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钰心头刚刚闪过“山峭”这个念头,忽然,一阵诡异的阴风自庙后吹来,众人手中的火把瞬间摇曳不定,火光扭曲得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忽明忽暗,最后竟齐刷刷熄灭。
“怎么回事?!”风堂的人下意识拔出兵器,警惕地环顾四周。
小白蛇盘在白衍初的手腕上,忽然竖起了身子,竖瞳猛地收缩:“糟糕,山神生气了!”
话音刚落,庙后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咕噜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蠕动,一股腐朽潮湿的气味弥漫而出,令人作呕。
再看崔实所跪拜的地方,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退——”
萧钰才刚开口,地面猛然震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下挣扎,紧接着,庙外的树林间传来一阵低沉的诵念声,含糊不清,如同鬼语。
她骤然抬头,看向庙门方向,却只看到黑暗中隐约浮现出一个个高大扭曲的影子,正缓慢地探入庙内。
“这是……山神的影子?!”风堂的一名兄弟,惊恐地后退一步,声音都带上了颤抖。
“不是山神的影子,是招魂术。”白衍初盯着那些手的方向,眼底闪过冷意。
萧钰迅速做出决断,低喝道:“散开!找出口!”
话音刚落,那些黑影的手臂忽然猛地伸长,直扑众人。
——砰!
不知是谁先出手,一道灵息猛地劈向庙门,火光炸开,逼退了那些影子。
但下一刻,庙内的地面猛然崩裂,尘土翻涌之间,一道漆黑的影子陡然冲出,直扑萧钰。
“萧钰!”白衍初瞳孔一缩,身形一闪想要拉住她。
但异变陡生,地面上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一道道交错的阵纹,灵息在阵法之间迅速流窜,形成了一股极强的拉扯力。
“靠!”萧钰察觉不妙,想要稳住身形,但脚下的地面仿佛成了流沙,她瞬间被扯向另一个方向。
她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中,耳边只听到白衍初暴怒地喊声:“晓晓——!”
与此同时,其他人也纷纷被这股莫名的拉力卷入不同的方向,庙内的空间仿佛被撕裂成了多个独立的区域,一瞬间,队伍彻底分散。
等萧钰总算稳住身形时,已经不在庙内。
四周寂静无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泥土气息,她站在一条狭长的地下通道里,周围的墙壁由粗糙的石块堆砌而成,隐约能看到斑驳的血迹和一些奇怪的刻痕。
这里……像是某种祭祀通道。
萧钰皱了皱眉,压下心中的不适,警惕地看向四周。
她不喜欢这种环境,黑暗、阴冷,而且隐隐透着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有人吗?”她试探性地低声问了一句。
没有回应,只有她的声音在通道中回荡。
她捏紧袖中的符篆,正准备沿着通道往前探查,忽然:
滴答……
滴答、滴答……
细微的水滴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仿佛是从前方的深处传来。
萧钰心头一紧,慢慢抬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然后,她看到了一道模糊的人影,正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的黑暗中,似乎……在看着她。
……
另一面,阵法眨眼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启动过。
如若不是人群当中,显而易见的缺少了萧钰,众人几乎以为方才的异象,不过是一场错觉。
“少楼主……少楼主被阵法吞了。”失去了主心骨,风堂的弟兄们顿时有些无措。
而比起他们,萧钰的走散,更令白衍初心生不安。但眼下,他必须暂时放下这份情绪,先稳住队伍。
白衍初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目光沉沉地扫了一圈四周。
“往前走。”他沉声道,率先踏步向前。
风堂众人虽心存惶恐,但见他镇定自若,也只能咬牙跟上。
他们穿过山神庙后的通道,不到百步,眼前豁然开朗。
进入灵水镇了。
这里房屋整齐,街道宽敞,布置与寻常市集无异,甚至还能看到早晨生火做饭的炊烟。
但气氛……不对劲。
镇子里没有喧闹的人声,没有叫卖的商贩,甚至连鸡鸣犬吠都听不见。
日头已经升起,镇民们按照日常作息,三三两两地走在街上,挑水的、推磨的、晒谷的……动作流畅而自然,可他们的神情却麻木至极,眼神空洞,行走间没有半点交流,仿佛木偶般,机械地履行着某种职责。
不远处,一个老翁正往门口摆放早晨晒的豆子,听见脚步声,她茫然地抬起头,看向白衍初。
她的眼神无波无澜,如同一潭死水,像是在看一块无关紧要的石头。
白衍初眉头一皱,试探性地开口:“这是什么地方?”
