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地下通道里,四周阴冷潮湿,石壁上挂着青苔,偶有水滴坠落,在空荡的隧道中回响出清脆的回声。
昏暗的烛火摇曳,映照着一道身影——道袍陈旧,胡须斑白的老道士站在不远处,双手拢在宽袖之中,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神色。只不过这一回,他衣袍领口的花纹格外明显。
“贫道在此等候云昭郡主多时了。”
萧钰站定,眼底透着一丝戒备,目光冷淡地在他身上扫过,随即嗤笑一声,语气讽刺:
“等我?呵!依照以往的经验,领口带花纹的道士,不是主谋,也是共犯。”
老道士闻言倒也不恼,反倒讪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郡主为何不往好的方向想,老道是要来协助你的呢?”
萧钰眯起眼,心底警铃大作。她可没见过哪个真心想帮她的人,先用阵法把她困住的。
她不慌不忙地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袖,像是在闲聊般说道:
“别藏了,你领口的花纹早就暴露身份了;”她语气轻快,甚至带着几分随意的玩味,
“说吧,你是同时鹤真人一伙的,还是跟荆南国师沆瀣一气?”
玄风子微微一愣,随即轻笑出声:“哦?郡主认识我师叔时鹤?”
萧钰挑眉,心里暗道果然,顺势试探:“看来你是玩阵法的。是你把我弄到这里来的?”
玄风子摇了摇头,语气依旧温和,但眼神深邃:“非也。是山神把你送过来的。”
“什么山神?”萧钰冷哼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好听是五通神,不好听是山峭,咱们就别打官话,装不熟了。”
她迈前一步,眼神凌厉,直截了当地说道:“你既然在此守株待兔等我,势必我对你有用处。想干嘛,直说吧!”
玄风子望着她,眼底闪过一丝赞许,倒也不拐弯抹角,轻叹道:“借你之手,破阵。”
萧钰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原本以为这老道士是敌人,没想到竟是“友军”?!
但她并未立即应下,语气平静地问道:“为何是我?”
玄风子微微一笑,仿佛对她的疑问早有预料:“郡主乃大辽的天命神女,唯有你,能办到。”
萧钰冷笑一声,压根没当回事:“天命神女……帽子扣得这般大,莫不是来祭天用的?”
玄风子闻言,轻摇折扇,目光意味深长:“郡主对于阵法跟阴阳术,看来都不太在行。”
萧钰不置可否。她不是不在行,而是基础为零。
她不懂阴阳术,就像白衍初不怎么懂炼丹一样。但他们二人互相补足,因此她根本不担心自己在这方面吃亏。
沉吟片刻,斟酌着是否要相信玄风子的话。
眼下最重要的是脱困,而这老道士明显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暂时合作,也未尝不可。
于是她微微一笑,语气不急不缓:“既然道长擅长阵法,那请带路吧!咱们总得先从这里出去。”
她步伐从容地往前走了几步,目光却仍旧留意着玄风子的神情,同时试探道:
“对了,道长是怎么进来的?这里看着可不像有活路的模样……”
玄风子笑意更深,目光晦暗莫测,缓缓吐出几个字:“郡主,很快就知道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地下通道的石壁仿佛微微颤动,一股诡异的气息缓缓弥漫开来……
萧钰微微眯眼,脚下微顿,捕捉到了那一丝细微的震动。
她缓缓抬眸,眼神深沉地盯着玄风子:“道长另有玄机?”
玄风子呵呵一笑,仍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慢悠悠地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钱,在指尖一转,轻飘飘地丢了出去。
只听“叮”的一声,铜钱在地上滚了几圈,随后停在一块青石板上。
然后,那青石板微微下陷,四周的墙壁开始缓缓移动,露出了一条新的通道。
“看来道长早就知晓出去的路,果真是守株待兔,等我呢!”
