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蟠螭镜里映出十二重衣的层次,最里层素纱中衣缀着银线暗绣的星宿图,第二重绛纱罗衣的领缘用珍珠排成北斗七星。
当宫女展开最外层的青金色翟衣时,悬垂的十二道白玉禁步发出清越的撞击声,恰似瑶池仙乐。
“殿下该戴九曜冠了。”
青黛捧来七宝玲珑冠,冠顶九支金凤衔着月光石雕琢的星子,凤尾垂落的珠串随动作轻晃,在烛火下流转出银河般的光晕。
怀兮抬手抚过眉间银砂点就的星纹,冰蚕纱广袖滑落时露出腕间七宝璎珞,赤玉髓与青金石串成的珠链间,藏着枚刻有《黄庭经》的象牙秘符。
青黛用青雀头黛研磨的螺子黛,顺着怀兮的眉骨勾出远山含翠的弧度。
眉尾却未似寻常宫妃那般飞入鬓角,而是凝着银砂点染的霜色,在烛光里流转出星屑般的微芒。
怀兮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蓦地发出冷笑,惊得正在整理翟鸟纹腰封的宫女手抖。
那抹笑意像雪落在金丝牡丹上转瞬即逝,她转身时,青金色翟衣上九只金线翟鸟在烛火中振翅欲飞,腰间白玉螭龙禁步却纹丝不动。
尚服局特制的冰蚕丝衬里让十二层衣袍轻若无物,行走时广袖翻涌如云海生涛。
九凤衔珠步辇停在宫外时,恰有春露凝结在翟衣的珍珠领缘。
晨光初起,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太极殿的匾额之上,太监们打开了宫门。
殿外久侯的大臣,在裴相、陈相的带领下,有序踏入太极殿,各自就位。
今日,满朝文武,有人神色凝重、心事重重。
有人心潮澎湃,内心沾沾自喜,已开始展望日后的荣华富贵。
寂静的殿内,响起太监高声的呐喊,“皇后殿下驾到。”
论礼,在太监的通报声结束后,文武百官便该跪下高呼万岁了,可今日,众臣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行礼。
直到站在最前方的裴讷甩开官袍,洋洋洒洒的跪下,“微臣参见皇后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臣见状,纷纷下跪,依着裴讷的样子喊,“微臣参见皇后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语落,六名貌美如花的宫女穿着石榴宫裙,手持蒲扇缓缓出场,仪态端庄而优雅。
紧接着,便是今天的主角,一道青金色的身影出现在高堂上。
她身后,尚跟着四名宫女。
环佩叮当,众臣跪在地上,不敢抬首,偶有胆大的,悄悄抬头,一眼便瞥见凤冠垂珠间若隐若现的星纹,恍惚间竟似看见北斗九辰落入了人间。
怀兮甚少穿的这般隆重,可今日,她若不隆重,便不能用这些虚华之物遮住面部的憔悴了。
她缓步走到龙椅前,赤金打造的龙椅高踞玉阶,椅背九条游龙昂首向天,龙角嵌着鸽蛋大小的夜明珠。每片龙鳞都镂刻着波斯进贡的蔷薇水晶,日光掠过时整张龙椅泛起流动的霞光,恍若巨龙披着晚霞盘踞在云端。
她抬手,抚摸着龙椅的扶手,冰凉的触感自指尖传至心头。
这把龙椅,沾着多少人的鲜血。
怀兮想起了死去的陆心眉,心中觉得快意无比。
陆心眉,纵你有天大的野心,也无法像我陆怀兮今日这般,站在九五至尊的高位。
她坐到龙椅上,面对着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笑了。
原来,睥睨天下便是这般感觉。
“平身。”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足够威严。
“谢殿下。”
紧接着,是衣料摩挲的声音。
“隋公公,宣旨吧。”
怀兮冷声下了命令。
隋荣走至堂前,清了清嗓子,“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膺天命御极近四载,夙夜忧勤,今沉疴难起,恐负社稷之托。皇长子赫连玺,器宇恢弘,仁孝天授,着即册立为皇太子,入主东宫,以承宗庙。皇后陆氏,德冠六宫,谋深虑远,特命总摄军国重事,内外臣工悉听调遣。凡中书门下所拟诏敕、六部九卿所奏章疏、边关军镇急报,皆由皇后朱批定夺。文武百官须恪守臣节,敢有违逆凤诏者,以谋逆论。朕养疾未央殿间,非社稷倾危不复召见,尔等当同心辅弼,共安天下。”
“臣等谨遵陛下旨意,竭力辅佐殿下,不负所托。”
第一个回复的,仍是裴讷,陈兴文亦跟着跪了下来。
其他大臣则是面面相觑,似乎在怀疑圣旨的真实性。
怀兮见状,起身拿起隋荣手上的圣旨,高举在手中,厉声道,“陛下圣旨在此,若哪位爱卿有异议,可随本宫到陛下病榻前对峙。”
众臣见状,相信了圣旨的真实性,纷纷下跪,“臣等谨遵陛下旨意,竭力辅佐殿下,不负所托。”
一切已尘埃落定。
待众臣起身后,怀兮问道,“众爱卿,今日可有事要奏?”
