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夜。
承露金茎映晚霞,九重宫阙沐天家。
月钩初悬,太液池水漾星芒,掖庭深处已悄然漫开七襄锦色。戌时三刻,九枝灯树映得穿针楼恍若琼阁,尚宫率宫娥捧出七孔金针、五色冰蚕丝,命妇们纤指翻飞引线,针尾缀瑟瑟珠,穿得巧者可得御赐双龙衔珠金粟钿——此乃穿针乞巧之盛。
一众命妇前面,一身穿黄色宫装的掌事宫女站得笔直,神色端庄,正翻检着其他宫女送上来的绣线。
户部尚书夫人素手穿针引线,斜望着绣架上的凤凰。
“往日乞巧节,皆为皇后主持,何来宫女主持一说?”
即便是新帝身边得脸的大宫女,也担当不了如此重任。
坐在她身旁的命妇杨氏抬眸望一眼黄漪,而后小声答道,“上月陛下不是要娶先帝陆皇后吗?”
“可不是吗?当时这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礼部已把大婚事宜一应给办妥了,结果陛下又不娶了。”
“非也,”杨夫人摇头,否认尚书夫人的话,“并非是陛下不娶了,我呀,有可靠消息。”
声音渐小,杨夫人示意尚书夫人靠近,待尚书夫人靠近后,她才小声道,“陆皇后,失踪了。”
这边的交头接耳与窃窃私语早就落入黄漪眼中,黄漪停下手中动作,朝着她们走来。
在走来的过程中,她的脸上已挂上得体的微笑,“两位夫人,可是绣线有何问题?”
尚书夫人并不慌张,微微一笑,“并无,我只是有个地方不知如何下针,想请教一下杨夫人。”
黄漪点头,“您二位有任何需要,随时告知奴婢,奴婢自会安排。”
杨夫人忙起身,赔上笑脸。
“黄漪姑娘,您不必如此客气,您现在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日后可是要入主瑶光殿的,凭陛下对您的喜爱,封个贵妃也说不定啊。”
尚书夫人闻言,惊掉了下巴,这杨夫人消息还真灵通,此事她怎不知?
黄漪听到这话,姣好的面容上浮现两朵红云,“陛下还未下旨,还请夫人莫要调侃奴婢。”
待黄漪走后,杨氏坐了下来,尚书夫人又凑了过来,“你方才说的话,可是真的?”
“保真,昨日主君归来,顺嘴提起了陛下要封她为妃之事,正着礼部筹备呢。”
杨氏的夫君,乃是礼部侍郎,她既如此说,便是真的了。
“咱们这位陛下,性子还真是捉摸不透。与陆皇后纠缠日久,即便当日为她所伤,荣登大宝后仍要立她为皇后。怎么一失踪,转头就立一个宫女做贵妃了。”
尚书夫人摇头叹息,只觉得那陆氏三女也太可怜些,“往日里陆氏如日中天,能与御贤王府抗衡,如今陆氏族灭,只剩孤儿弱女下落不明。”
杨氏大惊失色,“嘘,切莫说了,成王败寇,陆氏如今可提不得,提不得!”
夜深,宜秋宫,月色清凉如水。宫内未掌灯,月光洒进窗柩,落在窗前站着的男子身上。
男人身形高大,一头长发并未簪起,瀑布般披在背上,皎洁的光芒映得他肤色苍白,纵使苍白无血色,也掩不住他俊美的容颜。
七月初七,月露半弦,此夜月钩斜挂西天,银辉清冷如刃,恰似织女金梭划破星河。
这一夜,牛郎织女于鹊桥相会,虽然一年得见一次,他们却有相见的机会。
而他与怀兮,此时已阴阳两隔,或再难相见。
自那日槐树林一别,距今已有十来日,封后大典暂停。
礼部尚书宋氏问缘由,“陛下,户部、礼部为此大婚,投入大笔银两与人力,若是无故暂停,恐很难堵住悠悠众口。”
“朕是皇帝,朕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第二日早朝,文武百官便在朝堂上提出此事。
“陛下,大婚不办事小,您后宫无人事大。陛下,是时候开始考虑选秀纳妃了,为皇家开枝散叶是您作为皇帝的责任。”
“我醴朝江山不能后继无人。”
赫连襄眉头微蹙,面上阴云密布,“何来后继无人一说,先帝的大皇子赫连玺不是尚在人世吗?”
若他们非要他纳妃,那他宁可将赫连玺定为皇位继承人,反正流淌的都是他赫连氏的血。
“先帝大皇子虽在人世,但下落不明,便是找到了,又该如何验明他的正身呢?”
“为今之计,只有您立后纳妃,选秀充盈后宫,才是正理。”
赫连襄的拳头握紧了,见他不语,底下的官员又开始七嘴八舌。
“陛下,先帝岁数虽说比您小,但是后宫妃嫔如云。您如今早已过了双十年华,后宫无人,膝下无一子,实在是不该啊。”
“天下佳丽众多,陛下何必专注于一人。”
……口水几乎要将他淹没。
但他如今身心皆疲,已疲于应付这些臣子,他起身,龙袍长袖一挥,“朕知道了。”
“纳妃,那就纳一个便是,乞巧节确实也需要有人主持。”
“至于选秀,便罢了,朕不想在女色上兴师动众。朕刚登基便要选秀,若为百姓所知,岂不是会被他们认为朕是好色之徒。”
赫连襄向来不喜欢妥协,文武百官知他一向如此,见他松口,不觉开怀。
纷纷下跪,高呼道,“陛下英明!”
回忆结束,赫连襄自怀中取出一枚金色同心锁,他抚摸着锁上刻的兮字,满目忧愁,“阿兮,我此生绝不负你。”
“即便是纳妃,也只是做给那些臣子看的。”
“你归期未定,他们人多口杂,若我不应下,日后势必还要提起此事。”
“你放心,黄漪只是个傀儡罢了。”
“这世上,能为我生儿育女的女子,只有你。”
他将那枚同心锁捂在心口处,眼眶渐渐湿润,尽管她归期未定,但他知道,她一定会回来。
因为,她还爱着他,她是为他挡了两支箭的阿兮啊!
“阿兮,等你归来,朕便不做皇帝了,朕陪你一起,行医云游,闲云野鹤,再不理这些红尘是非,过你想要的生活!”
赫连襄如是道,若是有机会重来,他会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将她紧紧拥在怀里,不去与她的父亲作对,也不争什么皇位了。
是的,他希望一切可以重来,那么他会小心翼翼,不会再让她受伤分毫。
可赫连襄不知道的是,陆怀兮就是陆怀兮,就算一切重来,她也会坚定不移的走上为母复仇的道路。
毕竟,若赫连襄只是个毫无权力的闲散王爷,怀兮从一开始就不会设局接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