“这阵法并非我一人可解,需要他选中之人,方可找到破阵的办法。”玄风子摊开手,笑得意味深长。
萧钰瞳孔微缩,看着那逐渐展开的暗道,心底迅速分析着其中的玄机。
这阵法看来并非寻常迷宫之困,怕是像月堂梦影大阵的那种——“活”阵法,处于高度封闭状态,又因个人“机缘”不同,产生变数。
玄风子伸手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跟上。
萧钰心念急转,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淡淡地看着玄风子:
“道长不是阵法主人想要困住之人,本可以出去,只不过并不想这么快……或者说想要等待零一个机缘,于是等到了我。”
玄风子随即轻叹一声,负手走在前方,语气带着一丝感慨:“郡主果然机敏。不过贫道,却是被请进来的。”
“请?”萧钰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谁请的?”
玄风子闻言笑了笑,目光幽幽:“自然是这阵法的主人——五通神。”
“呵。”萧钰轻笑,“道长可真有意思,他既请了你,又请了我?莫不是想要你我打上一架,看个热闹。”
玄风子对她的笑话,不置可否;继续道:
“贫道三月前途经此地,察觉到此处有异,便留意了几分。后来,镇上有人夜里敲贫道的门,声称家中的长女失踪,求贫道帮忙寻人。”
他顿了顿,叹道:“贫道当时心生好奇,便应下了。可惜,贫道不通寻人之术,只能借阵窥探。”
萧钰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点:“你用阵法试探,结果被这座阵法吞了?”
玄风子摇头失笑:“也不算吞。贫道施法时,阵法生出感应,主动将贫道‘请’了进来。”
“你这叫被擒,别说得这么好听。”萧钰嗤笑,“那前两日在外头等着我们的,是道长的分身?”
玄风子丝毫不惊讶,大方承认:“正是。贫道进来了,才发现此地大有蹊跷。于是便施了个小小的法术。”
听到此处,萧钰心思微沉。好个老道,其实是他自己先入的阵法。找不到想要找到线索,于是设个局,将她“诱拐”入内。
“郡主可知,这座阵法的真正作用是什么?”玄风子忽然停下脚步,侧头看向萧钰,目光幽深。
萧钰心头一紧。还未答话,便见玄风子微微抬手,指了指前方那条幽深的隧道:
“贫道寻找白家女儿用得是压胜之术,这阵法将我引来,说明此处,不是困住活人的。”
萧钰心中蓦地生出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你的意思是,白家女儿已死,你是寻着魂魄来到得此处?”
玄风子微微一笑,缓缓道:“正是。是用来引魂的。”
萧钰眸色一凛。
引魂?!
“道长还打算继续给我讲白家大女儿的引魂仪式失败,遭受反噬吗?!那这反噬力量也太大了……覆盖整座山头。白家灭绝了,反噬力量还未消退?!”
萧钰翻了个白眼,她是不懂阵法,但并不表示她傻。
玄风子哈哈一笑:“郡主果然聪慧。引魂阵是真的,只不过这些人设下的阵法,不是引白家那丫头的魂,而是更大的……亡魂妖灵。”
“妖灵?”萧钰思绪一忖,蹙紧了眉心:“他们弄出的引魂阵,难道是为了召唤五通神?”
玄风子点头:“正是——”
萧钰听罢,眉梢微动,思绪如潮水般翻涌。
同样是引魂,倘若这些人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山峭,那可就不一样了。
“白家的保家仙是妨碍了他们,所以使了手段铲除的?”
“哎——!他们只知白家风水极好,想借势吞噬其气运,却不知白家的气运为何如此昌盛,”玄风
风子顿了顿,幽幽道:“因为白家镇压着五通神的一丝残魄。”
萧钰眼神一冷。
“镇压?”她咀嚼着这两个字,心底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
玄风子点头,神色严肃:
“天道裂痕,灵力枯竭。厉害的妖灵早就已经灭绝死光了,即便是一些低阶的灵物,也都匿藏了身形,自然不会轻易出来与人接触。山峭这种灵力极强的大妖,早已不复存在。唯有残魂一丝,被镇压在三泉山中。而镇压它的人,正是巫族白家的祖先。”
“这股借着地脉之力的气运,确实能庇佑白家昌盛,可一旦镇压松动……”
萧钰接过话头:“白家就会遭受反噬。”
玄风子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道:“放出大妖,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这复活大阵,跟白家长女有何关系?”
