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桢很快就烧好了一锅水,添进装了些凉水的盆里,端到床跟前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对。
明渊现在正是脱力的时候,浑身动弹不得,凭他自己是擦拭不了身体的,只能让顾桢来。
山黛明月下,碧霞笼夜。
明渊并无羞赧之情,一派坦然地看着顾桢磨磨蹭蹭地掀开厚实锦被,手指就像打了结一般哆哆嗦嗦,半天解不开那几根细细短短的衣带。
努力了好一阵,那一大片瓷白的肌肤才暴露在昏暗的屋内,除了二人交错的呼吸声,便只有有些潮湿的木柴发出哔剥声,外头的鸣虫都安静了下来。
只是生不起一丝旖旎的氛围,顾桢便被一团血色糊满了眼睛。
明渊的腹部横亘了一条皮肉翻裂的伤口,翻出的肉色上也全是干掉的血痂,随着明渊的呼吸起伏,伤口中也仍往外溢出少量的透明组织液,其中夹杂了点点血丝。
而里衣也未能全部脱下,有一块因干结的血痂而与伤口连在了一起,强行扯下只会让伤口崩裂。
顾桢此刻极为庆幸浮云燕临走时把能装上的东西都给装上了,现在居然还能找出一把剪子来。
沿着伤口的边缘,将没有粘黏在一起的衣物剪开,再用温热的帕子敷在血痂上头,一点点地软化血痂,在松动后才能小心地剪掉那些黏住的里衣。
明明夜风习习,顾桢却愣是出了一身的热汗,方才将伤口上的脏乱杂物清理干净。
随后便是摸出丹药来,捏碎后均匀地撒在皮翻肉裂的伤口上,一连捏碎好几枚,却也只是止住了星星点点的渗血,伤口仍旧纹丝不动,丝毫没有愈合的迹象。
顾桢有些惊惶地抬起头,恰好与明渊平静的眼眸对视。
“无碍,丹药本就无用。”
看着顾桢垂头丧气地模样,明渊还是觉得很好笑,但面上也没有流露出来,只是声线柔和许多。
“此地灵气稀薄,应当是凡人界,难以补充灵力,”为了转移顾桢的注意力,明渊话头一变,有些僵硬地说道,“夜已经深了,快些休息。”
顾桢闷闷地点点头,先是起身去抽了灶膛里的大部分柴火,在地面上戳熄,只留了一点火苗,这才回到床前,取出一床褥子就要往地上铺。
可浮云燕一向与顾桢同榻而眠。
人身时,将顾桢揽在怀里,化为鸟身时,就贴着顾桢的脸睡,亲密非常。明渊夜夜看着,若不是怕惊醒顾桢,早就把浮云燕丢出去了。
“……有床,不要睡在地上。”
顾桢一惊,回道:“可师尊身上有伤,若是弟子夜里乱动磕碰了伤口怎么办?我还是打地铺更好些。”
明渊抿了抿嘴,本就薄薄的唇抿作了一条直直的线。
虽然没有说话,顾桢却奇异地感觉到了明渊突如其来的低气压,不知为何,继续反驳的话语便说不出口了,明渊受了伤不好再挪动,顾桢只好乖乖地拖着被子,从床尾窜进床榻靠墙的一头躺下。
见顾桢老老实实地躺着,只是手脚都缩在一起,一副不敢乱动的样子,明渊只简短说道:“睡吧。”
顾桢像是在军训一样立刻闭上了眼,只是睫毛一直在颤颤。
明渊盯着抖动的睫毛看了半天,直到渐渐平静下来,才在顾桢绵长均匀的呼吸声中闭上了眼。
无尽地疲累漫了上来,可身体内部的疼痛一刻未歇,体表的伤口也有如烈火灼烧,明渊本以为自己今夜只能闭目养神,却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两道呼吸声逐渐相合,外头也响起了时高时低的虫鸣。
两个人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顾桢被相近的气息包裹着,感到十分亲近安稳。
明渊倒是比顾桢更先醒来。
经过一夜睡眠,身体也在缓慢地修复,明渊已经可以支撑着身体慢慢靠坐起来了。
偏头看着仍旧睡得十分沉的顾桢,鬼迷心窍般的,明渊伸出了手,轻轻拨弄了一下那长长的黑色眼睫。
软软的,又有些韧劲,拨弄起来了又马上伏了下去,在瓷白的眼睑下投出一点浅淡的阴影。
顾桢似乎感觉到了些痒痒,原本睡得规规矩矩的身体缩了缩,眉头也浅浅皱了一下,脑袋在枕头上磨蹭几下,就侧身翻了过去,额头砰的一声撞上了墙壁。
顾桢一下坐起了身,迷迷瞪瞪地去捂额头,嘴里长了信子一般,嘶嘶作响。
明渊的手缩得特别快,舔了一下嘴唇,半点看不出打扰人睡觉的心虚,只略带关心地问道:“撞疼了没有?”
顾桢眼泪迷蒙地看过来,反应半天才从睡意里苏醒过来,当即红透了脸,猛摇头:“没有没有,不疼。”
“弟子打扰到师尊休息了吗?”
顾桢使劲挤了挤眼睛,把泛上来的那点泪花挤掉,就开始往床下头梭,哧溜一下就下了地。
明渊看着面前面露羞愧的弟子,终于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回道:“并未打扰,我早已醒了。”
顾桢这才松了口气,看着明渊半倚靠起来的上身,眼睛一下就亮起来了,惊喜道:“师尊已经有力气动了?”
明渊点点头道:“再过两日便能下地了。”
顾桢一听,连睡得翘起来的头发丝都透露着开心的情绪,一边扭身朝灶台那处走一边欢快说道:“我烧水来洗漱。”
明渊看着头顶有些腐朽虫蛀的房梁,耳边是顾桢烧水添柴的动静,衣物间的摩擦簌簌声,顾桢还无意识地断断续续哼着歌。
腾腾的热气几乎要从房间的另一头扑到明渊的脸上一般,在热水滚动的咕嘟中,明渊只觉得眼皮变得更重了,等顾桢舀了水端过来时,就看见明渊垂着头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