迷雾谷的探子，有去无回，那仿佛是一个不存在的地方。
王语凝离开后不久，怀兮正欲午睡片刻，殿外又传来了太监的通报声。
“殿下，杜太医求见。”
师父？这个时辰来作甚。
怀兮又重新坐了回去，“传。”
很快，杜太医迈着步子走了进来，他进来的时候，怀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他。
他佝偻着身子，似乎消瘦了不少，花白的两鬓又添不少白发，眼睛亦变得浑浊与沧桑。
明明大仇得报，可师父却像是老了数十岁一般。
“老臣参见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怀兮抬手，示意他平身，“杜太医，是来给本宫请平安脉的吗？”
杜太医没有起，仍旧跪着，“回殿下的话，老臣有一事，想请殿下成全。”
怀兮已知道他要说什么，“但说无妨。”
“老臣年事已高，欲告老还乡，还请殿下成全。”
怀兮没有丝毫的犹豫，“倒是本宫的疏忽了，杜太医在太医院呆了数年，劳苦功高，也到了该辞官回乡的时候。”
杜太医声音沉沉，“老臣多年夙愿已完成，如今也没有遗憾，是时候落叶归根了。”
“本宫准了，明日便启程吧。”
“青黛，传旨下去，杜太医兢兢业业，为太医数年，清俭克己，恩准其告老还乡，赏金千两，银五千两，良田千顷。”
杜太医闻声，重重磕了三个头，“老臣，多谢殿下。”
怀兮起身，弯腰扶起他，用着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师父，保重，无论发生何事，不要再回盈都。”
走吧，都走吧。
只有他们都走了，怀兮才可以同赫连襄殊死一搏。
揽月阁内，寂静的可怕。
怀兮坐在椅子上，巍然不动，眼睛直直的盯着某处，似乎在想些什么。
青黛送走了杜太医，回来便看到了这一幕，“殿下，您怎么了？”
“青黛，最近，可听裴讷说起过芷兰？”
青黛摇头，“自上次裴相和您说芷兰姑娘被关子相府后，便再没听他提起过了。”
怀兮茫然问道，“你说，她会不会恨我？”
“怎么会恨您？当日您为了救下她，煞费苦心，与裴大人研究了好几种办法，才躲过陛下与太后的眼睛，她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是啊，”怀兮苦笑道，“可是本宫救不了她的父亲和母亲。”
当日之事，受牵连之人甚多，怀兮知道，她的复仇之路一定踩着许多的人的血，可她没想到，会是这么多条人命。
所以如今，属于她的报应便要到了。
青黛柔声安慰着，“殿下，您能救下林姑娘已是万幸，莫要多想了，眼下还有一事，需得殿下早些定夺。”
“本宫知道，你是说瑶月的事情。”
瑶月现在还被关在凤阳阁内，她与凝书公主不同，她倒是很沉得住气，不哭不闹，每日送去的吃食也吃的很干净。
凤阳阁的宫女向她来报，瑶月公主甚至开始做起了女红。
她似乎已坦然接受了这一切，可怀兮却深知一件事情，那便是事出反常必有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