玄风子意味不明地瞧着她:“郡主可知,五通神能掌控人的欲望,不仅是财色,还有权力、智慧,甚至……长生。五通神可以幻化成隽美的男子,引诱女子,以及招揽钱财。人活在这世间上,便会有欲望。不图色、不图钱,实在很难……”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迅速梳理信息:
“白家长女,她最初只是想窥探五通神的力量,或者试图借用这种古老妖灵的灵力,让自己变强;五通神诱惑了白家长女,靠封印他的后代子孙的魂血,打开封印,令自己复活?”
“正是。”玄风子缓缓点头,“五通神被镇压多年,力量微弱,难以挣脱封印。但白家长女天资聪颖,又恰巧擅医,能察觉寻常人难以察觉的灵气流动。她本是无意间触碰封印,却误以为那是她’医道精进’的机缘。”
“呵……”萧钰冷笑,“这是个局。白家长女,当成了活祭品。”
“的确。”玄风子摇头叹息,“那帮术士不过是些蝇营狗苟之辈,哪可能有能力启动这么大的阵法。若不是白家长女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引得五通神让她以为自己即将突破医道极限。心生贪念能改变他人命数,才有机会撬开了封印的裂痕……”
玄风子轻叹:“她确实‘成功’了。”
萧钰轻哼:“但真正被‘治愈’的,是五通神。”
结果白家被吞噬殆尽,阵法却因五通神的残魄不完整,反噬力量便蔓延至整个山头。”
封印一破,五通神重见天日,第一件事便是报复白家。白家女儿最先承受神力反噬,镇上的人看见她出事,便将一切归咎于她‘引魂失败’,殊不知,她只是第一个受害者。
白家因此覆灭,而镇民也未能幸免。五通神的怨恨并未因白家的毁灭而消弭,相反,整个镇子成了它发泄怒火的囚笼。
想到这里,萧钰眼神微沉:“那么,镇上的人……”
“玄风子叹道:“五通神的怨气未散,恐怕都已经受其影响。时间越长,影响越是严重。”
萧钰欷歔,太过强迫天命,反而自噬。
她抱臂站定,神色沉思:“你刚才说,这里是引魂的地方?”
玄风子神色微妙:“不止是引魂,更是‘筛选’。”
萧钰眉心一跳,直觉不妙:“筛选什么?”
玄风子幽幽地望向隧道深处,声音低沉:“筛选合适的‘新娘候选人’。”
空气瞬间凝滞。
萧钰眉心微蹙,心中警铃大作。
“所以,那些消失的女人……”她喃喃道。
玄风子叹息道:“全是五通神的‘新娘’。”
萧钰眸光微冷:“那筛选’新娘’的目的是什么?”
玄风子神色肃然:“五通神本已被镇压千年,如今残魄尚未恢复,唯有不断吞噬鲜活血肉,才能重塑神躯。”
“也就是说,他还尚未复原,还有机会……”
她一直觉得这事背后有阴谋,但没想到竟是这么骇人的真相——整个镇子的女人,包括使团的美姬,都被拖入了这场引魂大阵当中。
而她,此刻也身处其中!
萧钰背脊一凉,心跳微沉,她忽然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猛然抬眸:
“不对!这阵法若真是为了筛选新娘,我为何能安然无恙?”
玄风子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缓缓地吐出几个字:“贫道也想知道,为何天女会没事……”
萧钰心脏骤然一缩。
她回忆起自己进入此地后的种种异状:明明一路上死气沉沉,处处弥漫着令人不安的妖气,但她却始终没有遭遇真正的攻击。就连玄风子也对她的情况颇为疑惑。
——是她的气息有什么特殊之处?
她悄然攥紧袖中的银针,眼底思绪翻涌。五通神未曾对她出手,这不代表她是安全的,反而意味着……它可能另有图谋!
玄风子瞧着她的神情,悠悠道:“郡主或许不该庆幸自己毫发无伤……”
萧钰沉声道:“为何?”
玄风子缓缓吐出几个字:“因为它既然选中了你,可能要的,不只是你作为候选新娘这么简单……”
萧钰心神一震,下意识后退半步,手按上腰间的短刀,眸色冷冽:“你到底隐瞒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