老翁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低头继续手上的活计,仿佛没听见一般。
风堂的人隐隐不安,有人低声嘀咕:“这些人……是不是中邪了?”
白衍初不置可否,正想继续试探,忽然——
他手上的小白蛇动了动,蛇信微微吐出,似乎感受到什么,冷不防地朝着一旁的镇民看去。
那名镇民正低头打水,忽然瞥见那条蛇,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手一抖,水桶砰地落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紧接着,他像是终于回魂了一般,瞳孔骤缩,惊恐地睁大眼睛,嘴唇发颤:
“蛇……有蛇……”
四周那些本来麻木不仁的镇民,仿佛在同一时间被唤醒,齐齐抬头,看向白衍初手上的小白蛇。
他们的眼神中终于有了情绪,但不是好奇,而是恐惧。
“白家来寻仇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顿时整个镇子炸开了锅。
刚才还死气沉沉的镇民,此刻全都惊叫着四散奔逃,有人直接扔下扁担,有人惊慌地躲进屋子里,有人甚至拖着孩童,踉跄着冲进小巷,脸上满是惊惧。
场面混乱至极。
白衍初皱眉,目光冰冷地扫视着眼前的一切。
“白家寻仇……?”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眼底掠过一丝危险的锋芒。
镇民见到蛇纷纷躲藏起来,用充满惊恐的眼神,从从门缝里盯着他们。
见到如此的抗拒态度,众人只好佯装无视,继续往前。
接近住宅区的尽头,一户破败的茅屋此时突然间从内里打开门。
老妪像是才起床不久,睡眼惺忪,见到众人也不过是晃了晃神,别过头去,做自己的事情。仿佛全然不把这些闯入者放在眼里。
当然,白衍初没有忽略她视线落在小白蛇身上的诧异停顿。
他顿时觉得有戏,抬脚正要上前,迎面就被一盆水兜头泼了过来。
“去去去,走开!晦气——”
满头银发的老妪身形枯瘦,眼神却透着股凌厉劲儿,丝毫不掩饰她的厌恶。
白衍初身形微偏,避开大半水迹,但衣角还是湿了些。他眨了眨眼,低头闻了闻残留的气味。
“艾草和柚子叶水?”
风堂众人怔了一瞬,旋即有人闻了闻泼洒在地上的水渍,皱眉道:“确实是药草味道。”
白衍初轻笑了一声,语气带着点无奈:“的确是去晦气的。”
一旁的风堂兄弟不忿地嚷道:“你……好好的,泼人脏水干嘛?”
老妪冷哼一声:“哪来那么多废话!想进屋,就把门口的药水涂身上,不然免谈!”
白衍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心中已有几分判断。
这个镇子不正常,镇民不正常,只有这个老妪表现得很正常——甚至过于正常。
他抬手示意众人按老妪的要求做。
众人虽满腹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沾了些药水抹在手腕和后颈处,随后,老妪这才不再阻拦,转身进了屋。
白衍初缓步迈入,屋内陈设简陋,布满岁月的痕迹。
墙角摆着些晒干的药材,隐隐散发着苦涩的气息。
房间里不止老妪一人,还有个大约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正蹲在地上,见到客人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专注地盯着白衍初手臂上的小白蛇。
那目光……既不惊慌,也不害怕,反倒带着点纯粹的好奇。
一人一蛇大眼瞪小眼。
小白蛇微微昂起头,蛇信吞吐,似乎被这小姑娘盯得不太自在,悄悄往白衍初袖子里缩了缩。
白衍初忍不住笑了:“你不怕蛇?”
