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数十份由南京六部九卿、以及南直隶各州府大员联名上书的“请辞”奏折,如同小山般堆积在崇祯皇帝的御案之上时,他非但没有半分的“感念”与“动容”,反而……发出了冰冷而不屑的嗤笑。
“又是这套老把戏!” 他将手中的奏折,狠狠地摔在地上,“以退为进,法不责众!真当朕……还是三年前那个可以任由尔等随意拿捏的黄口小儿吗?!”
他知道,这些所谓的“请辞”,不过是这群早已烂到了根子里的江南官僚士绅集团,在向自己发出的、最后的政治要挟!他们这是在用这种集体绑架的方式,来逼迫自己,收回那道足以要了他们“命根子”的“废除南京六部”之成命!
“既然……你们自己急着找死,那朕……便成全你们!” 崇祯皇帝的眼中,再无半分的犹豫,只剩下了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彻骨的杀机!
他愈发坚定了自己要彻底清洗这腐朽的南方官僚体系的决心!
“来人!” 他对着殿外,冷声喝道,“传西厂督主曹化淳,即刻入宫见驾!”
彼时,西厂提督曹化淳,正在他那位于南京城南的、新得的府邸之中,搂着几名从教坊司“赎”来的美貌歌姬,听着小曲,品着香茗,享受着这难得的“悠闲”时光。在扳倒了张尔岐、又主持了叙功大典之后,他自觉已是圣上面前说一不二的红人,整个南直隶,再无人敢于忤逆其锋芒。
然而,当宫中传旨的小太监,火烧火燎地冲入其府邸,高呼“陛下急召”之时,曹化淳脸上的所有悠闲与得意,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那温柔乡中挣脱出来,连官服都来不及整理妥当,便小跑着,赶赴行宫面圣。
“奴才……叩见陛下!”
“起来吧。” 崇祯皇帝并未多言,只是将一份早已拟好的、长长的名单,扔到了他的面前,“今夜子时,朕要你,调集西厂、锦衣卫、以及五城兵马司、应天府、各街司所有能调动之人手,将这份名单之上所有的人,给朕……一网打尽!一个不留!尽数……押入诏狱!”
曹化淳仅仅只是扫了一眼那名单之上,那一个个熟悉而又显赫的名字,便已是吓得浑身一颤,冷汗直流!
这……这哪里是抓人?!分明是要将整个南直隶的官场,给……一锅端了啊!其规模之大,其牵连之广,远超大明开国以来,任何一次东厂或锦衣卫的抓捕行动!
他心中惊骇万分,却也知道,此刻的皇帝陛下,已是杀意已决!自己若敢有半分的迟疑,恐怕……下一个被押入诏狱的,便是自己!
“奴才……遵旨!!” 他只能重重叩首,领下了这道足以让整个江南都为之血流成河的……圣意。
子时未到,夜色正浓。
秦淮河畔,画舫凌波,笙歌彻夜。媚香楼内,更是灯火通明,酒气熏天。
那些刚刚才义正言辞地,向皇帝陛下递交了“请辞”奏折的“忠臣”们,此刻,却早已将什么“国之大义”、“君上之忧”,尽数抛诸脑后!他们三五成群,呼朋引伴,在这温柔乡、销金窟之中,沉湎于声色犬马,忘乎所以!
他们或高谈阔论,指点江山,自诩风雅;或与那怀中的美貌歌姬,推杯换盏,调笑打闹,丑态百出!他们似乎已然认定,自己那“集体请辞”的妙计,定能让那位远在行宫之中的皇帝陛下,“回心转意”!他们,可以高枕无忧了!
就在这片喧嚣与堕落之中,当世闻名的“复社”才子吴梅村,却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他并未参与那些同僚们的“狂欢”,只是独自一人,来到了媚香楼的后院,寻见了他那位早已心心相印的红颜知己——“秦淮八艳”之一的,卞玉京。
“玉京,近来……可好?”
“梅村,你……清减了。”
没有太多的言语,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便已胜过千言万语。在这污浊不堪的秦淮河畔,他们二人的真挚情感,如同一朵悄然绽放的雪莲,显得如此的纯洁,也如此的……脆弱。
周围的丫鬟、仆妇们,看着眼前这对郎才女貌的“璧人”,无不露出羡慕的神情。吴梅村虽自觉配不上卞玉京这等风华绝代的女子,常自嘲为“癞蛤蟆吃天鹅肉”,但卞玉京那双看向他的、充满了柔情蜜意的眼眸,却早已说明了一切。
然而,这份宁静与美好,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充满了嚣张与暴戾的马蹄声,彻底打破!
“抚宁候爷驾到!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只见一队身着华丽甲胄、却军纪极差的亲兵,簇拥着一位面色倨傲、眼神之中充满了淫邪之色的年轻勋贵,竟直接策马冲入了媚香楼的后院!沿途的摊贩、百姓,躲避不及,或被撞翻在地,或被马蹄踩伤,一时间,哭喊声、叫骂声,此起彼伏,民怨沸腾!
来者,正是当今皇亲国戚、抚宁候朱国弼!
他竟是带着足足五千兵马,前来媚香楼“下聘”!
“卞玉京!本侯爷看上你了!今日,便要纳你为妾!” 朱国弼翻身下马,径直走到卞玉京的面前,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狂傲地说道,“你那老鸨一枝梅,早已收了本侯的聘礼!今日,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一旁的老鸨一枝梅,早已是吓得面无人色,在权势面前,她只能低下头,劝说卞玉京从命。
吴梅村看着眼前这蛮横无理的抚宁候,看着他身后那黑压压一片、杀气腾腾的兵马,他……怕了!
他那颗属于“才子”的、充满了风花雪月的玲珑心,在面对这赤裸裸的、不讲任何道理的权势与暴力之时,显得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他下意识地,松开了那只原本还紧紧牵着的、卞玉京的手。
他退缩了。
卞玉京感受着手中那突然消失的温度,她的心,也随之……碎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深爱着的、曾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眼中充满了无尽的失望与……悲凉。
“才子佳人”的梦幻,在这一刻,被残酷的现实,撞得粉碎!
朱国弼看着吴梅村那副羞惭惧退的窝囊模样,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猥亵的笑容,言辞轻薄地,便要上前,去拉扯卞玉京的衣衫。
然而,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还沉浸在这场由“强娶民女”所引发的、小小的冲突与悲剧之中时,一张由皇帝亲自编织的、足以将整个南京官场都彻底网罗进去的、无形的大网,收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