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断了怀兮的小憩。
怀兮歇下的时候,外头起了风,她刚入睡没一会儿,平地炸起惊雷。
“嘭”的一声巨响,她骤然惊醒,紧接着,电闪雷鸣。
青黛听到动静,从殿外推门而入,推门的那一刻,狂风卷过明黄色纱帐,吹进一室寒意。
方才的雷声音极大,青黛是来看怀兮有没有被雷惊醒,见怀兮此刻已起了身,“姑娘,暴雨要来了。”
怀兮打了个哈欠,“看来是睡不好了。”
“方才在廊下,奴婢听到绿梅说慕容大人进宫了,若是雨下起来,他一时半会儿怕也不好出宫。”
青黛说这话的时候,眸光并不落在怀兮身上,只瞧着窗外,看是否有人偷听。
怀兮默然片刻,用手拢了拢散开的头发,想起今儿个中午她心情大好,胃口也好,多进了些饭菜,此刻腹部有些许不适。
自打赫连襄打入皇宫,醴朝改朝换代,她被禁足在这揽月阁,便再未到御花园去过。
而前日,赫连襄破天荒的解了她的禁足,趁此机会去散散步也是极好的。
“暴雨一时半刻便可停歇,雨过天晴,或许可见彩虹。”
“不如此刻为我梳妆,待会儿咱们一起去御花园走走。”
青黛笑道,“是呢,雨过天晴,或可见彩虹,奴婢这就为您梳洗。”
坐对铜镜梳妆,怀兮垂眸,看着镜中的自己,铜镜里映出的容颜有些许模糊,过了今年冬至,她便十九了。
她抬手,抚过自己的眉,“青黛,陛下有几日未曾来过了?”
青黛拿着玉梳的手一顿,似乎未曾想到她会如此发问,“仿佛有三五日了吧。”
具体的时日她已记不清晰,在这揽月阁,她们主仆二人被勒令不得随意出入,除了白天与黑夜,早已模糊了时间。
殿外是哗啦啦的雨声,遮盖了连日以来的叮叮咣咣的声音。
青黛柔声道,“姑娘,奴婢听她们说,这几日外面的动静,是工匠们在修葺长乐宫和未央宫。”
怀兮闻声,便想起她与赫连襄最近的一次见面,他确有提过此事。
他说,长乐宫近些,等修好了,便让她搬进去住。
他给赫连彧加了谥号,谥号为明,虽然赫连彧之行不能算是一个明君,但赫连襄到底给了他体面。
他也给了她子母连心蛊的解药,甚至解了她的禁足。
凡是他应下的,他都已做到。
那么,还差最后一个。
他说,他也会放过她。
想到这里,怀兮心口处一阵闷痛,不知不觉,鼻尖传来酸楚。
青黛为她梳好了发髻,正要为她上妆时,却看到了她脸上的泪水,“姑娘,您怎么了?可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儿?”
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这会儿又哭上了。
怀兮擦掉脸上泪水,“无妨,只是想起了母亲罢了。”
“等咱们出去了,便可到大相国寺去进香,顺便再祭奠如夫人。”
青黛以为她真的是在想母亲,拿起妆台上的手绢为擦干眼泪,柔声安慰着。
自己到底对赫连襄存着什么样的感情,怀兮心中无比清楚。
可她更清楚的是,在经历这一切的阴谋算计之后,她与赫连襄之间的感情早已不再纯粹,他们之间,信任全无。
与其留在他身边,二人相互折磨,不如早早分道扬镳,各自安好。
薛氏一族和母亲的仇,她已报了。
赫连襄想要的皇位,他已得到。
这不可谓不是一个圆满的结局,二人心愿达成,到此为止便好,又何必相互折磨。
相爱未必相守。
“那日息风拼死营救,已引起了陛下的注意。”
“后面外人再想混进来,只怕难了。”
青黛声音低低,意在提醒怀兮,怀兮唇角泛起浅笑,“这次,不必外人混进来。”
“青黛,我这一路走来,手上沾了太多人的血,不想徒增更多伤亡。”
“这一次,我只需一人相助便可。”
妆成,雨停,怀兮出门的时候,拨云见日,暖阳四溢,空气里漫着泥土与青草的味道。