礼部尚书宋氏站了出来,“殿下,臣有事要请示。”
“陆太后薨逝,其丧礼该如何处置?”
怀兮沉吟片刻,“安宁宫陆氏已混淆皇家血脉之罪被废为庶人,不再是太后。陆氏虽罪大恶极,但因其已以死谢罪,其尸首,便发还陆家,由陆氏族人安葬。”
这番安排很合理,陆氏族人很快便出来跪谢怀兮。
陆心眉虽做下伤天害理之事,但因怀兮是陆氏女的缘故,并未伤害过她。
裴讷上前,“殿下,昨日微臣收到羌族传来的消息,羌国内乱已结束,大将军拓跋净营救了羌王,并斩杀了王太后及其幼子。”
怀兮蹙了眉,“若本宫记得不错,羌王与拓跋净皆是主战派,这是否意味着羌族会再犯边境?”
裴讷接着道,“羌族此次内乱大伤元气,而陆将军在此期间多次攻打羌族边境,甚至攻下一城。羌族无力应付,密探在信中提及,拓跋净向羌王提议求娶醴朝公主为王后,通过和亲之举彻底休战。”
裴讷讲完,陈兴文便忧心忡忡道,“只怕休战是假,休养生息再犯醴朝是真。”
怀兮没有丝毫的犹豫,“本朝未有通过和亲嫁公主来求得安稳的先例。”
女子无辜,要嫁去那般苦寒之地,“更何况,现在后宫已无公主可嫁。”
可裴讷对此事似乎早有定论,“殿下,长公主瑶月,虽非皇室血脉,却食皇家俸禄,为万民所养。现在,正是报效醴朝的好时机。”
怀兮沉眸,望着堂下坚持嫁公主的男人,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件事情,他并不曾事先与她商量。
陈兴文瞧出了怀兮的不悦,上前一步,拱手道,“殿下,臣以为此时讨论此事言之过早,拓跋净只是提议,并未真正与我朝谈判,此事可容后再议。”
裴讷却冷笑一声,“陈相此言差矣,探子即将此事在信中告知,便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我们应当早做准备,免得到时被动。”
怀兮抬手,止住二人的争论,“二位爱卿不必争论,本宫觉得陈爱卿所言甚是,此事容后再议。”
裴讷住了嘴。
下了早朝,裴讷走出太极殿还没两步,便被隋荣叫住了。
“裴相,皇后召您到御书房。”
御书房内,怀兮坐在赫连彧曾经坐过的椅子上,提着朱笔,和赫连彧做起了同样的事情。
这些政事,她处理起来虽不算游刃有余,但自小开始她除了读医书,也陪着二哥哥读了《国事论》、《政事通》、《孙子兵法》。
裴讷来了,他进来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
“微臣……”
怀兮放下朱笔,打断他的行礼,“免了。”
她直入正题,“和亲之事,你为何不与本宫商议。”
裴讷皱着眉,“殿下,留着瑶月在盈都,对您很不利,将她嫁往羌族,是最好的选择。”
怀兮看着他的样子,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所以,其实并无和亲一事,这是你编出来的。”
裴讷轻叹一口气,“羌族求亲一事确实尚未有定论,可和亲,是眼下破局最好的办法。”
怀兮问道,“为何?”
裴讷顿了顿,“昨日,逆贼赫连彧已到燕城,我们派去的杀手失手了。”
怀兮的手倏然握紧了。
“若是主将无兵符之事败露,骠骑大将军凶多吉少,届时内忧外患,您会很难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