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更怕……怕这滔天巨浪掀起,最终……最终只淹没了几个替罪羊,而真正的幕后之人却依旧稳坐钓鱼台!”
“那我等……我等冲在前面的人,却成了平息众怒的祭品!”
“汴京城……汴京城这样的事……还少吗?”
这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出来,显然是带着积压多年的怨愤与无力。
他盯着赵桓,胸膛剧烈起伏,官袍的前襟已被冷汗浸透。
这一瞬间,雅间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而王若冲的头垂得更低,就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赵桓看着眼前这位被逼到绝境、几乎崩溃的开封府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良久,他忽然轻轻扯动了一下嘴角。
那弧度极其细微,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意味。
“替罪羊?”
“祭品?”
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平淡无波,“李大人,你太小看本王了。更是太小看……这账册的分量了。”
他缓缓踱步,来到窗边。
厚重的帘幕紧闭,隔绝了外面的夜色,也隔绝了可能的窥探。
他背对着两人,身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
“本王问你。”
赵桓的声音从窗边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州桥截杀你,是朱福的手笔。”
“而醉仙楼外那数百死士,也是朱福的手笔。”
“他为何要如此拼命?甚至不惜暴露圈养多年的死士,也要将这账册和你李孝寿置于死地?”
李孝寿一愣,下意识地回答:“自然是……是怕这账册曝光,他朱家覆灭在即!”
“是,也不是。”
赵桓转过身,目光锐利如电,“他更怕的,是这账册落到本王手里!落到一个……有能力、也有意愿去掀开这盖子的人手里!”
他踱回桌边,手指重重敲在木盒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因为他朱福比谁都清楚,这账册上记的,绝不仅仅是朱家!”
“那些供奉流向了哪里?那些私盐铁器的交易对象是谁?”
“还有那‘北客’是谁?‘云中客’又是谁?”
“这每一笔后面,都连着汴京城里盘根错节的势力!”
“甚至……是连他朱福都只能仰望、只能依附的参天大树!”
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他朱福敢动手,是因为他知道,只要账册不到本王手里,只要这盖子没被真正掀开,他背后的那些人,为了自保,为了捂盖子,就一定会出手保他朱家!”
“至少……会保下他朱福这条狗命!”
“甚至,很可能会反咬一口,将脏水泼到你的头上,泼到本王头上!”
“说你是构陷忠良,说本王是排除异己!”
“而这,才是他朱福敢狗急跳墙的底气!”
李孝寿如梦初醒,仿若被一道灵光劈开迷雾,整个人僵立当场。
刹那间,一层冷汗浸透了里衣。
那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蹿升,直冲头顶。
赵桓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中那扇名为政治倾轧的黑暗之门。
他之前只想着掀开盖子的凶险,却从未如此清晰地看清这盖子下面,是何等肮脏的利益交换和自保逻辑!
朱福的疯狂,背后竟有如此盘算?
“所以,”赵桓的声音重新变得低沉,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沉稳,“你以为本王要的,仅仅是拿着这本账册,在朝堂上弹劾朱勔?”
“然后,看着各方势力扯皮推诿,最后推出几个小鱼小虾顶罪,不了了之?”
他微微俯身,靠近面无人色的李孝寿,目光逼视着他:“本王要的,是借朱福这狗急跳墙之势!”
“是要让他背后那些人,在仓促之间,在来不及编织完美谎言、来不及布置退路的时候,自己跳出来!”
“他朱福不是想用死士的血来恐吓,来拖延吗?本王就用他的人头,用他朱家的覆灭,来告诉那些人——”
赵桓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森然的铁血味道:“本王来了!这盖子,本王掀定了!”
“谁想保朱家,谁就是本王下一个要碾碎的目标!”
“这,才是真正的雷霆之势!”
李孝寿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他看着眼前年轻亲王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伐决断,才真正明白这位殿下的手段是何等酷烈!
这哪里是查案?
这分明是……是在用朱家的血,点燃向整个旧有势力集团宣战的烽火!
是逼着那些藏在幕后的巨鳄,在仓促和恐惧中,自己走到台前!
“王伴伴。”赵桓不再看李孝寿,转向王若冲。
“奴婢在!”王若冲立刻躬身应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与此同时,另一边,密室之中。
油灯的火苗猛地一跳,昏黄的光线在朱福那张骤然失血的脸上剧烈晃动。
半边脸隐在阴影里,暴露在光下的那只眼睛瞪得极大,眼白布满血丝,瞳孔因极度震惊而缩成了针尖。
“赵桓……亲自去了醉仙楼?”
他重复着心腹的话,声音干涩嘶哑,如同被粗粝的砂石磨过喉咙。
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
“你……你亲眼所见?没看错?”
他死死盯着跪在面前的心腹,那目光像两把冰冷的钩子,要将对方钉穿。
“千真万确,主人!”
心腹的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肩膀也在微微发抖。
“虽说是轻车简从,但护卫皆是精锐!”
“小人认得那辆车驾,绝不会错!”
“而且,那车就停在醉仙楼正门前!”
“小人……小人虽不敢靠得太近,但隔着两条街的巷口,亲眼看着他在护卫簇拥下进了楼门!”
“砰!”
一声沉闷的重响在狭小的密室里炸开!
朱福的右拳带着全身的暴戾,狠狠砸在冰冷的青砖墙壁上!
指骨与坚硬的砖面猛烈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节摩擦声。
赵桓亲临!
还是在这个时刻!
在他刚刚派出上百死士,在醉仙楼外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当口!
这绝非巧合,更不是心血来潮的巡视!