长空上,叮叮咣咣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怀兮翘首,望着长乐宫的方向,心底泛起涟漪,修葺的匠人们,你们动作可以再慢一点,再慢一点,不必心急。
因为,即便快马加鞭的修完,长乐宫也不会等到她。
那座象征着后位与荣华的长乐宫,曾经有过无数个主人,她的长姐便是其中之一,未来也会有无数个主人,但这些人里,不会有她陆怀兮的名字。
她今生所愿,不过一生一世一双人,自由自在,遍游天下,悬壶济世而已。
累了,倦了,便找个无人认识的地方,开一家医馆,救治那些备受疾病折磨的世人,用余生来赎罪。
御花园里,荷香阵阵。
雨后的鹅卵石地面,有些湿滑,怀兮在青黛的搀扶下,慢慢走过,荷叶上散着点点晶莹的玉珠,锦鲤游过,触碰到了荷枝,叶片上的玉珠便簌簌落下,在水面上泛起阵阵涟漪。
荷塘对面,有一亭子,这亭子掩在层层叠翠中,甚难察觉,雨后的御花园,很是泥泞,少有人至。
揽月阁内,有一名宫女,是慕容临早早安排进来的内应,此宫女面上是黄漪的人,实际上却是慕容临的人。
两日前,在禁足被解的那一刻,怀兮命青黛给慕容临传话,今日午后赏香亭见。
暴雨虽突如其来,却是天公作美,又一次成全了怀兮。
怀兮只身一人去的赏香亭,青黛被留在不远处观望。她还未走进亭子,便看到了穿着红色官袍的慕容临。
他坐在亭间的椅子上,面色平静,气定神闲的望着一池荷花,似乎不像是在等待一场密会,而像是在赏荷。
怀兮走进亭子,并未坐下,只是摩挲着手中帕子,淡淡的望着他。
“可等久了?”
“不久。”
慕容临起身,唇角挂着淡笑,“从御书房过来,刚在这里坐下,便下了雨,风停雨驻,姑娘便来了。”
“时机正好。”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怀兮却生出一种愧疚来,“对不起,这次又要牵连大人了。”
“未曾守护好韩川,是在下之过,姑娘肯给机会弥补我心中愧疚,是在下荣幸。”
慕容氏与陆氏,本就荣辱与共,休戚相关,而今陆氏覆灭,除却孤儿寡女,再无他人。
反观慕容氏,却因慕容临之故,一跃成为士族之首。
一众士族在他面前俯首帖耳,唯命是从,在背后却不知如何唾弃他这个卖友求荣之人。
“此次找大人前来,只为一事。”
怀兮自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放到桌上,“纸上的药材,烦请大人为我寻来。”
慕容临接过纸,打开一看,竟是一张药方,药方上九味药材,大部分乃寻常之物,一钱乌头,二钱朱砂,三钱曼陀罗花,四钱冬虫夏草,五只蝉蜕,六钱百年墓柏根,七分断肠草灰,八钱血蟾蜕,九粒彼岸花籽。
他虽不精通医道,却因军师之职,略学些医理,常见方子他都见过。只这方子不仅奇特,且颇为诡异,百年墓柏根更是阴邪,慕容临从未见过。
“这是……什么方子?”
怀兮答,“九幽龟息丸。”
慕容临神色复杂,“只是不知这百年墓柏根和血蝉蜕该如何取得?”
“百年墓柏根,取自古墓柏树根,墓必得为百年大墓,血蟾蜕则以月圆夜捕蟾,褪皮见血便可。”
慕容临将方子收进袖子,“这方子,是何用处?”
怀兮深吸一口气,“食之闭息三日,形如死人。”
慕容临一惊,“你想诈死?”
怀兮勾唇,“在此之前,我会写下遗书,恳请陛下以水葬之礼将我下葬,等我遗体运出宫去,便可永远摆脱这座牢笼了。”
“此法凶险无比,若三日之后,赫连襄未按照你说的做,又该如何?”
这办法到底有多冒险,慕容临不会不知道,稍稍差一步,便会满盘皆输。
怀兮坦然道,“那便是真死了,届时,大人也不必救我了。”
慕容临沉默片刻,“若事成,我该如何唤醒你?”
怀兮又从袖中取出一只玉瓶,“喂我服下玉瓶里的解毒丹,一个时辰内便会苏醒。”
他接过玉瓶,将玉瓶牢牢攥在手心,“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