小姑娘摇摇头,奶声奶气地说:“不怕啊,蛇很好呀,而且,她说……她不咬人的。”
白衍初眉梢微挑,觉得有趣,更觉得这祖孙二人非同寻常。
他缓步在桌边坐下,目光平静地看向老妪:
“老人家,叨扰了!刚才镇上的人,说’白家来寻仇’……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妪闻言,手中的拐杖顿了一下,眼神幽幽地扫了他一眼,冷笑道:
“你们既然能走进镇子,难道不知道?!”
“确实不知道。”白衍初坦然道,“所以才想问问。”
老妪沉默片刻,似在思量,最终,她叹了口气,缓缓开口。
“这镇子……原本就姓白的。”
屋内光线昏暗,墙角的药草散发着淡淡的苦涩气息。老妪拄着拐杖,缓缓踱步,仿佛在追忆往事般缓缓开口:
“白家,是这镇子的乡绅大户,养活了镇上半数的人家。”
她的声音低沉而苍老,透着一股悠远的悲凉。
“白家的大女儿,会些医术,平日里给镇上的人瞧病,是个好人啊。”
她的手微微颤抖,似是回忆起什么,眉间泛起一丝怅然。
“白家做木材生意,也做棺木,那棺木生意可是极好的,财源滚滚。可镇上的人嘴碎,竟开始议论,说白家的大姑娘给人看病,最后都是看死了……”
说到这里,她冷冷地哼了一声,眼底闪过一抹厌恶。
白衍初静静地听着,未曾插话。他已然察觉,这件事恐怕并不简单。
“白家的灭亡,都是那帮臭术士作的怪!”老妪猛地一顿拐杖,声音透着压抑已久的怒意,“他们说白家的风水招财,镇上的人便动了歪心思……”
风堂的一名兄弟皱了皱眉,疑惑道:
“不是说,白家的大姑娘与山上的野男人私定终身,然后私奔,坠崖死了。白家找道士招魂,配阴婚,仪式失败,才导致白家败落的么?”
白衍初闻言,微微侧目,看向说话的兄弟。那人被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挠了挠头:“大人,这是我在上京闲逛时,听汉民那边传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老妪冷哼一声,语气极不客气:“汉民那帮人,什么话都信!分明是那群术士贪图白家的财产,想要把白家吞了。”
她抬眼,目光森然,缓缓道:
“白家察觉不对,打算搬家,奈何镇民死活不让他们走,反倒拿出‘共荣’的说辞,说镇子靠白家富贵,自然不能让白家独自离开。于是,哄骗白家家主,说是要翻新家宅、供奉祖先……可谁料,那根本不是翻新,而是夺宅!”
白衍初听到这里,微微眯起眼睛。
后续的故事,他大致已然在前些日子,找崔实的时候知晓了。
白家家宅被翻修,结果术士们趁机改动风水,杀了白家的保家仙,最终导致白家覆灭。
这背后,究竟是镇民的贪婪,还是术士的阴谋,亦或是二者相互勾结?
白衍初心里已有了底。
他垂眸,瞥见屋内那名小姑娘正与小白蛇玩得不亦乐乎。一人一蛇似乎彼此都颇感兴趣,甚至还用某种奇妙的方式在“对话”。
忽然,一丝违和感浮上心头。
不对……
白衍初抬起眼,环视了一圈屋内,目光微微一凝,沉声问道:
“老人家,这镇上为何没有年轻的,或者正当劳作年纪的女性?”
此话一出,屋内的气氛骤然凝滞。
老妪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顿,片刻后,她的声音低沉下来:“被山神五郎,抓去当媳妇了。”
屋内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女人只要踏进这镇子,就别想活着出去。”老妪冷冷道,眼中透着深深的忿恨,“越是漂亮的,越得山神喜欢。”
白衍初霎时神色一凛,心头猛地一沉。
萧钰!
他们这群人里,唯有萧钰是女性,而她——无疑符合镇上的“标准”。
她走散,恐怕并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